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強，走了，上工了。”工友吳世昌大聲向着工棚内喊道。
“來了。”
工棚裏聞聲走出來一位身材高瘦的男人，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衣裳，皮膚粗糙，滿臉風霜。
吳世昌見他手上拎着個塑料袋，無奈地道：“你上工還帶兩個充電寶，也不嫌累贅。”
“沒得法子，不帶上它，上工的時候，手機沒電，錯過了電話可怎麽辦？”周大強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那就買個大容量的手機。”吳世昌道。
“沒得錢。”周大強直接回道。
吳世昌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因此嘲笑對方。
而是道：“大強，我要是你，還不如再找個婆娘，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
“那哪兒成，那是我的妮兒，我把她丢了，我就要把她給找回來，你妮兒要是丢了，伱就不管了？”
“那哪兒成，那是孩子他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不能随便讓她在外面。”吳世昌聞言想也不想就道。
“那不就得了。”周大強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實際上周大強年紀并不大，今年才三十四，隻不過人看起來比較老成罷了，家在北方農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老家的鎮上，最近幾年才從老家出來，來到了南方，開始的時候還挺不适應的，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你說你老娘也忒心狠了點，好好的一個娃兒，怎麽就舍得送人了？女娃就不是娃了？都什麽年代了？”吳世昌在旁邊埋怨道。
周大強聞言，臉上滿是惆怅和失落。
“人都走了喽，就不說她了哦……”
“你娃兒今年快六歲了吧？”吳世昌又問道。
“還差兩個月二十三天，就六歲了。”周大強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你娃兒給人的時候才兩歲多，現在恐怕都變了模樣，你手上的照片，還是抱在懷裏的，你上哪裏去找？見了面，估計都認不出來，你還不如聽我的，重新找個媳婦……”
吳世昌一路說個不停，周大強也不說話，隻是靜靜聽着，這樣的話，不隻吳世昌和他說過，很多人都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可是話是這樣說，但是不把妮兒找回來，他心不甘，不把妮兒找回來，怎麽對得起妮兒她死去的娘。
周大強的老家很窮，他二十六歲才娶了媳婦，在當地已經算結婚很晚的了，二十八歲才有了個娃，就是妮兒，可是媳婦身體本來就不好，生完孩子不久就去世了。
他自己一個人帶着妮兒，又當爹又當娘，因爲是女孩子，家裏的老太太不喜歡，加上因爲他帶着個孩子，自然也沒有女人再跟他，于是在他去鎮上做工的時候，老太太把妮兒送了人。
周大強知道後，跟失了魂一樣，自此背上行囊，離開了家鄉，來到了南方尋找妮兒，這一走就是快四年。
老太太幹的這個糊塗事自知理虧，加上兒子一去不回，沒過兩年，也去世了。
一個好好的家，現在隻剩下周大強一人。
他聽人說，抱走妮兒的夫妻是南方人，于是他一路來到了南方，因爲信息太少，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在一個個城市，尋找他的妮兒。
“現在不是有那個DNA技術，用電腦找孩子可方便了呢，你怎麽不去試試？”
“試了沒有用，前兩年我就試過了，後來我轉念一想，我的娃是被别人抱回家養，他們會給孩子采那D那個A？光我采也不行啊。”
吳世昌聞言，沒再說話，而是擡頭看了眼天空。
“日球，今天不會下雨吧。”
“應該不會，手機上說今天沒雨。”
周大強掏出一個黑色手機，手機屏幕上還用膠布纏繞了幾圈。
“你也真夠省的，手機都這樣了，就不能換個？”
“能接電話就行。”
對，就是能接電話就行，而不是能打電話就行，因爲他已經沒有可打電話的人。
“找孩子很費錢哦？你在這裏待多久？”
“這個城市大，我待久一點，我省着錢，後面要是别人幫我找到了妮兒，我還要謝謝人家呢，要是我自己找到了，妮兒也不能跟着我吃苦吧？總要省着點用。”周大強露出一個笑容。
“唉……”見他這番模樣，吳世昌歎了口氣。
他家裏有三個娃，全靠他打工養家，媳婦在家要照顧孩子，還要照顧老人，他的壓力同樣很大。
“日球，都是爲了孩子，你要是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能幫上忙我盡量幫……”
“吳哥，謝謝你，你是好人。”
“呸，咋罵人呢？”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工地，此時工地上已經有不少人在忙碌。
兩人找到自己的工具，也加入隊伍裏，開始幹起活來，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有興緻邊幹活邊吹牛逼。
但随着時間推移，累得吹牛逼的力氣都沒了，隻知道低着頭，默默地賣力幹活。
天空陰沉沉的，可雨一直沒下，風中夾雜着冬天的寒意。
路上的行人縮手縮腳，不停地埋怨一句，這是什麽鬼天氣。
可是工地上的工人，卻很滿意，風給大汗淋漓的他們帶來了絲絲清涼。
