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樹人和史可法,隻是在内政治理層面,梳理了一下人口和田地情況,清除積弊,革故鼎新。
另外,清查土地和人口這類工作,自然而然也會帶來一個便利,那就是便于朝廷大力推廣新的高産作物。
畢竟清查土地情況後,會大量安置北方逃難來的移民去耕種無主之地,這些人的種子都是官府提供的,官府自然會派出小吏,核查當地土地情況,建議在适合改種的土地上改種。
隻不過,朱樹人也知道,官吏所過之處,能撈好處就撈好處,所以他這次倒是沒有給下面定績效指标,也不拿推廣率來考核,純屬建議性的推廣。在推廣之餘,還讓互不統屬的其他系統的監察官吏去體察民情,了解有沒有強逼改種的。
否則,說不定就能搞出類似“王安石的青苗法變成強行攤派高利貸”的局面了。
于是乎,隆武元年的春耕和夏收補種後,江西、浙江、福建、兩廣也多有山區貧瘠的農田,被改種了土豆,糧食産量不無小補。
部分雖然平坦,但因爲地勢較高、水源灌溉不足,原本無法利用的土地,就改種玉米——雖然玉米并不太适合在南方種植,但玉米用水少的優勢,卻是其他主糧都無法企及的。
在明末的南方,很多農田縱然平坦,但因爲地勢太高,沒法重點灌溉,依然會被評爲下田。這種特殊情況,玉米就可以作爲很好的補充。
而其餘泥濘低窪之地,原本種水稻的,那就盡量不去折騰,原本連水稻都種不了的,就酌情整頓。
如果可以浚深堆淺、那就把疏浚後挖堆出來的土地上種芋頭。如果當地勞動力不足沒法整頓土地制造圩田,就直接推廣在爛泥塘淺沼澤種蓮藕,也能補貼主糧。
蓮藕和芋頭都是華夏自古有之的作物,芋頭普及相對更晚一些,但這些作物,即使澱粉含量不低,卻久久未能成爲有效的主食,跟古代的食物保鮮技術、商業流通調度效率的低下,也是不無關系的。
芋頭的保質期遠沒有土豆那麽久,蓮藕就更是容易腐爛了。如果農民原先純種蓮藕試圖當主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沒吃兩個月剩下的都爛了,然後一年大部分時間隻能餓死。
宋朝的時候,種芋頭和蓮藕的普及率,據後世考證應該都比明朝多得多,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宋朝商品經濟發達,皇帝不打擊抑商。所以種了這些高澱粉蔬菜的農民,可以在豐收季節把蔬菜大量賣錢買米存着。
明朝基層商業社會保障相對差一些,大家更傾向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種糧食的農戶也懶得交易,自種自吃。交換氛圍變差後,大家就越來越保守,唯恐種保質期短的東西會導緻生死拿捏在别人手上。
但随着隆武朝的行政風氣有所變化,加上富商出身的沈廷揚當了戶部尚書,朱樹人也是鼓勵朝廷組織的軍屯給屬下流民提供交易保障。
這些南下流民種了易腐的高澱粉蔬菜後,當地軍屯衛所會有組織地出面收購,讓當地軍隊、其他種糧百姓,在豐收季集中用芋頭、蓮藕取代一部分主食,維持兩三個月。
然後把省下來的主糧按官方保護價再交易給出售蓮藕的流民,這部分原本被扼殺的農業經濟就被盤活了。
不少年初流亡南下的北方流民,被安置在淮南後,就在泥濘地劣的巢湖、芍陂平原上,挑選原本沒人種的爛地種蓮藕。五月第一批蓮藕收上來後,當地駐軍立刻就負責收購了,還給他們官價換糧。
實打實得了好處後,這些流民也不禁開始動搖反思:原本他們接受了多年的朱元璋式大明意識形态洗腦,總覺得商業是與農民争利的。種糧食的農民就該自種自吃(原本那些種經濟作物的農民才不得不交易,因爲蠶桑棉花茶葉沒法吃)。
