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很好,但是照在人身上,沒有絲毫的暖意,如同隔着一層玻璃,雖然耀眼,但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姜豔豔緊了緊自己的衣裳,看着外面厚厚的積雪,姜豔豔臉上滿是茫然,雙目雖然看着前方,但卻如同沒有焦距一般。
“媽媽,你快來,好大雪,你看,我在雪地上畫了一隻小喵咪。”
“媽媽,你能幫我堆個雪人嗎?”
“媽媽,伱看,我這個雪球圓不圓。”
“媽媽,不想用盆,我想要個真正的雪橇。”
“媽媽……”
耳邊似乎回蕩着過去冬天,兒子在他耳邊的話語。
可是一切,卻已經随風而逝。
耳邊聽見旁邊鄰居家的歡笑聲,她不自覺地轉過頭去。
隻見隔壁鄰居家裏,滿是喜慶的歡聲笑語。
春節了,都回來了,熱鬧了,也團圓了。
唯有她,孤身一人。
以前過年的時候,兒子還在身邊,他們會一起去買春聯,煙花,糖果,新衣服,還有他最喜歡的新玩具。
所以兒子很喜歡過年。
每年過年前,她都要準備很多東西,雞鴨魚肉,蔬菜水果,鹹貨臘肉等等。
足夠他們母子從年三十吃到年十五。
可今年她什麽都沒準備,油鹽醬醋皆已見底,甚至家裏的米都沒剩多少。
自從兒子去世後這一段時間,她胃口就不太好,每天吃得很少,有的時候,壓根連飯都不想做,每天渾渾噩噩。
這段時間,她人暴瘦,精神也變得渾渾噩噩。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爲渾渾噩噩的時候,就能見到兒子在她身前跑來跑去,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她一般。
“豔豔,你要去哪裏啊?”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人,喊住了精神恍惚的姜豔豔。
“二嬸,我去買點面條。”姜豔豔愣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之人。
“豔豔,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沒休息好嗎?回家多休息,二嬸跟你說啊,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人活着,就要往前看,不要回頭,過去的就讓他過去……”
二嬸和姜豔豔并無親戚關系,隻不過是因爲同村人都這樣叫而已。
二嬸人很好,對姜豔豔的遭遇也很清楚,所以對她也是格外憐惜。
“我去鎮上買了些魚,我給你兩條,你拿回去紅燒。”
二嬸手裏提着個菜籃,裏面滿滿當當的全是魚,大夏百姓平日裏就喜歡儲存食物,何況現在就快過年了,自然是各種買。
“不用,二嬸,你們留着自己吃吧。”姜豔豔聞言趕忙推辭。
然後錯開身就要走。
看着姜豔豔收攏着手臂,躬着身,低着頭,孤獨的背影,二嬸一陣于心不忍。
于是大聲喊道:“豔豔,今年過年,來我們家過吧,我跟你二叔說了,你二叔也讓你來。”
“不了,二嬸,我自己一個人在家過就行,不麻煩你們了,你去忙吧。”
姜豔豔聞言側着身,并未完全轉過來,因爲她怕自己臉上的淚水被二嬸看見。
“一定要來啊。”
二嬸勸解了幾句,也沒再說,轉身匆匆往家而去,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見二嬸離開,姜豔豔自然也就沒再逗留,繼續往前走。
踩着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路向前。
但是她沒有前往村中的小店,反而徑直來到了河邊。
此時晌午時分,在冰面上玩耍的孩子,已經全都回家吃飯去了,隻剩下空寂的河面,和冰面上那玩耍後留下來的痕迹。
有木頭,有沒收回去的雪橇,還有鏟子、礦鋤和水桶,都是孩子們留下來的,估計下午還會來戲耍,所以就沒有帶回家。
姜豔豔拾起一把礦鋤,四處看了看,然後揮起礦鋤,砸向冰面。
可是北方的冰實在太厚了,凍得嚴嚴實實,除了砸出一絲冰屑外,整個冰面一點損壞的痕迹都沒有,反而把她自己給累得氣喘籲籲。
姜豔豔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把礦鋤丢到了一邊,不過她并未放棄,而是繼續向前。
因爲她知道,前面一定有村裏人爲了抓魚,在冰面上鑿出來的洞口。
果然,走了大概五六分鍾,她就見到用破碎冰塊圍着的一個洞口。
姜豔豔走到洞口旁邊,看向下面幽藍色的河水,真美啊,她心想。
又擡頭看了看天空,和河底一個顔色,一樣的美。
姜豔豔解開衣服的扣子,脫下自己的外面的襖子,然後疊放整齊,放在了旁邊。
“小胖,媽媽來陪你了呢。”
姜豔豔眼含淚水,嘴角卻露出一個笑容,她似乎看到小胖正在遠處向她招手。
“别着急,别害怕,媽媽會陪着你。”
