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時間線回溯到一年多前,也就是1667年夏末秋初的時候。
五萬裏海路之外的英吉利國首都,倫敦。
從1666年秋天啓航的、由十幾艘大型飛剪商船構成的大明遠洋貿易船隊,在經過九個月的航行後,終于抵達了英國近海。
六月底的一天,船隊在普利茅斯略作補給,但并未多留,也沒出貨,随後又馬不停蹄東行,駛入泰晤士河直奔倫敦。
曆史上的倫敦大瘟疫,曆時兩年半之久,從1665年開春爆發,一直持續到1667年深秋。
所以其實哪怕大明的遠洋貿易船隊沒有抵達,按照曆史原本的進程,英國人再最後熬兩三個月,也能等到這場大鼠疫漸漸自然消退。
但誰讓大明趕得巧呢,就在瘟疫終結前的最後兩個多月,趕到了倫敦,白撿了一個人情。
還注定要留下一筆濃墨重彩的神話,讓這個時代的西方人,對來自神秘東方的生化科技和醫術投去更多的崇敬和膜拜。
當然了,這一切都将是漸漸發生的。
大明遠洋貿易船隊剛剛抵達時,他們隻會以一支遠道而來的富商身份出現,打出名頭之後,才會進行别的活動。所以最早注意到這群東方來客的,也不是英國的王室,而是商界和學界的人。
……
七月初六清晨,抵達倫敦還有最後兩天航程的時候,船隊首先在泰晤士河口外的多佛暫做停留。
爲了盡快放出風聲去,把影響制造出來,船隊選擇了先出貨一些茶葉和絲綢、瓷器。
畢竟這是一支由十二條大型飛剪船組成的船隊,從大明運來的藥品和消毒劑,貨量也不足以撐滿整支商船隊的運力。
大明方面也要考慮風險問題,比如英國人一開始是否相信大明帶來的化學藥劑的療效、是否肯敞開購買,并且認可大明方面開出的高價。
所以,運載個七成載貨量的化學藥劑類産品,再運個三成的絲茶瓷器,就是一個比較穩妥的辦法。
一來可以用注定能熱銷的成熟産品先打開銷路,建立商譽,制造影響和流量。
二來麽,大明方面也找荷蘭商人核算過了,隻要三成運力的絲茶瓷器正常價格賣出去所得的利潤已經能夠彌合整支船隊往返一趟大明和歐洲的全部開支、包括風險成本和時間成本,并且還有小賺。
哪怕剩下七成的東西一丁點都賣不動,再白白拉回來,大明也不會虧錢。這也是朱樹人在乎的,因爲他知道大明曆史上有太多覺得“朝廷航海勞民傷财”的迂腐論調,當年鄭和七下西洋就是光耀武揚威了,但各種虧錢燒錢。
所以朱樹人哪怕是去揚威異域搞外交的,他也要确保有個保底的淨賺,證明給朝中士大夫看,讓他們知道出海搞外貿永遠是不虧的,把這個頭開好。
随着船隊靠港準備出貨,船隊的三個主要負責官員,也都到船頭甲闆上透透氣,看看陌生的英吉利風景。
這三人裏,名義上官職最高,身份居首的,是一名禮部的郎中,名叫王夫之。
沒錯,就是平行時空跟顧炎武黃宗羲齊名的明清之交三大哲學家那個王夫之。這一世的顧炎武搭上了朱樹人的關系,做了朱樹人的幕僚,二十餘年飛黃騰達,如今已是禮部尚書。王夫之沒有那些機緣,自然整整低了兩級,至今還隻是郎中。
不過,如果這次任務完成得好,将來再攢點别的功勞,也不是沒機會攀一下侍郎的位置。
除了王夫之之外,船隊裏另外還有兩個獨當一面的角色,一個是沈家派來的,負責具體的商務貿易工作,另一個是鄭家派來的,負責航海行船。
因爲沈家的人原先适應的都是北方黃海航運,不了解遠洋航行,爲了安全,還是讓鄭家派個遠洋老手,帶着荷蘭顧問航海。而商業貿易和查賬的活兒,沈家的人自己就能搞定。
沈家派來的人叫沈祥,是朱樹人的家丁出身,當年幫沈廷揚當過幾家商行掌櫃,如今既然沈家都化家爲國了,他家裏那些家丁、掌櫃,自然也統統進了大明内務府。
大明内務府的級别是跟戶部齊平的,下設有十幾個司、院。司院的長官也跟戶部各司主官平級,爲郎中。隻是郎中以下沒有再設員外郎,直接就是主事、委署主事(代理主事)這些。
沈祥作爲朱樹人早年的家丁,如今是内務府市舶司的一名主事,正六品。而且是本司各主事中,排名最靠前的,僅次于郎中。這次任務完成得好,回去他就能升郎中了。
而鄭家派來的航海負責人,名叫蕭拱宸,是鄭鴻逵麾下部将,也是在海上混了近三十年的老江湖了,如今官居副将。