但現在實打實的鐵證擺在面前,說明種蔬菜的農民也該加入交易,至少這種形式的商業繁榮,是在釋放農業生産力。讓更多原本擔心作物保質期而不敢種的百姓,多了一種謀生方式的選擇。
似乎大明重農抑商的思路,從根子上就需要細化調整了。商也是分很多種的,有些種類就是應該鼓勵,另一些種類才需要壓制,不能搞一刀切。
……
在隆武政權的治理下,南方這一年的農業生産恢複得非常好。
随着時間很快來到五月底,農忙季節總算過去,夏季補種完成後,一直到秋收之前,百姓都會相對清閑,
朝廷如果有大興土木的建設工程,如果肯拿出銀子以工代赈,也正好讓百姓稍微賺點外快,更好地恢複民生。
所以,在南京城裏宅了那麽久的朱樹人,總算打算重新出關,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了。
當然,朱樹人在南京這幾個月,其實也沒閑着,一直活得很養生——早在今年元宵節、剛剛封王慶功完之後,朱樹人就開始戒酒了,
還很注意調整作息,健康飲食,規律鍛煉,一切科學養生手段都上了。在古代,絕對找不到另外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能這樣養生的。
而早就有過一個女兒的朱樹人,也很快再次向世人證明,他的身體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到了四月份的時候,朱樹人的正妻、小公主朱毓婵其實就懷上了。隻是第一時間反應太輕微,沒有立刻發現,
到了四月底,因爲那親戚遲遲沒來,太醫也反複确認,慎重複查,才敢向皇帝和王爺報喜。反正不管是否确認,都可以先按安胎養生的藥方飲食調理,并不耽誤。
得知了這個情況後,朱樹人總算是松了口氣。
僅僅宅了兩個多月,就讓妻子有動靜了,這效率已經算是非常不錯。剩下唯一的懸念,就是是男是女。
“但願是個兒子吧,咱不重男輕女,不過這次事關國本,要安定天下人心,得先給個兒子,以後生多少女兒都沒問題。”
素來思想開放、有着現代人靈魂的朱樹人,也難得封建了一把,每每如是想道。實在是時代形勢如此,由不得他任性。
到了五月底,算算日子,朱毓婵的肚子已經有了兩個半月快三個月了,最容易出變故的安胎期也過去了,後續應該比較穩,朱樹人也就放心準備出門。
朱毓婵自然還是萬分不舍,一介弱女子肚子裏有動靜,丈夫卻要出遠門,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朱樹人溫言安慰:“放心,出門不了幾個月的。咱如今又不用事事親力親爲,不過走馬觀花點撥一下,秋收之前就回來了。年底和來年開春,咱一定還待在南京城裏,好好陪着夫人。”
朱樹人的這個承諾,才算讓朱毓婵安下心來。
太醫也算過了,預産的日子大約是明年過完年,快的話正月底,慢一點整個二月份都是正常的。到時候也是農閑時節,大過年的别的事務應該也沒什麽可折騰的。
……
跟妻子告别後,朱樹人就招來自己的幕僚顧炎武,梳理一下近期值得視察的工作重點。
因爲是剛剛起意,此前朱樹人也沒什麽規劃,需要先了解一下這幾個月各方面的情況。
顧炎武捧來了一大堆卷宗,朱樹人先提綱挈領看了一遍,重點了解近期的軍隊建設和軍備籌劃進展。
軍隊建設方面,朱樹人大緻看了一下各部報上來的進度,考慮到這次的南北休戰窗口期會比較長,朱樹人預估至少在一年以上,所以今年軍隊的建設主要停留在徹查空饷、落實改善軍隊待遇、打擊喝兵血等方面。
至于技戰術操練層面,倒是暫時沒有提上日程。反正有時間,那就先做打好基礎的事情,軍隊面貌和忠誠度普遍有了改善,才好給他們新式武器,操練好了之後才放心。
否則戰鬥意志和忠誠度都還沒保障,就先給操練新式武器,隻會變成雙刃劍——就像清末的北洋新軍,技戰術水平倒是上來了,問題是遇到戰争的時候根本就不爲朝廷出力。