姜豔豔說完,沒有絲毫猶豫,三步并作兩步,直接跳進了洞口。
冰冷的河水瞬間把她淹沒,刺骨的寒意,讓她身體瞬間僵硬,不過也沒關系,她本就沒準備掙紮,身體向下墜去。
冰冷的河水,從口鼻灌入,強烈的窒息感,讓她整個人似乎都要裂開,無比地痛苦,但是緊接着黑暗把她給吞噬。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變輕,慢慢地漂浮了起來,如在雲端一般。
最後身體斷開了與這個世界一切聯系,她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個過程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等她再次有了意識,眼前似乎出現了藍色光芒。
這并不是她的錯覺,那藍色的光,是陽光透過冰面,照耀進了河水中,發出的光芒。
真美啊。
而且寒冷和窒息全都消失了,身體也不疼了,整個人輕飄飄的。
她似乎并沒有使力氣,整個人就向河面飄去。
她低頭看向腳底,靜靜的河水中,躺着另外一個自己。
哦,原來我已經死了。
姜豔豔并未驚慌,也并未難過,反而感覺到一種解脫。
然後她就回到了冰面上。
心中一個聲音告訴她,人死後,就要去該去的地方。
可是她還不想走,她想回家看看。
既然人死了有靈魂,小胖會不會回家了?
想到這裏,她趕忙往家的方向而去。
她看到自己來時的腳印,一路蜿蜒,她順着自己的腳印往前走,但這一次,無論她怎麽使勁,在雪地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有一種感覺。
感覺兒子正在家中等待自己。
——
“我媽媽呢?”
小胖墩在屋内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應該剛出去了。”
宋詞看了眼桌上的杯子,杯中還有絲絲熱氣。
“那我們出去找她去?還是在這裏等她回來啊?”小胖墩看向宋詞。
宋詞已經成了他的主心骨。
宋詞打量着房間内的陳設,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農村民房,但是打掃得很幹淨,所有的東西都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完全不似住家的那種随意。
“你媽媽有強迫症嗎?”宋詞問道。
“強迫症?”
小胖聞言有些不解,菜餃子則在屋内幾個房間竄了竄去,打量着四周,對什麽都好奇。
“哇,你和你媽媽的照片真大。”
“哇,還有一個好大的娃娃。”
“哇,這個‘四’什麽?‘四’大恐龍嗎?”
……
“你别跑,不要哇來哇去。”宋詞把這個小猴子給捉住。
然後向小胖墩解釋道:“強迫症,就是不管弄什麽東西,都要擺放得整整齊齊,東西收拾得幹幹淨淨。”
小胖墩環顧四周,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宋詞不提,他還真沒注意。
“我媽媽不這樣的,她也喜歡打掃衛生,但是……”小胖墩具體也不說太清,但是宋詞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走,我們出去找你媽媽。”宋詞聞言,趕忙帶着小胖墩從屋内出來。
然後看向門前雪地裏的腳印,向着右邊的方向蜿蜒而去,然後彙入道路中,混入了無數其他腳印之中。
“走這邊。”
宋詞指了個方向,小胖墩立刻蹿了出去,宋詞攔着菜餃子趕忙跟上。
幾人沒走多遠,就見一位女人,衣衫單薄地迎面走來,看着她神色自若,冬季寒風似乎并未對她造成絲毫影響,宋詞恍然明白了什麽。
“媽媽。”
小胖墩見到對面之人,大喜地奔跑過去。
“小胖。”
見到自己的兒子,姜豔豔同樣也滿是驚喜之色。
然後彎下腰,把奔跑過來的小胖墩一把摟在了懷中。
“媽媽,嗚嗚嗚……”
見到自己的母親,小胖墩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激蕩的心情,最終全都化作哭聲。
“好了,小胖别怕,媽媽陪着你,媽媽在這裏……”姜豔豔摟着兒子,臉上卻沒有悲傷,反而滿是笑容。
“媽媽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我們家小胖,真好……”
“媽媽,我想你,我回來了……”小胖墩哽咽着道。
但是很快,他發現不對勁。
“媽媽,你怎麽了?你怎麽變得和我一樣了?”小胖墩有些驚恐地道。
“因爲媽媽怕你一個人太寂寞,太無聊了,所以我來陪你了呀。”
姜豔豔習慣性地捋了一下耳邊的發絲,面帶微笑地說道。
“你……你怎麽也死了呀?你也生病了嗎?”小胖墩有些難過地問道。
姜豔豔搖了搖頭,然後道:“是不是生病,都沒關系了,現在媽媽可以陪着你,陪你一起上路吧。”
“爲……爲什麽?媽媽,活着不好嗎?”
