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九州和蝦夷的移民、建設綱領後,剩下的東北腹地和庫頁島建設規劃,就容易得多了。因爲沒有原住民的問題,隻要直接在地圖上,根據地理需要規劃即可。
地方上的屯田開荒、進一步優化育種耐寒品種,這些都沒什麽好說的,地方上自己就能搞定。
雖說曹變蛟和黃得功如今都已到了垂暮之年,兩人年紀都在五十五歲上下,相差了兩三歲。
但這些積威悍将對麾下“建設屯墾軍團”的掌控力和執行力還是非常強悍的,再艱苦的拓邊屯田任務,都能令行禁止地推行下去。
拓邊所需的錢糧,也基本上可以靠當地自給自足解決,無非朝廷确保未來十幾年之内,依然不對當地進行征稅,任由當地的财政收入繼續截留自用,作爲開發建設的資金和軍糧——
這也是當初封黃得功、曹變蛟爲國公時,定下的基調。朝廷許諾過他們,隻要二人活着,在邊地始終特事特辦,可以截留稅賦。但他們身後,自然要收歸朝廷權力,以免形成藩鎮割據。
這樣一來,唯一需要朝廷出力的,也就是從南京的大明科學院,再派去一些研究人員,幫着邊地搞工程規劃和設計、地理勘測,外加就是對北海道水稻和黑麥的品種進行進一步的優化育種改良。
說白了,就是錢、糧、人,都由東北地區的屯墾軍團自籌,朝廷隻出技術指導。
不過也别小看這個技術指導,用得好的話,絕對是可以讓邊地的建設事半功倍的。就拿北海道水稻品種的改良來說,十年前滿清未滅時、最初從蝦夷弄來的北海道水稻,其實隻是有一個耐寒性不錯的屬性,能确保在東北種植不會凍死。
但除此之外,初始的北海道稻種其他性狀實在是爛得可以。都不用說别的,單說一個産量,就可憐到畝産隻能确保一百公斤左右——
要知道,到了明清之交,南方雙季稻的産量,差不多也有一百五十公斤以上了,一年種兩季的話,哪怕其中一季稍微低一些,算一百公斤,那加起來也有五百斤米了。
而東北種的是單季稻,生長期長,按說一季的産量應該接近南方一季半,怎麽着也該畝産四百來斤。可剛挪過來的北海道稻種,其實也就達到了一半左右的水平。
滿清統治那兩三年裏,那些蠻夷也沒文化,不會搞良種優化,就是随便種種。大明在東北建立統治後的那八年,倒是稍微零敲碎打折騰了一下,倒也增加了畝産幾十斤,
再配合上漢人擅長深耕,發現黑土地深耕後把下面的營養層翻上來,效果很好,靠着優異肥力條件的加持,總算把畝産加到了三百斤。
如今這個七年計劃,朱樹人跟大明科學院負責農學育種的專業人士反複研讨,核定目标,
最後科學院的工作人員覺得,在七年之内,如果投入夠大,做的對照組觀察實驗夠多夠細,倒是可以争取讓種子的畝産再提升一百斤、到四百斤左右。
因爲剛開始投入育種的時候,提升空間總是比較大,上升比較快,天然原始種基因良莠不齊,很容易集中優勢性狀。
不過後續再要提升,難度就比較大了,要從畝産四百斤再到五百斤,可能要再花十五年,後續就不敢保證了。
朱樹人也知道要尊重科學,不能亂放衛星,所以給了科研人員充分的自主。能在七年之内把北海道稻種增産一百斤,哪怕隻是試驗田也好,做不到的話,給他們多放寬一倍時間,等第二個七年計劃結束時到四百斤也沒問題,朱樹人并不會給壓力處分。
……
規劃好糧食問題後,最後剩下一項需要朝廷技術支持的工作,就是東北的水利和航運建設了。
水利沒什麽好說的,直接排一些擅長疏浚和整治圩田的水利專業人士過去。把東北松嫩平原幾處新辟集中屯墾區的沼澤堆淤一下,把可以用于調蓄水旱的天然湖澤挖深,便于灌溉,這些都是基本操作。
而航運整頓,主要就是進一步勘探東北松花江、嫩江、圖們江等水體的内河航運航道深度、水文水情。這些數據原本都是一片空白,派出地質勘測隊梳理一遍,也便于未來東北各地之間的物資運輸調配,降低物流成本。
航運整頓工作中,最艱巨也最重要的一項,反而是勘測黑龍江的入海口航道,以及黑龍江入海口與枯葉島之間的鞑靼海峽航道、淤淺情況,還要勘測每年的封凍季節。
因爲至今爲止,大明要勘探和開發東北,最北邊主要還是停留在松嫩平原,并沒能進一步北上到黑龍江幹流。
至今爲止,黑龍江主幹流兩岸,還有十幾萬類似于滿人北逃的殘餘漁獵民族,以及一些庫倫人、鄂某克/某春人。
大明有了北海道稻種和枯葉島黑麥後,要在黑龍江南岸種糧食其實是做得到的。
哪怕是黑龍江北岸,如果隻是暮春到初秋過去、種一季大豆,那也是可以利用起來的,種水稻就不太可能了,因爲實在太冷。
