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就是命好碰見林知青她們了,要不得死外邊。”
“牛娃,咱爺們可不能聽那幫老娘們瞎扯淡,你說你聽就聽了,咋還信了呢?信也就信了,咋就還跑了呢?”
牛娃的突然回歸,可讓賀家的人都松了口氣。
吳校長聽了一會兒,又提出來剛剛說過的事:“賀大隊長,我剛說的事兒,咋樣?”
賀愛民看看牛娃,幹笑着扯了扯嘴角:“吳校長,我倒不是不信你,就是牛娃是九裏大隊的人,他家裏頭出了事,按理說就應該是我們大隊幫襯着的,要是把他送走了,我成啥人了?”
吳校長微微皺眉,她拽了拽牛娃的手,蹲下來問他:“牛娃,你願意跟我去十裏大隊不?”
牛娃茫然的看着她,片刻後,轉頭看向林念禾。
他問:“有林姐姐在的十裏大隊嗎?”
吳校長點頭:“對,林姐姐在的十裏大隊。”
牛娃的眼睛有些亮,但他看了眼賀愛民,沒說話,也沒點頭。
小小的孩子,卻早早的學會了看大人的眼色。
林念禾見狀,上前去說道:“賀叔,這話其實不應該我這個小輩來說的,但是您想想,牛娃還小,九裏大隊的鄉親們對他家的事情太熟了,以後要是誰在說了什麽讓牛娃信了……”
她刻意停頓片刻,等賀愛民皺起眉頭才繼續說:“這回能找回來是我們運氣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毫無疑問,牛娃突然跑沒影兒這事,把賀愛民吓夠嗆。
他嘬着牙花子,好半天沒說話。
他還記得牛娃被發現的那天,是冬天,下着雪,小崽子被凍得臉都青了,哭聲像貓叫似的。
所有人都說,這娃活不了了。
老牛頭不信邪,硬把孩子抱了回去。
他說,他已經送走了媳婦兒子,不怕多送走一個孫子。
冰塊似的小孩,被他捂在心口,硬給暖了回來。
後來,這小崽子是吃好幾家的媳婦的奶長大的,沒有奶,老牛頭就給他弄米糊吃。
老牛頭給他起名叫牛娃,想讓他像牛犢子那麽壯實。
再後來……
賀愛民看着牛娃,想到了很多往事。
林念禾悄聲走上前,推着牛娃的肩膀來到賀愛民身前。
她說:“賀叔,牛娃還是個孩子,他不應該承受那麽多,先讓他跟我們回去吧,兩邊離得這麽近,您想去看他的話,随時就去,沒人會攔着您說三道四的。”
賀愛民沒答話,他朝牛娃伸出手。
牛娃擡手握住了賀愛民的手指,他的眼睛濕漉漉的,看着賀愛民小聲說:“賀大爺,我見着我爺了,他沒死。”
他沒死。
他去鎮上找爺爺,就是因爲有人胡扯說老牛頭已經死了。
賀愛民的眼眶濕了。
他吸了口氣,把手搭在牛娃的發頂胡亂揉了一把:“行,去吧,好好念書,多幫吳校長幹活,有啥事回來找我。”
賀愛民說完就收回了手,别過身去抹了抹眼角。
“那個……吳校長啊,這小崽子打小就犟,要是有啥不滿意的,你就打幾下,别、别打壞了就行……那、那啥啊……你要是不想要了,就給我送回來……”
賀愛民看着灰撲撲的牆,聲音在顫抖。
“好。”
吳校長應道。
賀愛民沒回身,揮了揮手:“走吧。”
走吧。
牛家,吳校長拉着牛娃的小手幫他收拾行李。
小家夥的東西并不多,衣服上的補丁也歪歪扭扭的,顯然是老牛頭給縫的。
吳校長沒說要幫他拆了重新縫補,隻是把它們一一疊放整齊,時不時與牛娃說幾句話。
“我想我媽了。”
院子裏,三個姑娘排排坐,溫岚雙手托腮,突然說道。
王淑梅也揉了揉眼睛,小聲說:“我也想我媽了。”
她們隔着窗子看吳校長,看她溫柔的笑,看她把一件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總覺得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林念禾:“……”
她們突然爆發的情感總襯得她格格不入。
她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林念禾說話,便都轉頭看向她,齊聲問:“你不想點兒啥?”
林念禾不想,但她們非得讓她想。
她就認真的想了想。
然後說:“我想吃烤鴨了。”
王淑梅:“……”
溫岚:“……”
林念禾眺望遠山,描繪道:“一隻鴨子片108刀,片片帶肉帶皮,蘸點兒甜面醬,就着黃瓜絲和蔥絲,用薄餅一卷……啧,想吃。”
溫岚:“禾子,你别說了。”
林念禾收回視線,歪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又怎麽了。
她都被迫想出點兒什麽來了,岚姐怎麽還不滿足?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貪婪。
溫貪婪繼續說:“你把我說餓了。”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問她:“你想吃什麽?”
“想……想吃水盆羊肉。”溫岚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手比劃着,“這麽一大碗,連湯帶肉,把馍掰成碎碎的小塊放進去,淋點兒油辣子……”
王淑梅:“你倆都别說了,我也餓了。”
林念禾和溫岚都問她:“你想吃什麽?”
王淑梅看着她們倆,嘚瑟的笑着:“我想吃的咱這兒都有,氣人不?”
林念禾:“那你說你想吃烤鴨。”
溫岚:“我覺得你更想吃水盆羊肉。”
王淑梅:“……?”
她張了張嘴,說:“你倆把我當國營飯店的大師傅了?”
林念禾憋着笑回:“不,是許願池裏的龜丞相。”
王淑梅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遭,然後開始撸袖子。
“哎、哎!淑梅姐你自重啊,又不是隻有我許願了的!”
“你不能撿着軟柿子捏啊!”
“你一個東北妹子你不得挑硬茬兒上?單撿着我欺負算怎麽事兒啊?”
“哎……淑梅姐我錯了,可錯可錯了……我道歉……”
小林老師當了一遭出氣筒後,換得了王淑梅同志的體貼。
王淑梅給她摘了一把野菇娘,塞到她的兜裏,讓她邊走邊吃。
林念禾嘴裏塞着果子,委屈巴巴:“你别以爲你給我弄點兒野果子我就能原諒你。”
王淑梅睨了她一眼:“那你想怎麽着啊?”
林念禾咽下果子,嘴裏甜絲絲的:“再過些天,我那塊地裏的菜就得收了。”
“嗯,我幫你。”
就那巴掌大的菜地,收菜都用不了一個上午。
“我也想存點兒酸菜,但我不會弄。”
“行,我整。”
她不說自己也得積酸菜,捎帶手的事兒。
“你再勻半個月的探親假給我。”
“林念禾,你是挨打沒夠嗎?”
王淑梅掰着手指,眼中閃爍着危險的意味。
林念禾擡頭看天,默默轉移話題:“哎……其實我今天一直覺得自己忘了點兒什麽。”
王淑梅根本沒把這件事當真,随口問:“忘了什麽?”
“不知道啊,就是感覺忘了件事……”
一直到她們打道回府,看到村口蹲着的那倆人後,林念禾終于意識到,被她忘了一天的到底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