姜豔豔聞言,摸了摸他的頭,神色溫柔地道:“活着當然好,但是媽媽太累了。”
“對不起。”小胖墩聞言低下了頭,神色黯然地道歉。
“爲什麽要和媽媽說對不起?”姜豔豔有些詫異地問道。
“都是因爲我,媽媽活得才會那麽的辛苦,那麽的累。”小胖墩道。
“傻瓜,就因爲有你,媽媽才不覺得辛苦,沒了你,媽媽才會覺得做一切都很辛苦,這是媽媽的命啊。”
姜豔豔說到最後,隻能無奈長歎一聲。
“那……媽媽,你和我一起去桃源村吧。”小胖墩拉起媽媽的手。
“桃源村?”
小胖墩回頭看向宋詞和菜餃子。
而姜豔豔在見到宋詞和菜餃子的瞬間,就明白了桃源村是何種地方,明白了宋詞和菜餃子的身份,宋詞終于通過許願,在自己身上也加載了信息規則。
所以姜豔豔才能一眼就知曉了他的身份。
“宋先生,行者大人,感謝你們照顧我的兒子。”
她微微躬身,向兩人行了個禮。
宋詞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們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一點也不遲,剛剛好。”
姜豔豔低頭看向兒子,兒子也正仰頭看向她。
兩人相視而笑。
一切都已經不重要。
——
“媽媽,我吃了哦,我真的吃了哦……”
依依拿着一根辣條,張大嘴巴,作勢欲要吃它,可是眼睛,卻斜視着旁邊的媽媽。
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爲過去何紅梅嚴禁她吃這些垃圾食品。
“吃吧,不用看我。”
何紅梅笑着說,心中卻滿是說不出的酸楚,她要是能永遠的留在他們的身邊,那是該多好啊。
“不準反悔哦。”依依聞言小臉上滿是興奮。
“不反悔,媽媽說話算話。”
“好哒,啊嗚……”
依依聞言,立刻把手上的辣條塞入口中,然後大口地咀嚼了兩下,接着鼻子,眉毛全都皺了起來。
“噗噗噗……好辣,好辣呀,爸爸,我要喝水,我要辣死掉了……”
依依被辣的兩眼汪汪。
“别吃了,喝點奶。”黃友國趕忙把桌上的奶瓶遞給了她。
依依接過奶瓶,立刻身體往後一仰,倒在媽媽的懷裏,然後大口吸吮起奶瓶。
中午的時候,一家三口吃一頓這麽長時間以來,最爲溫馨的一頓午餐。
吃完飯,何紅梅把碗筷端入廚房,也不洗漱,因爲她要抓緊每一秒和女兒待在一起的時間。
三人相擁坐在沙發上,說說心裏話。
媽媽說起依依小的時候,是多麽地可愛,多麽地乖。
爸爸說起依依小的時候,是多麽地調皮,多麽地“壞”。
依依說起她從媽媽的肚肚裏裏,就開始愛他們了,愛了他們一輩子。
下輩子,還要做他們的小寶寶,還要愛他們。
愛在他們之間“流淌”。
直到偎依在兩人懷中的依依,忽然坐直了身體。
向着空蕩蕩的客廳招了招小手。
嘿嘿笑着說:“雲洲哥哥,菜餃子姐姐……”
夫妻倆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們不是在害怕詭,而是在害怕女兒将要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