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殘破,北方六省恢複,分别不過一兩年,要徹底恢複元氣,讓百姓安心生産,至少要三年時間。
所以三年之内,大規模深入草原、白山黑水追擊,是不可能的。不過,以騷擾、懷柔并用,分化瓦解一部分敵軍,或是沿着遼東沿海消耗,倒是可以做到。
豪格此番撤出關外,也是給鞑子内部,留下了重大的隐患。一來他爲了獨斷專權,最後設計殺了濟爾哈朗,把他打爲奸後布木布泰一黨。
同時,随着布木布泰之死,黃台吉當年留下的滿蒙同心同德體系,也遭到了徹底的破壞,滿人後宮中的蒙古妃嫔勢力已遭毀滅性打擊。
豪格撤退時還出賣了很多蒙古人的利益、軍力來遲滞我大明,之前内黃決戰時,蒙古人也被賣了斷後。
這一切的一切,都導緻我大明有希望一舉解決自明初北元起就遺留下的草原問題,我輩此生定然不能錯過這個太祖成祖都未竟之事業。
畢竟一直到黃台吉年間、林丹汗之子額哲投降黃台吉爲止,此前蒙元始終保持了“成吉思汗繼承者”的名頭和号召力,保持了大汗之位。
黃台吉把蒙古壓爲附庸,把額哲收爲臣屬,等于也是幫了我們大明一把,把蒙古人高傲的頭顱打了下來。
既然現在的蒙古人已經習慣了臣服于人,成吉思汗以來的法統徹底斷絕,滿人強大時他們能臣服于滿人,等咱漢人強大了,臣服于漢人也是臣服,有什麽區别麽?
所以未來幾年,對蒙古要以打疼儆誡爲輔、懷柔威懾爲主。對建奴,則要以實打實沿着遼東海岸,騷擾削弱其有生力量爲主。待北方重建、時機成熟,才好考慮對建奴的最後一擊。”
饒是朱常淓已經被勝利的巨大喜悅沖擊,此刻聽到女婿新畫的大餅,他也是不禁再一次熱血沸騰。
原本在朱常淓看來,能收複關内故土,就已經對先帝對列祖列宗有交代了。畢竟崇祯殉國于北京的淪陷,自己都拿回來了。
至于徹底解決草原和白山黑水的威脅,朱常淓原本是想都不敢想的,那是萬曆、天啓以來,近半個世紀的威脅了,鬼知道要花多少銀子多少性命多少時間才能堆下來。
但被女婿這麽一說,他赫然發現,似乎如今真就是徹底解決蒙古問題的絕佳良機——蒙古已經被滿鞑子打掉了尊嚴,習慣依附于人了,再也沒有當初不能對人稱臣的驕傲。
偏偏這節骨眼上,豪格爲了保住滿人的核心利益,多次出賣得罪蒙古人,他們又有了裂痕。
如果能徹底解決蒙古,哪怕不是物理上的完全消滅,而是讓他們對大明稱臣,這也絕對夠超越太祖成祖了!畢竟朱元璋朱棣也沒能完成讓北元稱臣的壯舉!