而之所以還沒開拓過去,最大的問題,就是因爲黑龍江幹流流域,和松嫩平原之間缺乏直接的水網運輸溝通——黑龍江最終是從枯葉島北段對岸的鞑靼海峽注入曰本海和鄂霍次克海交界處的,那地方大明的航海家原先倒也到過,但沒有勘探過航道。
如果把這條路徹底探明白,甚至在黑龍江入海口的位置建立港口城鎮,那麽大明将來對黑龍江流域的控制,才算是徹底穩固了。
否則二十年後雅克薩、尼布楚一系列麻煩來襲,就還得面對“對黑龍江流域的軍隊補給困難”的窘境。
朱樹人已經連黑龍江入海口的城鎮的名字都想好了,也不用折騰,就用曆史上清朝尼布楚之後用的名字“廟街”即可(曆史上廟街這個地名用到了1858年,幾年後因爲一系列條約,改叫尼古拉耶夫斯克)
再把沿途航道其他要點占一下,剩下的都可以慢慢再說。
甚至就把當地城鎮建設爲那種隻有半年到八個月能住人、冬季和早春正月需要回稍稍南方的地區集中貓冬的也沒關系。或者就是在東北搞冬季集中取暖的“聯排戶型”,可以燒連通式煙道的炕。
反正大明目前的目的隻是先占個坑,不求這些環境惡劣邊疆區爲朝廷提供任何稅賦錢糧價值,能自己養活自己就行,什麽都不用上交。
甚至東北腹地的松嫩平原,好歹要求“黃得功過世後,就得正常爲朝廷納稅”。而黑龍江幹流流域,朱樹人甚至可以允許再延長一代人。
等黃得功之後,再派一個他信得過的鎮将督撫過去,再特許他終生不對朝廷納稅,這樣最終就能再拖三十年。相信時間和發展最終能夠彌合一切技術困難。
……
涉及到新君登基後新政的江甯會議,最終持續了整整兩個多月,一直到小康元年七月,才算是徹底落下帷幕。
經過這次爲大明未來二十年/三個七年計劃定基調的盛大會議後,朝中重臣和被壓了任務的主要邊将們,心裏也都踏實了不少,至少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也不用擔心朝廷朝令夕改。
時間過得很快,随着七月的到來,會議精神和指示已經分發各地,戶部也已經讨論出了攝政王殿下吩咐的“廢丁分籍”變法的初步實施草案,并且在應天府範圍内,今年就開始試點實施。
新政的具體改革内容,于七月初一在南京城内,以及城外各縣鎮鄉的申明亭同時張貼。給百姓們一個月的時間學習了解相關變化。也給戶曹的人做工農分籍登記一個緩沖時間。
等到一個月期滿,八月初一,朝廷開始征收夏糧稅賦的時候,這個新法就要正式實施了。中間這一個月的公示期,就是給百姓們到各縣戶曹重新造冊定籍的。
如果是放到偏遠外地,要在一個月的時間,給百姓的戶籍全部重新标注“工/農”,并且把農籍對應的田畝數核對分攤上去,當然是不可能的做到。
不過南京所在的應天府,畢竟是首善之區,境内各縣全部交通便利,魚米之鄉。
百姓識文斷字的比例也非常高,對政策的理解很快,也不需要胥吏下鄉各種多費口舌解釋,這一切工作做起來就比較快。
短短半個多月,各地的預備登記工作,就進行了七七八八。
……
朱樹人日理萬機,原本也沒空操心太多細節。不過新法是他親自力主的,偶爾也會過問幾句。
所以七月十五中元節這天,趁着過節有閑暇,他就招來了應天府的人,讓他們把戶曹最新上報的統計工作進度,大緻彙報一下。
攝政王關心的事兒,應天府當然要重視,所以由應天府尹孫嘉績親自眼巴巴到鄂王府彙報工作——這也是一個在大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凡是有心仕途之人,誰會白白放棄呢?
就好比後世職場上,哪怕平時具體工作不是部門經理幹的,但到大老闆那兒彙報PPT的時候,部門經理肯定得精神抖擻。
這孫嘉績年紀也不小了,今年已五十好幾,他是崇祯十年的進士,比朱樹人這個崇祯十三年科的還早一屆。
曆史上這人才幹名聲不顯,但氣節還不錯,清軍打到江南時,他原本是跟着魯王政權抗清,最後兵敗傷病憂憤而亡。如今也算是因爲蝴蝶效應,多活了十幾年,漸漸爬到如今位置。
别看應天府尹隻是一個府級官員,但那畢竟是京城的地方官,放到外頭給個巡撫都未必能換。
朱樹人召見之後,先簡單問了孫嘉績“工農分籍”的登記情況。
孫嘉績是做好了功課來的,立刻如數家珍地回答:
“各縣踴躍響應王爺善政,百姓登記分籍非常積極。僅僅半月之内,普遍已有五六成數量的百姓到戶曹明确了自己的選籍。其中表現最好的是溧陽縣,已經登記了接近八成。”
朱樹人有些意外:“這麽多人都主動來登記分籍?可有逼迫百姓之舉?如果到期未登籍的,又會如何處置?”