另外,鄭家、沈家派來的人,因爲經常接觸西洋貿易,也都會些外語,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幫王夫之翻譯。倒是王夫之自己,畢竟四十來歲的傳統文人了,也學不會外語。
這三人都是第一次來英吉利,看着多佛的純白色石灰懸崖,綿延十裏,三人也是覺得蔚爲壯觀。
“天下之大,竟至于此,我等離開大明,已遠航五萬餘裏,還能見此絕景。可惜老夫才疏學淺,若有青蓮居士一二分詩才,也不至于看這十裏雪崖憋不出幾句來。”
王夫之留在甲闆上觀景感慨了半晌,卻看到沈祥已經去完一趟多佛商館,重新回到了船上,還帶來了幾個英吉利商人。
那些金發碧眼的商人個個都很興奮,顯然是第一次看到來自大明的海商主動上門兜售的。上船後,沈祥吩咐助理、夥計把樣品都給那些洋人開開眼。
王夫之和蕭拱宸自然也饒有興緻地在旁邊看熱鬧,他們最近已經喜歡上了欣賞洋人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大驚小怪樣了。
果不其然,那幾個英吉利商人看到沈祥拿出來的樣品,頓時就發出了綿綿不絕的驚呼。
“哦我的上帝,怎麽還有如此巨大的瓷器,瓷器在你們明國不是拿來當餐具或者插花的嗎?怎麽能做到這麽大,紋飾還依然如此精美。”
沈祥見狀不由無語——他早就想到老外沒見識,但還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沒見識到這種程度。
原來,沈祥剛才拿出了一堆名貴瓷器。但那些英國商人最看重的,卻是其中一些在大明不太值錢、隻是器型比較巨大的普通青花瓷。而對那些在大明都奉爲禦制皇家使用的昂貴品相缺乏鑒賞能力。
更奇葩的是,沈祥拿出來的那幾件巨大的瓷缸、瓷壇,甚至都不是他爲了貿易而刻意帶來的,隻是作爲裝運濃硫酸、石炭酸這些化學藥劑的容器。
衆所周知,濃硫酸之類化學物質,是會嚴重腐蝕金屬器皿和木桶的,所以隻能用陶瓷或者玻璃容器來裝運。
在大明,如今燒制玻璃的技術雖然也普及了,玻璃也不太值錢,但沈祥當初在杭州裝貨的時候,考慮到玻璃器運回歐洲更不值錢,而如果用瓷器裝化學藥劑,那麽賣完藥之後器皿還能賣個好價錢,也算是不浪費運力。
爲了讓瓷壇子裝液體海運,不至于因爲颠簸慣性破碎,大明方面還做了不少實驗,比如确保液體灌得滿一點,減少液體在壇子裏的晃蕩,這些技術細節就不必贅述了。
反正是充分考慮了物理慣性和其他科學考慮,還利用了飛剪船比蓋倫船更好的航行穩定性抗浪性,種種要素加持,才能做到數萬裏航運化學品,反正這樣的事兒如今的荷蘭和英國海商也還做不到。
當然,大明商隊運來的瓷器,也不都是裝運化學品的容器,也有一些純粹就是爲了調配重心的壓艙貨——
古代從東亞啓航的海貿,之所以每船必帶瓷器,一個重要的考量就是爲了航行穩定性,船艙下層必須用沉重而不怕潮濕的貨壓艙。
所以就算不運瓷器,你也得運一些石頭壓艙,那還不如運瓷器呢。如果下層重心位置也裝茶葉絲綢的話,那些貨物密度太發飄了,船就會不穩。另外茶葉還特别容易受潮發黴,隻能放在上層通風的艙室。
所以才會看到絲茶瓷三管齊下的貿易組合,這三種東西其實茶的利潤率才是最高的,銷售也最快,如果不考慮航運隻考慮數學理論計算,利益最大化就該全運茶。但茶的運輸條件也最苛刻,隻好給其他劣等艙分門别類塞各級不挑環境的貨湊數。
……
而此時此刻,這些英國商人的“不識貨”,也一再刷新着沈祥的認知,讓他更加真切感受到了市場的脈搏,老外的真正審美。
一口巨大的瓷缸子,居然能賣出大幾十英鎊,甚至上百。可惜他還有很多化學藥品需要裝運,所以沒法一下子賣掉太多容器。
于是就跟英國商人談,說是前十口大瓷缸接受以物易物,讓英國人拿一千個深棕色大玻璃瓶來換一口大青花瓷缸。結果立刻有個别家裏恰好有玻璃作坊,或者有相關工坊主關系戶的商人,包下了這個單子,當天就把大量深棕色巨大玻璃瓶送到了船上。
17世紀的英國,玻璃已經很不值錢了,而深棕色的玻璃瓶,在世人看來本就是劣質的代表,都沒法作爲窗戶,透光性太差。殊不知化學品存放就是要避免光照,沈祥這邊剛好合用。
交易的過程中,沈祥也難免給這些關系戶一點讓利好處,換取打聽更多的情報。然後他就得知,如今在歐洲,最沉迷于巨大器型瓷器的,是神羅帝國的薩克森國王,