這麽大一個果實擺在面前,晚幾年再光複遼東、繼而北進白山黑水,似乎也變得完全合理了。天下的人心、百戰雄師的士氣,都可以靠這個插進來的臨時目标維持住。
朱常淓忍不住摩拳擦掌,搓了好一會兒手,這才忐忑追問:“要實施如此計劃,可要在北疆繼續囤積重兵?北方六省未來幾年的休養生息,能攢下錢糧麽?會不會被對蒙古用兵的大軍消耗完?若是錢糧不濟,多等幾年也無妨。”
朱樹人回南京的路上早已做好規劃,當下應聲解說:“臣已經算過了,此前光複河北的五十萬大軍,拉回來二十萬歸于南方,減少北疆軍糧壓力。
剩餘三十萬人,在内陸延九邊部署一半,剩餘一半,專注于部署在北方沿海。我大明漕運改海如今已徹底實現。
此前幾年無非是因爲北方未複,才斷絕了漕運。但海運的船隻、運力規模絕對是早就夠用了的,今年随時可以走海路把北方沿海所需軍糧運過去。
臣已經讓戶部核算過,這樣的部署,足夠輕徭薄賦,而且駐軍沒有戰事時可以就地屯田,明年起就不需要靠北方六省的田賦供給軍糧了,隻要今年供一年,後續都能攢下來。”
朱常淓看女婿如此胸有成竹,也就樂得再次放手,表示一切可以由朱樹人自行裁處。
朱常淓算是已經徹底看透了,他這個女婿的本事,已經不限于逆轉乾坤、解決先帝殉國時的爛攤子了,更能建立連太祖成祖都建立不了的卓絕武勳。
這樣的威望、能力,要是再去限制,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還不如徹底放手,好好享受榮華富貴,就等着将來皇太孫接班就好。
朱常淓生性本就懦弱,這幾年更是漸漸在生活上都謹慎起來,
比如他平時寵幸完後宮妃嫔(原配皇後他已經多年不寵幸了,因爲已經是四十來歲的老女人,跟他年紀差不多)、在旁邊服侍的宮女請他暗示是否要清理時,他都會吩咐讓宮女帶那個剛承恩的妃嫔去洗洗——
在古代宮廷裏,皇帝想不想讓妃子保留懷龍種的可能性,都是有宦官或者宮女可以協助操作的,雖然避孕率不是百分之百,但也有一定效果。
朱常淓本就有二十年不曾讓妻妾孕育,按說不做措施中招率也幾乎等于沒有。但他看到女兒女婿那麽強勢,爲了自己的安全,也不想多鬧出麻煩,甯可把本就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概率,也再加上一道保險踩一腳。
隻要他沒有親兒子,他就絕對安全!可以一輩子做富貴天子!朱常淓内心早就自己把這個道理琢磨明白了,都不用人教。
這也算是當初朱樹人專門挑一個懦弱藩王擁立的隐形好處了吧。要是當初但凡選福王唐王魯王那種稍稍有主見的,可能都沒法确保一輩子駕馭住。
做傀儡的人,當然是越慫越好,越能君臣相得最後善終。隻要朱常淓懦弱一輩子,朱樹人肯定會真心給老丈人養老送終的。
……
把未來數年的驅除鞑虜計劃,全權交托給女婿後,這場家宴自然是賓主盡歡。最後,朱常淓才有暇稍微問問家事安排——這些問題,倒不是爲了國政,純粹是爲了女兒的個人幸福。
“既然卿以爲繼續驅除鞑虜的事兒,需要多年準備方能克盡全功,那這數年準備期内,還需要卿親自坐鎮北京麽?還是先全權托付給張煌言?待再次全面開戰、卿再親自北上?”
朱樹人當然知道,朱常淓并不擔心他專權,因爲他已經專權了,所以這一問,是爲了朱毓婵。
朱樹人也就成竹在胸的說:“北地初定,戎事未熄,長期由督撫執掌全局,也有些不妥。臣今年南歸述職,盤桓數月倒是無妨。
明年還是希望能親自北上,坐鎮北疆全局,有重大變故軍情,也便于及時随機應變。不至贻誤戰機。不過臣懇請能帶家眷北上,請陛下恩準。”
他這番話,就是明示他要去北京,但會帶着朱毓婵一起去,不會再跟此前純戰時狀态、身邊不能帶妻子,最多隻能帶幾個女官。
朱常淓也就不用擔心女兒長期受冷落的問題了,隻要他舍得幾年見不到女兒,或者女兒最多隻能每年回來南京探親一次。
朱常淓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那煜兒的教養,又當如何?沒有生母在旁,不會不妥麽?”