孫嘉績抖擻精神說:“各縣并無強行攤派,因爲都已經跟百姓反複宣講了新政的好處,若是沒想好的,屆時也要到戶曹,在黃冊上畫押,承諾自己并無工商産業。
如此則自動先暫定爲農籍,并不會用掉每人終生一次的換籍機會,若幹年後若是想換,還能換一次。隻有名下明明有工坊、商号,卻不願登記之人,将來查出才會追剿一筆逃稅。
而且此前經過戶部議定,今年因爲是試點,從發文到執行隻有兩個月,要倉促變更農籍百姓應稅田畝面積的下限,恐怕來不及,所以今年暫時不設田賦面積下限,可以比照去年納稅。
如此對于農籍百姓,今年是純受益的,等于是田賦并無絲毫增加,而丁稅卻全免了,隻由工籍百姓繳納丁稅。農籍唯一增加的,隻是代役糧,但這一項新政極受百姓擁護,可能隻有極少數士紳覺得一體納糧有失體面……不過都在控制之中。”
孫嘉績把情況大緻描述了一遍。他提到的“今年不設田賦面積下限”,也是一項臨時性措施。
因爲一開始朱樹人在江甯會議上不是說,未來要實施“戶均耕地面積少于水田十畝的,也要按照水田十畝的下限納糧”。現在等于是來不及重新核算,那就沿用去年的納稅面積,實際黃冊上有幾畝田,就按去年的定稅額度繳。
每戶擁有土地少于十畝的百姓,今年等于是純賺了。這也是一種溫水煮青蛙的過渡性措施,先把事兒推下去。
當然,代役糧肯定是額外交的,這個必須交,因爲這個是給農民替代徭役的,老百姓也非常樂意多交這份糧食換個方便。
尤其應天府是富庶之地,當地人自己幹私活一個半月賺的錢,絕對比交給朝廷的代役糧更值錢,那還不如出去打一個半月短工,然後把工錢的一部分拿來免役。
這一點上其實倒是有點倒退到唐朝租庸調法的老路上了,給錢或者給糧就可以不服徭役,政府花錢再去雇人徭役。
朱樹人對這些說法都沒有異議,他聽完後唯一感興趣的,隻有兩個小點:“你說,便是這應天府境内、天子腳下,都有士紳覺得繳納代役糧失了體面?”
孫嘉績也不敢隐瞞:“請殿下理解,我朝畢竟有數百年的‘功名免稅免役’優待,如今雖然還是不用讓士人服役,可畢竟要納糧以代,還是有很多人心存怨念。但卑職一定會盡量彈壓,從嚴糾治不法之徒。”
朱樹人聞言,倒是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說:“畢竟是試點,也不用太操切,輔之,我記得你是崇祯十年的進士吧,比孤還早一屆。上了年紀了,有些得罪人的事情,可以交給下面的人去做。”
孫嘉績聽了,居然微微打了一個寒顫,他忽然意識到,攝政王這是打算下重手,但也不想拉到民間的仇恨。不會是想提拔什麽晁錯之流背鍋、用完就扔吧?
好在,朱樹人見他沉吟不敢回應,也沒讓他多等。朱樹人很快就抛出了下一個問題:
“孤還有一問——剛才你也提到,溧陽縣登記最快,已經完成了八成。其中可有什麽技巧,有沒有表現突出的幹吏之才?
術業有專攻嘛,你身爲應天府尹,就該統籌應天府全局大政,親自盯着具體執行怎麽行?所謂君子不器,君明樂官,不明樂音。審于音者,恐其聾于官也。”
孫嘉績已經徹底聽明白了弦外之音,知道攝政王讓他不用急着搶功,這是個燙手的山芋,所以讓他具體舉賢任能,把幹得好的戶曹官吏提上來,多給權力拉仇恨。
于是他直接回答:“試點之中,确實有府縣戶曹官吏表現卓異者,卑職一定詳盡羅列,不敢貪功,供殿下提拔。
至于這溧陽縣,目前确實是應天府下表現最好的,能完成八成的工農分籍登記,皆因當地戶曹工作細緻。
卑職前去巡視調研時,曾見當地戶曹把辦事點設到了每一個鄉鎮,便于百姓就近辦理。宣講新政的文吏不夠用。
他們就預先制作了一些填報的樣闆,供辦事百姓抄錄格式。還在格式文本上配了圖畫解釋,這樣隻需講解最少的内容,就可以讓百姓盡快完成登記,還可以消弭農籍百姓對于稅負加重的顧慮。
卑職巡視溧陽回來後,覺得此法不錯,就行文應天府其餘各縣推廣,登記進度也因此全面提升。”
朱樹人點點頭:“日拱一卒,也是一種進步嘛。哪怕隻是讓百姓辦事少跑一趟、少問幾個問題,也是一種善政,這種人就該提拔。你回去把有功之人履曆詳細準備了,若是果然上進,不怕得罪人,孤自然會給他們機會。”
孫嘉績内心歎息,暗忖王爺這果然是要恩威并施,提拔幾個“酷吏”來幫助推進變法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