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淝水西岸的芍陂戰場。
穩紮穩打日進三十裏的明軍,終于在這一帶,如期堵到了南下迎擊的清軍阿巴泰部主力。
雙方各有超過十萬人馬,旌旗獵獵,聲勢煊赫,幾乎堵住了淝水和芍陂之間的整片空間。
“王爺真是神機妙算呐,居然真能逼得鞑子主動南下、到這片地形對他們不太有利的戰場上跟我軍決戰,此戰我大明必勝矣!”
曹變蛟和黃得功二人,用望遠鏡觀察着遠方逐步靠近的清軍,也是壯懷激烈,對朱樹人布局的信心愈發暴漲了一波,發自肺腑地感慨贊歎。
朱樹人全身套着用精良鋼材水鍛而成的闆甲,騎在匹萬裏挑一的高大神駿寶馬上,同樣用望遠鏡觀察着敵情,嘴角卻隻是淡然微笑。
他的望遠鏡倍率自然也比曹變蛟他們用的更爲優良,便于在更遠離火線的位置遠眺。
裝備這麽精良,舉止這麽謹慎,倒也不是他慫,完全是爲了将來好跟老婆交代——
他今天親自出寨督戰,其實已經有些違背之前對公主的承諾了。當時爲了安慰老婆,他可是口口聲聲說隻苟在合肥城裏的。
觀察了一番後,他淡定地點撥諸将:“軍事是政治的延續,今日這個決戰的決策,對我大明本就不是軍事上的最優解,但卻是綜合考量政治和軍事後的最優解。
但既然鞑子也是求戰不得,我們已經肯給他們機會速戰了,挑選戰場的主動權,當然應該握在我軍手中,否則天時地利皆不利,我大明憑什麽應戰?那就繼續避戰拖下去呗。
鞑子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選天時,讓我軍選地利,大家都覺得自己有勝算,這仗才打得起來。”
清軍肯定是希望速戰的,因爲無論壽縣城池也好,八公山上的堅固營寨炮台也好,都不是清軍短時間啃得動的,
假以時日清軍士氣隻會更加低落,還不如趁着現在開戰才半個多月,士氣還行,能野戰決戰就決戰一把。
清軍還有一點不利于久戰的因素,那就是清國的錢糧物資國力更弱,大軍曠日持久的補給耗不起。而大明在錢糧方面已經有了絕對碾壓的優勢,才不怕耗。
眼前這處戰場,南北總長度接近四十裏,最北端是芍陂注入淝水的芍水,東西寬度隻有六裏。最南段是芍陂的南側邊緣,距離淝水足有二三十裏。
整片戰場呈南寬北窄的梯形或者說喇叭形,平均寬度十五裏,所以總面積就是六百平方裏。
兵力方面,大明的合肥戰區一共有十八萬正規軍,當然來參加野戰決戰的不可能有那麽多——後方合肥等要害城池、沿途營寨,還要留兵把守。前方被敵軍圍困的壽縣、八公山兩處,也各自有少則一兩萬,多則兩三萬的兵力被圍在裏面。
所以朱樹人帶來的野戰部隊,也就十萬出頭,算上後方緊鄰營寨的預備隊,大約十一二萬。
對面的清軍情況也差不多,他們也要留下至少五萬人包圍壽縣、八公山等地,還要在鳳陽等要害留預備隊駐守。所以阿巴泰能帶到淝水主戰場的總人數,同樣在十二萬左右——
因爲清軍趕赴戰場的途中,需要先渡過六裏長的芍水,所以清軍不存在戰略預備隊,是全軍渡河一次性壓上了。否則預備隊留在河對岸,倉促要渡河還不容易。
同時,清軍既然敢全軍渡河,淝水和芍水河口的航道,肯定是提前被清軍徹底破壞了,也就不用擔心明軍戰船繞後,因爲船根本開不進去,絕對會觸礁擱淺。
雙方加起來二十來萬人的總兵力,要在一片足有六百平方裏(150平方公裏)的戰場上排開,還是綽綽有餘的,戰場最北端一大片狹窄地區,甚至都沒有清軍布列,全都空着。
……
由于兩軍都是在相向行軍的途中遭遇的,都想在盡可能的範圍内,爲己方争取一下相對更好的地利态勢——
明軍想要搶先北進,徹底把清軍堵在淝水和芍陂之間,不讓清軍繞過芍陂南岸,這樣明軍就可以不用擔心側翼被迂回,全神貫注面對正面戰場。
而清軍有騎兵規模和機動性優勢,當然希望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一開始給明軍看到“似乎來得及堵住淝水和芍陂南岸之間的正面”,把明軍勾引來決戰。
而事到臨頭,等明軍已經出營走了十幾二十裏來應戰了、已經進退維谷回不去了,清軍再突然提速,嘗試讓一部分騎兵沖出這一段區域,沿着芍陂南岸繞路,威脅明軍側背。
這樣一種雙方都運動戰搶時間的姿态,讓兩軍想停下來好好列陣、再喊将領答話罵陣、宣示一番大義名分,都不可能做到了。
兩軍中軍還隔了幾裏地時,朱樹人就派出了先鋒斥候帶着一些擅長騎術的罵陣手,掠陣而過想要喊清軍的王爺或者主帥答話。
結果對面的清軍根本就不理他,隻是直接讓一群罵陣手陣前亂罵驅趕,簡短無比,說是看在兩軍交戰不擅殺使,暫時就不放箭了,如果明軍再哔哔就直接覆蓋射擊!