朱毓婵隻是公主,嫁夫随夫去北京無妨,但她兒子法理上已經過繼掉了,正式冊封皇太孫,沒道理跟着生母北上,隻能一直住在南京紫禁城春和宮裏,挪一點都不行。
朱樹人便用商量的口吻說:“皇太孫虛歲已有四歲,也到了該識字的年紀了。臣打算今年讓他逐步适應起來,若是嫌年紀太小,不宜正式進學,也可以擇養母,與其原本的庶弟一同教養。花上半年時間習慣,就可以正式進學了。”
朱常淓看女婿全都想到了,也就不再多嘴。
一旁的朱毓婵看夫君這般操作,也大緻明白夫君的想法了,隻要能跟着去北京,兒子暫時不親自帶,朱毓婵也是能接受的。
……
賜宴結束,回到自家府邸後,朱樹人就把鄂王側妃方子翎找來了,把他來年北上常駐之後、未來數年子女教養的活兒,都托付給他。
皇太孫的教育,當然也是重中之重,涉及大明未來國本的安穩交接、長治久安。
朱樹人也不會跟自己的妾侍客氣,直接握着方子翎的雙手,一副聊正事的姿态:
“子翎,未來幾年,可能你又得吃點苦了。反正你帶一個兒子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孤給你讨了一道旨意,未來可以無宣召自行出入春和宮。
你就連煜兒一起帶吧,煜兒四歲了,也可以識點字,明年再正式找翰林給他進學。那些翰林肯定講的都是文墨之學,你可以幫襯着教點技巧之學。”
方子翎自己親生的兒子,如今才兩歲,還遠遠不能讀書,隻是學會了說話,每天讓侍女幫襯帶着玩耍。不過未來跟同父異母的兄長當個玩伴,一起養還是沒問題的。
方子翎給朱樹人生的孩子,是姓回沈的,未來拟定是要繼承沈家自己的家業。
如果将來朱毓婵不能再生出嫡次子,而方子翎還能生,那麽也有可能把方子翎的長子改回姓朱,繼承鄂王府的王爵。
而如果朱毓婵還能生,就不需要把方子翎的兒子改姓朱了,朱毓婵的次子可以直接繼承鄂王爵位。
算下來,朱樹人至少需要三個兒子,一個繼承皇位,一個繼承鄂王府的爵位,一個繼承沈家的家業,同時也要繼承沈廷揚的侯爵——
沈廷揚當了多年内閣次輔、戶部尚書,在統一進程中也是撈了不少後勤治國層面的功勞的,誰讓他命好呢,封侯還是肯定有得封的,爵位待遇比内閣首輔史可法還好,偏偏滿朝上下也沒人會跟他計較。
未來如果徹底收複蒙古臣服、滅掉滿清,那說不定朝中重臣爵位也還有得升——當年朱元璋開國時,李善長這樣的文官也是能封公爵的(韓國公),不是隻有親自帶兵打仗的武将有公爵。
從這個角度來說,朱樹人自己不做皇帝,在子女待遇方面,還是很克制的。因爲他要是本人做了皇帝了,那他生多少兒子都是王爺。
但他本人不做皇帝,嫡長子過繼出去爲皇太孫、繼承皇位,那朱樹人其他兒子,法理上就沒法直接擁有王爵。僅有的一個王爵,還是朱樹人自己靠功勞掙來的。
不過凡事有得必有失,朱樹人這樣做了,也好做一個優良的示範——以朱樹人這樣的潑天大功,他的後人也最多隻有一個皇帝一個王爺一個公爵。那将來的後世大明皇帝,你好意思封一大堆王爺、把所有兒子都封爲世襲罔替的親王?