那家夥号稱一輩子搜集了近兩百口大明來的巨大青花瓷缸子,而且出手不凡,平均一個大瓷缸子的價錢,可以頂得上五套全套的騎士裝備。
也就是五套金屬全身闆甲、騎士劍盾、再加上五匹合格的騎士戰馬和配套馬铠具裝,隻爲了換一口巨大的青花瓷缸。如今歐洲那些精良的金屬刀劍甲胄倒是沒當初那麽值錢了,但騎士戰馬還是很值錢的,可見這些玩意兒的昂貴。
至于神羅地區的其他諸侯王,倒是沒薩克森國王那麽誇張,但是一口大青花瓷缸轉賣過去換三四套騎士裝備還是可以的,或者能換幾門大炮。
總而言之,歐洲人的審美,似乎還是以後世德意志地區的貴族最爲傻大粗黑,買瓷器先看個頭大小是否氣派。而他們這些英國奸商,還是做二道販子爲主,在歐陸内地分銷罷了,并不是他們自己審美這麽撈。
沈祥陸陸續續把那些不上台面的大瓷缸子都倒騰了出去,也把化學品都換裝了更适用、更便于分銷的深棕色玻璃瓶,這次航海的補給成本,居然就已經收回了一半多了。
處理完最緊急的事情後,他又繼續在多佛稍微賣一點茶葉和錦緞、蘇繡,打開一下市場造造勢。
而對于蘇州織造的精品絲織品和刺繡,那些英國商人自然是再一次看呆了。畢竟絲綢的花紋圖樣是否精美,那是一眼就能分辨高下的。
但這還不算最讓英國人震驚的,因爲他們很快又第一次喝到了一種來自大明的新茶葉,是原先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種茶葉怎麽看起來顔色這麽淡?好像不如之前買到的黑,不會味道也不夠醇厚濃縮吧。”
幾個喝慣了紅茶的英國商人,率先便如此質疑。而沈祥内心對不識貨的鄙夷,已經完全不夠用了,所以這次他也懶得解釋,隻是給剛才買瓷器最豪爽的幾個個人,破例試喝一下。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幾口茶水下肚,那些洋盤立刻就感受到差距了。
沈祥這才傲然道:“你們原先喝的是黑茶(紅茶英語是BLACK-TEA,如今大明還沒有紅茶這個詞,所以直接反譯回來),而今天這種,叫烏龍茶。烏龍茶的發酵沒有黑茶那麽徹底,但是可以保留更多新鮮茶葉的清香,味型比較複合。
要不是我大明的海船能夠提升航速,九個月就航行到英吉利,你們也喝不上這種好茶。傳統蓋倫船航行太久了,隻有把茶葉預先全發酵,才能避免海上漂一兩年黴敗。”
曆史上西方人對茶葉的接受,從十六世紀十七世紀,确實是以紅茶爲開始的。後來到了十八世紀,随着飛剪船的普及,航運周期縮短,烏龍茶就漸漸站上了比紅茶更高檔的生态位,喝烏龍茶顯得更有逼格。
比如最著名的米國獨立前、波士頓傾茶事件裏那個挑頭的約翰.漢考克(可以去看米國《獨立宣言》的照片,中間簽名最大的那個名字,就是約翰.漢考克),就是當時北美最大的烏龍茶走S商,也是北美首富,相當于當時的“米國鄭成功”。
英國在北美開征茶葉稅,損害了約翰.漢考克的利益,他就出錢鬧事傾倒英國官方正規渠道進口的茶葉,挑動造反,足見當時烏龍茶商人的能量。
所以說,綠茶或許西方人還會接受不了,但烏龍茶是絕對能接受的,隻要航海條件改善,航行時間縮短,能喝到烏龍茶誰會不喝。
大明這一出手,頓時又把歐洲飲茶奢侈品的逼格往上擡了一下,讓那些富貴閑人找到了新的時尚追逐點,用以标榜自己的身份地位。
口味是否碾壓還在其次,關鍵是稀缺度能用來裝逼,一喝烏龍茶别人就知道你是從“高速艦隊”手上買的茶,而不是那種慢吞吞的蓋倫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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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實總算攢稿到6月30了,今天開始寫新書。
不過新書要七月初發,所以後面這本書還要定時更新十幾天到完本。
大家希望後續每天定時幾點發比較好,可以留言。我一般可以定早上8點上班前更新,或者中午11點午飯前更新。大家選一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