朱樹人無奈,也就隻好失去了這麽一個拖延時間、慢慢列陣的短暫窗口期。
他讓人罵陣,其實還存了一個念頭:大明過去三年的科研種田發展下來,眼下已經造出了初代的前裝線膛狙擊槍!還配上了硝化纖維無煙發射藥!全軍還足足裝備了數百杆之多。
這種槍械維護複雜,再裝填也困難,目前隻能做到臨陣開一槍,就要花好幾分鍾重新清膛裝填,一場戰役最多開三五槍就得拿回去保養了。
所以朱樹人還沒指望線膛槍大規模殺傷敵人,他想的隻是狙幾個重要将領,赢得戰場上的優勢。
不過,如今還是這種武器的第一次實戰,朱樹人當然希望利用敵人不知道這種武器性能的認知差,利用這種突然性,一上來就撈一票大的——比如要是多爾衮能親自來督戰,那朱樹人絕對不吝把所有狙擊槍都憋着集中招呼多爾衮,那絕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就算沒有多爾衮,好歹殺個阿濟格這樣的親王,至不濟也要殺個阿巴泰這樣的郡王。
而清軍高層壓根兒不跟他對答文鬥,也沒有頂層将帥親臨火線,朱樹人隻好吩咐自己身邊的狙擊隊暫時隐忍,千萬不能提前開火暴露實力,否則下次敵人就有警覺了。
就算後續要開火狙殺,也要等前線大規模打起來、萬槍齊鳴,到時候再夾雜在普通步槍中間抽冷子,防止被敵人發現貓膩,盡量把這個殺手锏多藏一段時間。
……
“鞑子連罵陣打嘴仗的時間都不給,這是擺明了要搶時間,利用他們的右翼迂回包抄我軍左翼。
讓左翼加速奔跑前進,曹将軍,你先帶着我軍騎兵騷擾遲滞鞑子騎兵的推進,黃蜚、蔺養成帶步槍兵方陣緊随,盡快推進到芍陂東南岸,徹底掐斷鞑子迂回的道路,逼着鞑子跟我們打正面決戰!”
朱樹人摸清敵人的動向和意圖後,自然也是不會含糊,立刻下了死命令,微調了部隊的部署。
好在明軍在來決戰之前,就已經大緻推演過決戰的發展方向、幾種主要可能性了,所以此刻面對的情況,也算在明軍的幾套應對計劃範圍之内,各部可以按部就班有的放矢地應對。
曹變蛟是明軍第一騎兵名将,當下他就親自帶領了左翼的一半騎兵立刻行動起來,足有一萬多騎,迎擊拖延清軍。
曹變蛟帶去的這支人馬,足有三千杆後膛雙管噴和轉輪手槍,甲胄也很是精良,兵源也多是北方逃回的明軍騎兵,戰力絕對可靠。可以說單兵戰力已經遠在八旗騎兵之上。
今日明清兩軍的兵力構成,清軍勝在騎兵多,因爲後方圍城用不到騎兵,都能拿來野戰,所以三個滿人旗和兩個蒙古旗的主力都拉來了,足有四萬多騎兵。步兵還有七八萬。
明軍這邊,騎兵比清軍少了一萬多,還不滿三萬人,步兵數量跟清軍基本相當,但火槍兵比例高得吓人。
三年前休戰前,明軍隻有五千杆新式“武昌造”步槍,如今已經有五萬杆了,朱樹人帶到合肥戰場的,就占到全軍規模的将近一半,足有兩萬多杆。再加上老版“武昌造”、前些年督造的鳥铳、魯密铳,全部火槍部隊總人數超過了三萬五千人。
八萬步兵,已經有四成以上是火槍兵,還有一些弓弩手。長槍兵等純近戰士兵的人數,已經壓縮到了全軍的三分之一。可以說明軍步兵的兵種構成,完全不是對面清軍所能想象的。
……
“南蠻子想用他們的騎兵拖住時間,給他們的步兵往戰場西北方延伸争取時間、堵住我軍迂回的空間!
