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不想,是不敢。
縱使卧鋪車廂人少,且大多都有些背景,可他還是怕哪個路過的瞧見了林念禾的樣貌後突生歹心。
畢竟,她現在手邊既沒有闆磚,也沒有菜刀。
這裏也沒有一堵牆能給她翻。
就算都有……他照樣不放心。
蘇昀承看着這個很沒有眼色的老領導,不動彈。
孫勃走出去幾步才發現蘇昀承還站在原地,他納悶兒的看着他,在林念禾看不到的角度朝他擠眉弄眼:“尋思啥呢?走啊。”
孫勃是了解蘇昀承的。以前,每逢文工團來慰問演出,他要麽請病假、要麽請事假,就算是不得不出席,那也是來得最晚、跑得最快的。
也曾有人熱心給他介紹對象……然後他就主動請纓,打仗去了。
孫勃曾問過他,到底是不愛聽唱歌還是不愛看跳舞,或者是不喜歡女人。
蘇昀承回:都不喜歡。
另附一句:有那時間,我不如去多跑兩圈兒。
所以,蘇昀承之前有關對象問題的模棱兩可的回答,被孫勃單方面理解成了——
不是對象。而且還不方便直接拒絕她。
孫勃覺得吧,他曾是蘇昀承的老領導,縱使現在這小子不在自己手下了,他也得關心他。
找個機會把他帶走,讓他遠離那個姑娘,喘口氣。
孫勃都快被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動哭了。
結果他就看到蘇昀承呆站在原地,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兒一言難盡。
蘇昀承見他回了頭,便指了下一牆之隔的空鋪位:“就在這兒說吧。”
頓了頓,他補充一句:“不安全。”
孫勃下意識的回:“就去車廂後頭,沒啥不安全的,我還能掉下車咋地?”
蘇昀承:“我是怕她自己在這兒不安全。”
孫勃:“……?”
他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所以不是他做夢,而是這小子真的轉性了?
蘇昀承忽略了孫勃的舉動,打開皮箱把那兩本書拿了出來,又往桌上放了兩個紙包,一包瓜子,一包花生。
他囑咐林念禾:“我去去就回,你先自己打發會兒時間,别睡。”
“嗯,好。”林念禾唇角微揚,“你們忙,我沒事的,不困。”
“好。”蘇昀承點頭,“有事随時喊我,要出去也告訴我。”
“好。”
林念禾瞄了一眼孫勃。
啧,瞧這嘴巴張的,估計下巴快要脫臼了。
孫勃不止下巴快脫臼了,他的負責思維的神經都快要脫臼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隔壁鋪位的,甚至都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他跟蘇昀承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捏住蘇昀承的臉,左抹一下、右掐一把。
蘇昀承:“您……有事?”
孫勃喃喃自語:“不對啊,這不是僞裝的啊……所以你小子真是蘇昀承?”然後繼續擰蘇昀承的臉。
蘇昀承:“……”
眸底閃過一絲煩躁,他擡手擋開孫勃的手,問:“您到底有什麽事?”
孫勃用懷疑的眼神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還是沒發現哪裏是假的。
他擰着眉頭,一臉嚴肅的開口詢問:
“你和林家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
“你爸媽知道不?”
“……”
“她爸媽能同意?”
“……”
“林姑娘看起來挺正常的,能看上你?”
“……”
“噗……”
林念禾趕緊捂住嘴,肩膀抖啊抖。
她真不是故意偷聽的。
實在是孫勃越說聲音越大。
她……她能說她是故意笑出聲來的嗎?她是想提醒他們說話要小點兒聲!
果然,有了林念禾的“提醒”,那邊的兩個人說話聲音小了許多,在火車行駛的巨大噪音中,林念禾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
她也沒仔細聽,看着逐漸泛白的天,她小口小口啜着溫熱的奶,思考着她該如何從李大和那兒多套出半個月的探親假來。
生産隊的印章不難弄,她用蘿蔔刻一個也能湊合,李大和的筆迹也不難模仿,照着描也行……隻是她不回去的話,李大和這邊一定會上報公社,幾個電話就能把她拆穿。
嗯?怎麽就想到了作假了?
林念禾甩甩頭,把這個不符合她人設的想法抛到腦後。
她是坦蕩正直又善良的好人,她不能靠着弄虛作假解決問題。
她正搖晃着腦袋瓜,蘇昀承回來了。
“怎麽了?暈車?”他問。
“啊?沒有沒有。”林念禾看到他,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她突然很好奇他以前都做過什麽,爲什麽會給他的老領導留下一個人嫌狗不待見的印象。
她的眼睛好似會說話,蘇昀承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的小心思。
他不想回答,坐到她的對面,随手抓了把花生剝着:“下星期我得出去一趟。”
“嗯?”林念禾看着他的手,随口問,“去哪兒啊?”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帶着薄繭,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很好看。
蘇昀承把幾顆花生遞給她,答:“不能說。”
林念禾從他的手裏拿走花生,柔軟的指尖劃過他的掌心,略癢。
她沒吃花生,捏在手指間,望着他問:“危險嗎?”
“會有一點兒。”
“要走很久嗎?”
“多則三個月,短則十天。”
“那……你注意安全。”
“嗯,放心。”
“我等你回來。”
“好。你有事的話可以讓周旭給你辦,去派出所的話,直接找門房劉大爺,他都能辦。”
“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等你回來,我們吃涮羊肉。”
“好。”
簡短的對話,沒有矯情的追問或疑心,也沒有浮于表面的依依不舍。
他們平淡得好似早就習慣了這種離别,哪怕這是第一次。
她相信他能好好的回來,他也相信她會乖乖的等他。
如此,足矣。
火車沿着鐵軌前行,一絲不苟的走着既定軌迹,一切都是早已計劃好的注定。
林念禾在車上睡了一會兒,蓋着蘇昀承的衣服。
蘇昀承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眼睛幹澀到有重影才舍得眨一下。
四個小時一晃而過,蘇昀承趕在距離下車還有半個鍾頭的時候把她叫醒。
林念禾意外的睡得很香,醒來時還有些懵,臉蛋紅撲撲的。
她站起來,下意識的說:“我去洗把臉。”
火車搖晃得有些厲害,她也跟着晃了幾步,扶住桌子才站穩當。
蘇昀承拿出毛巾,對她說:“我去給你擰個毛巾擦一擦吧,沒帶盆。”
林念禾茫然片刻才意識到,她睡懵了,忘了這會兒的火車上沒有自來水。
她嘿嘿一笑,敲了下自己的頭:“睡懵了,還以爲在家呢。”
蘇昀承低笑着,路過她時狀似随意的揉了一下她的頭,然後快步去找列車長要熱水擰毛巾。
林念禾打了個哈欠,起身疊床單。
她正收拾着,一個虎頭虎腦的三頭身小男孩邁着小短腿跑了過來。
火車搖晃,小家夥跟着火車一起搖擺。
他的身體在車廂上撞來撞去,自己也不嫌疼,還咯咯的笑着,對身後媽媽的呼喚充耳不聞。
林念禾被笑聲吸引,回頭就見他又一次彈過來。
這回他玩脫了,左腿絆到右腿,斜歪着身子朝桌角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