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昀承說完那話後,便如林念禾之前一樣撥開周楚江,拔草去了。
似乎與周楚江争辯身份問題還沒有拔草重要。
周楚江呆呆的站在那兒,最終還是李大和實在看不下去了,借口他們兩個高中老師應該回蘭縣了,才把他拽走。
在今天之前,周楚江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中缺乏挑戰, 所有他想要的都會主動送到他面前,不要都不行。
可是今天,他被拒絕、被無視、被拒絕、被輕視……
總之是一切以前沒經曆過的,他全部都經曆了一遍。
周楚江就沒受過這麽多委屈!
被李大和拉走之前,他最後一次嘗試,問林念禾:“林同志, 你的理想是什麽?”
林念禾一手托腮, 遠眺着翠綠中的人影, 答:“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玉米地詩人周楚江,沒聽懂。
他隻琢磨着,蘭縣沒有海啊。
所以她這是什麽意思?
想回京城?
京城也沒有海吧?
周楚江揣着滿腹疑窦回了家,揪着頭發苦苦思索林念禾的夢想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一直想到晚上,依舊沒想明白。
但他等到了自己爸媽。
周爸一回家就指着他問:“你今天幹啥好事了?”
周詩人很憂傷,懶懶的回答:“能幹啥,就去給民辦老師監考了麽。”
“那你小叔幹啥特地打電話回來,讓你别窮嘚瑟?”周爸擰眉,懷疑的看着自己兒子。
一聽到“小叔”,周楚江瞬間回神,想起來了玉米地裏的那個人。
‘你會信的。’
這句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他猛一激靈, 問:“爸,我小叔是不是提了誰?”
周爸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一巴掌掄在周楚江的腦瓜子上:“你他娘的是真能給你老子惹事!去趟生産隊都能得罪你小叔的領導,你咋不上天呢?”
周楚江被打懵了, 也聽懵了。
他信了。
但是這相信來得也太不真實了,明明那個男人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啊!
……
周楚江的事情沒能讓林念禾郁悶, 她甚至很快就忘了這個人、這件事。
可她還是抑郁了。
“哎呦,啥玉米地詩人啊,連小林知青說的是啥意思都聽不明白,看他那一臉傻樣,也就騙騙小姑娘吧。”
“我沒聽懂咋了?我一個農民聽不明白有啥不對的?”
“要麽小林知青能考雙百呢,那個周老師念詩的時候,小林知青還冷笑了呢。”
“要不咱們大隊是文化先進大隊呢,咱們的老師都是詩人……”
是的,因爲一個冷笑,林念禾被鄉親們單方面授予“詩人”稱号。
盡管她連一首打油詩都沒寫過。
每次被鄉親們如此稱呼,林念禾都覺得心虛且尴尬。
可李大和不給她放假、知青點又太吵不能躲,她隻能每天頂着無數調侃,在心裏默默期待着下一個熱門話題盡快出現,以此來轉移鄉親們的注意力。
偏偏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黴運,十裏大隊安甯得不像話,話題榜單遲遲沒有更新。
坐以待斃不是林念禾的性格,于是——
“校長,我覺得我們應該盡快去勝利大隊和九裏大隊宣傳号召了,您看,這都快八月份了。”
又一次老師培訓結束後,林念禾一本正經的對吳校長說。
吳校長點了點頭, 看着她:“的确要做這件事了,我前兩天就和紅子商量過,但是沒有太好的辦法,你是怎麽想的?”
林念禾脫口而出:“先請勝利大隊的鄉親們來咱們這兒瞧瞧吧,主要請有學齡兒童的家長來參觀小學,順便把文化先進大隊的事兒糊弄過去。”
林念禾覺得吧,既然沒有話題,那就創造一點兒新鮮事出來,隻要能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就行。
吳校長認真思索片刻後點點頭:“可以,那你寫一段勸學的詩,要簡明易懂朗朗上口的,咱們用來号召。”
林念禾:“……”
“怎麽了?沒有靈感?”吳校長關切的問。
林念禾看着她,緩緩搖頭。
吳校長又問:“那是怎麽了?不會寫簡明易懂的詩?”
林念禾沉默片刻,點點頭。
吳校長琢磨片刻,歎了口氣說:“那就盡量簡單一些,這樣可以吧?”
林念禾再次搖頭。
吳校長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了,輕拍了一下桌面:“說話!”
林念禾舔了舔嘴唇,試探着問:“校長,您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其實我不是不會寫簡明易懂的詩,而是我根本就不會寫詩?”
吳校長直接搖頭:“沒想過。”
林念禾滿眼期待:“那您現在想想?還來得及。”
“一邊兒去!”
吳校長哭笑不得的輕拍了林念禾一下,問她:“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人人都說你是大詩人?”
林念禾:“我說是我嘴欠笑了一聲,您信麽?”
“不信。”
“那您努力說服自己相信一下呗,畢竟這就是現實。”
“……”
詩,最終還是沒有寫。
但勝利大隊的鄉親們還是來了。
人不多,大隊長帶着會計,還有三五個瘦得像竹竿的男人。
勝利大隊的大隊長是個又矮又瘦的中年人,生了一臉苦相,叫曹滿福。勝利大隊人不多,這些年一直穩坐公社倒數第一的交椅,這讓曹滿福剛滿四十歲就生了一頭白發。
唯一能讓曹滿福在李大和面前支棱起來的就是他的頭發雖然白,但是量大。
“李大哥,俺也不跟你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曹滿福在小學裏繞了一圈兒後,苦着一張臉對李大和說,“俺們大隊是啥樣你知道,半大的小崽子都是勞動力,上啥學啊……念不起、念不起啊……”
李大和裝着煙,避開曹滿福的眼睛說:“那也得讓娃念書啊。”
他知道自己這話多少有點兒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勝利大隊這些年一直走背字。去年鬧野豬,糟蹋了糧食不說,還撞死了好幾個壯勞力;前年山石滾落,砸了一半農田,另一半也不剩啥了;大前年悶雷滾滾,引起的山火燒了一半農舍,死傷無數……
他們都是靠天吃飯的,可偏偏老天爺專撿着他們的飯碗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