讓額克親和班布爾善也加把勁,他們鑲白旗三年前被豫親王惹出來的恥辱,今天要徹底洗刷!務必給本王沖破明軍騎兵的阻撓!讓蘇克薩哈的正白旗也抓緊跟上!”
明軍這邊做出應對後,對面的清軍主帥當然也都看得見。博洛和嶽樂向父親阿巴泰彙報後,父子飛速核計了一下,立刻就讓兩白旗的騎兵加速,不惜代價争取實現戰術突破。
今日之戰,阿巴泰在排兵布陣上,同樣也是主次分明,而且他預料到清軍右翼對明軍左翼的争奪會比較激烈,就把三年前被多铎白給送完了、如今才重建的滿兩白旗騎兵,都壓在了那個方向。
兩白旗是多爾衮的嫡系,阿巴泰卻不算多爾衮一派,相反他三年前在山東助剿滿家洞時,跟豪格關系不錯。既然多爾衮希望兩白旗有立功洗刷恥辱的機會,阿巴泰自然要公事公辦,把兩白旗放在最艱苦也最容易出戰功的方向,去死拼雪恥!
倏忽之間,曹變蛟的一萬多明軍左翼騎兵,就跟班布爾善、蘇克薩哈的兩萬多兩白旗爲主的騎兵撞在了一起。
明軍騎兵人數較少,卻有着堅甲利兵的優勢,直挺挺撞上來,第一波就殺得清軍先鋒人仰馬翻!精鋼鍛造長兵和馬刀翻飛,更有無數左輪手槍和雙管噴貼臉到十幾步的距離上狂射,瞬間爆發力極爲驚人。
數以百計的清軍兩白旗精銳,就在照面的一瞬間便被紛紛擊斃,再是套着鐵劄棉甲,也防不住十步貼臉的噴子動能貫穿。
一時之間,清軍騎兵各部也是有些擾亂,下意識就開始用老本行戰術、迂回保持距離,試圖以騎弓抛射騷擾,等明軍騎兵的密集陣勢被拉扯松散,有可乘之機後再撲上撕咬。
“放箭!跟南蠻子遊鬥!南蠻子都是鋼甲重騎配短火槍,不能貼上去硬拼!”不少實戰經驗豐富的精幹清軍軍官,下意識便這樣指揮,清軍的沖擊勢頭也就爲之一窒。
明軍鐵騎是奔着近戰決戰來的,楔形沖鋒陣相對密集,這樣的陣型突破力驚人,但面對遊鬥的遠程打擊時,也相對脆弱。
因爲人馬之間的距離相對近了之後,敵人遠程騎弓胡亂抛射,就算射不中瞄準的目标,也容易覆蓋誤傷到旁邊的士兵。相比之下,如果是松散的騎射遊鬥陣型,隻要射不中預瞄的目标,基本就沒可能誤傷旁人。
明軍士兵都有重甲保護,倒不是很怕騎弓,但戰馬終究無法做到全部鐵甲,最多就是披挂一些皮革質地的具裝馬铠,還隻能是某些部位重點防護,否則馬根本就跑不動。
清軍騎兵短暫轉入遊鬥後,傷亡交換比立刻就好看起來,清軍騎兵的傷亡速度開始下降,而對面的明軍鐵騎不時有戰馬中箭、把騎兵甩下馬背,摔成内傷。
這本是清軍騎兵一貫跟明軍騎兵交戰的正統打法,然而今天,這種戰術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被蘇克薩哈和班布爾善氣急敗壞地制止了:
“不許遊鬥騎射,沖上去正面突破南蠻子鐵騎的糾纏!眼下不是顧及傷亡的時候,要的是搶時間,突破迂回到敵人側後!不能讓南蠻子後續步兵補防到位!”
兩白旗的高級将領幾乎都是這樣嘶吼,還拿馬鞭抽打他們能遇到的、戰術走樣的中層軍官。這種顧忌戰術損失的正統打法,在今天這個特殊時刻,卻絕對是誤事的!
