今天是周日,忙活了一星期的林老師終于得了空,坐在村小的長闆凳上,邊吃菠蘿罐頭邊跟李嬸閑侃。
村小的院牆外,李大和正在用嘴寫标語。
“哎對,就擱這寫……你手抖啥呢,穩當點兒,橫平豎直——”
被指使得團團轉的王東感覺自己咋整都不對,建議:“大隊長,要不你給寫一個?”
李大和瞪眼睛:“我要是能幹,還用得着看你磨叽?”
院裏,李嬸直接翻了個白眼,和林念禾抱怨:“你叔就是自己不行事,要求還賊拉多,早晚得讓人套麻袋踹一頓。”
林念禾咬着菠蘿,咯咯的笑。
她看李嬸納鞋底的針腳格外密實,便問:“李嬸,秋收之後咱們是不就沒啥活了?”
“是沒啥活了,”李嬸說,“磨完苞米面,積酸菜,上山砍柴,得整夠一冬的,不然大雪封山了,可就沒處弄了。”
林念禾盤算着,問:“這些都弄完,得十一月了吧?”
“差不多吧,砍柴這事兒趕早不趕晚,誰知道啥時候就下雪了呢。”李嬸說着話,手裏的動作一點兒不耽誤。
林念禾喝着罐頭水,腦袋瓜轉得飛快。
也就是說,冬天農閑得有三四個月的功夫,能做不少事了。
她在心裏撥算盤,撥了一會兒就聽到李大和喊她:“林丫頭,有人找你!”
林念禾“哎”了一聲,和李嬸打了個招呼,抱着她的罐頭瓶就跑了出去。
她以爲是蘇昀承,或者是謝宇飛,連周大嫂她都想到了,結果看到來人,還是震驚了一瞬。
鄭麗榮帶着鄭珊和白小軍站在村小門口,娘仨臉上都帶着倦容。
鄭麗榮隻背了個小包袱,瞧着也裝不了什麽東西。
看到林念禾出來,鄭麗榮的臉上閃過一抹尴尬,她望着林念禾,半晌才輕聲喊了句:“妹子。”
林念禾回過神來,趕緊打招呼:“麗榮姐,你們來了啊。”
李大和瞧了她們一眼,見是女同志來找林念禾,便也沒多想,繼續指揮着王東幹活。
林念禾說:“姐,先去我那坐一會兒吧。”
“行。”
鄭麗榮帶着兩個孩子,沉默着跟在林念禾的身後走着。
林念禾帶他們回了知青點,先給倒了水,又開了個罐頭給兩個孩子分了,這才生火做飯。
鄭麗榮坐在院裏,沉默着,始終沒說話。
林念禾煮了面條,做了雞蛋醬,還拌了個黃瓜絲。
午飯吃得很沉默,兩個小家夥初來乍到,卻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似的,隻是悶着頭吃飯,連點兒聲音都不發出來。
鄭麗榮也有些食不下咽,數次停下筷子看向林念禾,但見她吃得專心,她便也不說話了。
鄭麗榮琢磨着,林念禾這樣就是在拒絕了。
她的心事更重,更吃不下了。
兩個孩子吃得慢,林念禾等他們放下筷子,便說:“我給你們拿小人書看好不好?”
鄭珊低垂着頭,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白小軍倒是看了看林念禾,但隻是瞄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怯怯的不說話。
鄭麗榮皺眉:“你倆怎麽回事?說話啊。”
“沒事、沒事,”林念禾趕緊說,“孩子坐了一路的車,累了。”
說着,她便放下筷子,把兩個孩子拉進了屋裏。
她把炕桌放好,讓兩個小家夥脫了鞋上炕去,她給他們拿了牛娃遺落在這兒的小人書和糖果,又倒了水。
“珊珊,你帶着弟弟玩一會兒,要是你們困了,就把被褥鋪好再睡,”林念禾用最溫和的聲音對鄭珊說,“我和你媽媽就在外邊,你們有事的話就喊我們,好不好?”
她說話時,鄭珊依舊低着頭,直等到最後被問到,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擡頭瞄了林念禾一眼,幾不可察的點了下頭。
“真乖。”林念禾笑着揉了下她的頭,轉而對白小軍說,“小軍,聽姐姐的話,别在炕沿邊玩。”
白小軍給反應的速度倒是快了些,隻是同樣沒說話。
林念禾出了門,又坐回到小闆凳上。
鄭麗榮看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之前跟我說,有事情的話可以來找你……還作數嗎?”
林念禾斂去笑意,看着她,很認真的點頭:“算。”
鄭麗榮深吸了口氣後緩緩吐出,似乎放松了些。
她望着林念禾,沉默片刻說:“我想把珊珊和小軍送到你們村小來念書。”
林念禾皺起眉頭:“那你呢?”
“我得回省城。”鄭麗榮說。
她不能讓那些還樂意護着他們的人沒飯吃,也不能把未來的希望放在僅存的、僥幸沒被搜走的兩千塊錢上。
她不喜歡黑市買賣,但現在,她隻能幹這個。
變故削去了她的喜好,讓她做什麽都行。
林念禾看着她,沉默片刻後問她:“你有貨源嗎?”
鄭麗榮眸光微閃,說:“我不幹那個。”
林念禾笑了,她說:“姐,白波會倒,不是因爲他跟我做買賣,而是因爲他哄擡物價操控市場,還有……”
鄭麗榮的眉心輕輕顫抖,她眼角微紅,打斷了林念禾的話:“别提他了。”
“行,不提他。”林念禾喝了口水,說,“我是真的有貨源,隻是要求會很多。”
鄭麗榮苦笑:“你覺得,我敢從你這兒拿貨嗎?”
“爲什麽不敢呢?”林念禾看向她,“除非你也想哄擡物價,或者再一次成爲别人的眼線或釘子,把不該說的事情告訴不該知道的人。”
鄭麗榮沉默了。
“他們爲什麽能判得這麽快,你在省城,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對,”林念禾一手托腮,看着遠處的青山說,“有的事可以做,但有的,碰了就得死。”
鄭麗榮沒答話,轉回頭去看向屋裏的兩個孩子。
鄭珊依舊坐在原處,低垂着頭,搓着自己的衣角不說話。白小軍彎着腰,擺弄着懷裏的小木槍,也不動彈。
“妹子,我是真想恨你。”鄭麗榮低聲說,“如果不是你,這會兒那個癟犢子應該還活着。”
“但是我也真恨不着你……就算沒有你,他幹的這些事兒也早晚都得死……我沒管住男人,怨不了别人。”
鄭麗榮聲音微顫,淚珠從眼角滾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