就算皇帝要封所有兒子爲親王,朱樹人也可以多下一道禁制,作爲未來的祖宗之訓,模仿清朝“世減一等”的法子,親王過一代,其嫡長子降爲郡王,郡王嫡長子降爲公爵。
除了極個别特殊時期又有親貴又有大功的“鐵帽子王”可以世襲罔替,以後其他隻有親貴沒有功勞的,過五六代人就變回最低級的侯、伯,再往下就沒有皇室頭銜了。
如此一來,對大明長期存續的最大威脅、宗室藩王數量指數級膨脹這個問題,就可以很好解決。不管曆史上清朝的制度有多少不好,但在控制皇室數量、開支方面,有一說一清确實做得比明好,或者說是吸取了明的教訓。
對于這種好的地方,朱樹人當然也要巧妙設法、借鑒吸收。
方子翎也理解朱樹人的苦心,她本就是清心寡欲的女子,跟朱樹人在一起,更多是爲了一起切磋見識,倒不是爲枕席之歡。所以她很快接受了這個任務,明年開始,就以事實上的庶母身份,幫着正式帶皇太孫,今年可以先熟悉起來。
她如今還兼着一些科學院的女官的差事,每天也沒什麽規定的任務,隻是每天看看天文台、氣象台、博物院送回來的科學觀察數據,就讓她陶醉其中,有一種總結歸納自然規律的快感。
以後要教育兒子,也可以給孩子多一點自然哲學層面的素養,這都是傳統翰林教不了的。
朱毓婵看子翎姐幫她接過了教養兒子的任務,而且未來兩年還要跟夫君分開、一個住南京一個住北京,朱毓婵心中也是頗爲感激的,
所以今年剩下這半年,大家都在南京,朱毓婵也就不跟她争寵,很大度地讓夫君趁着還在南京的日子,多陪陪子翎姐,補償她一下。明年北上之後,就起碼兩三年見不着了。
朱樹人的其他妾侍也很乖覺,她們沒有教養孩子的任務,未來都能跟着朱樹人去北京,在南京的日子也就不跟側妃搶了。
……
朱樹人爲了北伐,此前離開南京足有九個月了,這次回來,自然有很多後方的事情處理,隆武六年下半年的北方零星戰事,也就全靠前線将領和督撫随機應變了。
一些轉瞬即逝的戰機,也不需要請示南京,張煌言這個北京留守就直接拍闆。
張煌言一開始因爲北方剛剛收複、狀況比較殘破,春荒糧食短缺,倒也沒有大動作,連山海關都沒急于收複。
不過,随着時間來到隆武六年的七八月份,距離關内其他地區光複,已經過去了四五個月。
眼看着北方今年的夏糧已經入庫、秋糧也即将收獲,張煌言有了積蓄,加上注意到清軍也有點動向,似乎是想試探着重操舊業、玩一些“入關後搶一把就跑”的把戲。
清軍放棄了中原,隻是放棄了那種“被明軍攻其之所必救”的統治模式,變回了靈活的流竄劫掠生活方式。搶劫這種事情還是必須年年做的,而且就要等漢人生産好了快收獲的季節做,如果不搶,滿人根本維持不了其自身統治的成本。
張煌言便當機立斷,決定先發制人,趁着秋收前的工夫,主動進攻山海關,堵住這個清軍入關搶劫的最優解口子,并且争取在山海關消耗掉清軍搶劫部隊的有生力量,徹底把清軍打醒,讓他們知道“鞑子不但沒法站穩中原,連偶爾來搶一把也做不到了”。
海路和朝鮮方向的軍事配合,張煌言提前秘奏請示朱樹人、調度撥給資源,至于河北境内的陸軍作戰,張煌言自己就拍闆了。
朱樹人是六月底時接到張煌言的奏請的,他也毫不含糊,立刻讓海路的張名振、鄭成功,以及朝鮮的李愉,按照張煌言要求的配合,先偷偷準備起來。
鞑子還想入關,哪怕隻是想重新磨合搶一把,給屢敗的豪格重建統治威望,朱樹人也要讓這些人有來無回。
雙方都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地秣馬厲兵,到了這年七月底,扣關作戰終于重燃起了明清之間的新一輪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