清軍兩白旗陷入了短暫的混亂,然後才算是重新統一了想法,跟明軍鐵騎硬沖死磕,再也不玩任何花哨。
而這恰恰就中了機動差而攻防高的明軍鐵騎下懷!曹變蛟勢如瘋虎,在陣中狂猛搏殺,三千短管噴子火器最喜歡這種貼身近戰,輸出遠比利于遠戰遊鬥的清軍騎弓爽得多。
半炷香的慘烈激戰後,清軍騎兵竟付出了比明軍騎兵高得多得多的傷亡,簡直堪稱八旗之恥。
曾幾何時,滿人可是吹噓滿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現在足足兩萬多人的純滿人精銳騎兵,竟被人數比他們少的明軍鐵騎打出了慘烈的交換比!
不過,清軍以生命換時間,倒也算是一定程度上換到了時間。
雖然一開始被拖延了,後續清軍騎兵稀稀拉拉沖破曹變蛟的拉扯,終于來到了後續趕來的明軍步兵正面。
用到的時間比一開始的預期,至少晚了半炷香,但也沒算太晚。
對面明軍的黃蜚、蔺養成部步兵,隻能算是勉強到位,大緻拉開了一條封鎖線。
但因爲行軍機動時太倉促太搶時間了,黃蜚和蔺養成麾下各部多多少少有些脫節,陣型也松散。陣型與陣型之間還有不少缺口空檔,遠比正常的甬道要寬太多。
換言之,如果再給明軍騎兵多拖延小半炷香的時間,後排趕來堵路的明軍步兵就能完成列陣、彌補脫節空檔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兩白旗騎兵多付出千人級别的傷亡、換取壓縮這段突破曹變蛟所需時間的長度,絕對是劃算的!
既然這點時間,需要花費那麽多袍澤的生命才能争取到,自然就更不容浪費了!
班布爾善臉上濺血、表情猙獰地看着眼前的黃蜚部明軍步兵,立刻聲色俱厲地下令:“全軍趁南蠻子列陣未完、沖上去把他們統統分割沖散!”
稍遠處的蘇克薩哈也是一樣的反應,都不及整隊,就讓剛剛七零八落突破曹變蛟的清軍騎兵,直接朝着蔺養成沖去。
明軍左翼的兩萬多步兵,幾乎是奔跑着剛剛趕到這處戰場的,沖在最前面的黃蜚部的最前面兩個方陣,才堪堪沖到芍陂湖畔、距離湖岸隻有數百餘丈的位置。
不過雖然前面還有一些空間,倒是不太怕清軍騎兵從哪最後兩三裏地迂回過去。
明朝的芍陂已經年久失修,并不是那種湖岸紮實的人工湖。岸邊早就逐漸泥濘濕地化,湖和幹燥堅實土地之間的界限并不分明,最靠近湖邊的地方,至少一兩裏地都不能走人,跑馬的話更是會導緻馬蹄陷入爛泥。
而明軍步槍兵所用的新式火槍,覆蓋射擊時封鎖面前兩三百步、給迂回的敵人造成一定傷亡,還是可以輕松做到的。清軍真要小心翼翼冒着些許泥濘迂回,絕對會被逐步趕來的明軍步槍兵側擊、蒙受巨大傷亡!
所以,清軍唯一的機會,主要還是盯着明軍步兵各陣奔跑脫節的空擋,直接鑿穿過去!
對面的黃蜚和蔺養成也都是打仗多年了,經驗也挺豐富,這三年還經曆了使用新武器新戰術的嚴格訓練。
看到班布爾善和蘇克薩哈沖來,他們也不約而同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各陣自行靠攏!列步槍空心方陣!四面刺刀朝外!不要暴露弱點給鞑子!”
明軍各部立刻開始微調,這點時間也來不及各陣相互靠攏、形成更大更紮實的陣勢的,于是便就近抱團,形成了一個個相互之間有數百步空擋、但至少本身足夠紮實、形同刺猬的陣勢。
每一處小陣中,火槍兵都是上了刺刀後再瞄準,而且火槍朝着前後左右四個方向,都各有兩成的戰兵,最後陣中還有兩成人數作爲預備隊,哪一側袍澤一會兒傷亡大損失多,這些預備隊就要填充補位上去。
“這是什麽鬼東西?各陣之間脫節這麽嚴重,還敢抗拒我大清鐵騎?”班布爾善和蘇克薩哈都沒看懂,但他們也知道不容浪費時間,再拖下去明軍就能把陣型列得更好,所以就算看不懂,他們也是輕蔑地不管不顧直接撞了上去!
“殺!殺光狗*的南蠻子!擋我大清者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