“我把心兒留給你”
“森林的晨曦”
“我把心兒留給你”
“草原的牧笛”
……
原本都在埋頭幹活，除了工地上機器運轉的轟鳴聲，錘子的敲擊聲外，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沉寂。
鈴聲特别的大，也特别的響亮。
衆人循着聲音望去，是從角落裏一個塑料袋裏發出來的。
“大強，電話。”
“大強，這次有戲不？”
“大強，我覺得這次有希望。”
……
原本安靜的工人們又開始喧鬧起來。
而此時周大強，也早已丢下手上的活，沖向了角落。
周大強首先看了一眼号碼，是個陌生的手機号，正正規規的手機号碼，這讓他燃起了希望。
之前不是沒接到過電話，開始的時候，他不懂，什麽都接，後來才發現，全都是些廣告和推銷。
“喂……”
周大強接了電話，喂了一聲，滿懷激動的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是周大強嗎？”
“對，我是周大強。”
周大強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圍上來的幾位工友，大家都在爲周大強期待。
“老家是綏化周家溝？老婆叫葛秀蘭？”
“對，對，老家是SH市萬戶鎮周家溝村二十三号。”周大強忐忑地道。
“那就對了，你是不是有個女兒叫周小妮？”
“對，我是……我是她爸爸……”
周大強有種感覺，女兒找到了，所以他此時激動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站在旁邊的吳世昌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讓他先不要激動。
“你女兒找到了，就在江州市，你來江州，打我這個電話。”
“好……好……”
周大強感覺喉嚨裏堵住了似的，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強行在嗓子眼裏擠出來一個好字。
“那先這樣說，挂了。”對方說完，直接挂了電話。
“大強，是有孩子消息了嗎？”
“大強，确定了嗎？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會是騙子吧？”
“怎麽可能是騙子？”
“怎麽沒有，這年頭，騙子還少嗎？”
……
一時之間，大家七嘴八舌，周大強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整個人精神都有些恍惚。
一定是幹活幹得太累了。
直到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背，他才晃過神來。
“大強……大強……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是吳世昌的聲音。
“吳哥，謝謝，我沒事。”
回過神來的周大強，見吳世昌正一臉擔心地看着他，心中不由一暖。
“電話怎麽說呀，是孩子找到了嗎？”吳世昌見周大強沒事，立刻追問道。
周大強點了點頭，然後解釋道：“說是找到了，說是人在江州市。”
“不會是假的吧？”
“應該不是假的，對方不但知道我老家，還知道我婆娘和我妮兒的名字，我可從來沒和别人說過我婆娘的名字。”
“那就好，那你去跟工頭說一聲，快去啊。”吳世昌催促道。
“對，對……”
吳世昌這一提醒，周大強也反應過來，拔腿就要跑，可手臂卻被吳世昌給拉住。
周大強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吳世昌。
隻見吳世昌從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一把錢出來，零零碎碎的。
他們這些在工地幹活的，雖然現在已經用手機支付，但是身上依舊會揣一些現金，因爲工地附近經常會信号不好，或是手機沒電，對他們來說，都是個麻煩。
吳世昌從裏面撿了撿，把裏面兩張最大的撿了出來，一張一百，一張五十。
“就這麽多，你拿着。”吳世昌把錢塞給周大強。
周圍的工友們見狀，紛紛慷慨解囊，八十，一百的，很快塞了周大強一大把。
“這不行的，不能拿，我自己有錢，有錢的……”
周大強漲紅着臉拒絕大家的好意。
“拿着吧，給妮兒買點吃的穿的。”最後吳世昌一錘定音。
“謝謝，謝謝大家……”周大強向大家鞠躬，轉身就要走。
“大強，先确認是不是妮兒，才能給别人錢。”
“多注意些，不要被騙了，有什麽事打個電話。”
“找到妮兒，要是可以，帶回來給我們瞧瞧。”
……
周大強聽着耳邊傳來的聲音，忽然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怎麽了，大強？”吳世昌問道。
周大強喉結聳動，可沒什麽文化的他，卻想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最後隻能看着吳世昌道：“哥，走咯。”
吳世昌點了點頭，他明白周大強的意思，自此一别，恐怕很難再次相見，像他們這樣在外四處打工的，這種事情很常見。
“記得電話。”吳世昌在耳邊比劃了一下。
也隻有電話還能保持一些聯系，等電話都不打的時候，也就意味着徹底斷了。
可是像他們這樣的，一天累到晚，回家倒頭就想睡，又有幾個還有多餘的精神給朋友打電話呢？
“大強？”
“怎麽了？”
“換個手機。”
“好。”
……
妮兒，等着我……
PS：孩子病了，折騰了一夜，頭疼，這章隻有3300多字，下午我多更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