要查空饷、打擊喝兵血,這些都是大明過去至少一個半世紀的積弊了,可以說明堡宗被瓦剌俘虜的時候,明軍就已經存在這些問題,所以号稱五十萬大軍在鞑靼人面前才如此不堪一擊。
朱樹人現在要改善,阻力肯定是有的。但說到底,他還是仗着兩張底牌,才有底氣循序漸進慢慢強推:
第一就是沈家有錢,實打實肯在軍隊投入。不管是朱樹人總督各省軍備,還是他爹負責戶部撥款,今年開始都至少做到了“銀子出戶部出京城之前,絕不截留”。
沈廷揚當初在南京守城戰時,就實打實核發了二百萬兩銀子給守城軍隊,那都是直接沈家自掏腰包捐的,沒動國庫的錢。這樣的榜樣力量擺在那邊,恩威并施,下面也就不得不極大收斂。
第二麽,便是仗着外戰大勝之威,朱樹人一家在軍中的威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就算有舊将領舍不得手上的兵血,朱樹人也能摻沙子從湖廣調嫡系将領來接替。
過程中當然也有極個别将領爲了喝兵血幾乎試圖鬧兵變。但下面的士兵都不聽自家将軍的了,朝廷一來彈壓立刻就投降朝廷,那些頑固喝兵血的敗類軍官也就被肅清了不少。
光是殺人就殺了幾百号,也算是亂世用重典不得不爲。考慮到南直隸、江西、浙江的舊軍隊名義上總數也有小二十萬,殺幾百個喝兵血敗類并不算多。
經過這番整頓,争取今年之内讓上述幾省的軍隊空饷得到清理,士兵都拿足銀子吃飽飯,明年就可以配發新武器進行新的技戰術操練。
……
了解清楚了軍隊建設方面的工作後,朱樹人又浮光掠影看了一下軍備和工業領域的進展。
今年上半年,武昌等地的兵工廠,似乎沒什麽值得視察的新動向,都在中規中矩全力生産“武昌造”新式步槍呢。大冶的鋼鐵廠也是在穩步發展,沒什麽質變。
那種步槍本就是去年秋天的時候才定下初代量産型、随後開始逐步增産,最後跟多铎決戰時,南明全軍一共也才五千杆這種新式步槍,還得分攤到湖廣和南直隸兩處戰場上,張煌言那邊不足兩千杆,朱樹人手上有三千多。
既然本來就是新型号,自然也沒必要大刀闊斧再另起爐竈,直接擴大産能就是了,這都是砸錢砸資源就行的力氣活,不是技術活。
最多就是經過與阿濟格和多铎的幾場大戰後,方以智和宋應星也聽取了前方将士的反饋意見,把一些經過實戰檢驗的改良思路整合了進去,微調一下。
如果說之前的武昌造,大約相當于法國人的沙勒維爾1728型,隻有少數幾項指标能達到沙勒維爾1763型。
那方以智和宋應星最新調整後的“武昌造2.0”,基本上就是全面達到法國人沙勒維爾1763的水平了,在材料質量方面甚至還有超過,達到拿破侖戰争前夕的水平。
這樣的制式步槍,作爲未來的大規模滅清裝備,已經夠用,這兩年繼續堆産量就是。
朱樹人捋了一下産能進度,去年下半年,大約有四五個月轉産了新式步槍,一共生産出五千多。按照這個速度,今年全年大約能年産一萬二三到一萬五,明年也差不多。
如果要進一步提速,就得繼續擴大鋼鐵廠的産能,也得加大軍工廠的工匠雇傭規模,或者考慮複制武昌、大冶的工廠,在南直隸也照辦一套工業體系。
如今朱樹人畢竟已經是總督南方七省軍備了,還是節制中外諸軍事,會常駐南京。他确實沒必要再把自己的根基留在武昌,到南京周邊備份一套産能也是很有必要的。
徹底梳理清楚現狀後,朱樹人便問起顧炎武,讓他再提供一些新的資料:
“今年農閑,孤欲在南直照搬一套類似湖廣的軍工、鐵廠,不知南直境内的銅鐵泥炭礦藏工作整頓得如何了,有沒有值得擴産的礦場?
要搞軍工,還是得從鐵廠開始從頭搞起,不能指望大冶那邊供鋼鐵,如此才有備無患。”
朱樹人的思路,有點近似于後世的三線國防建設,南方偌大半個國家,隻有一處重點鐵礦和鋼鐵廠的話,那也太容易出意外了,必須有個全套備份。
而相關工作此前顯然也有人在做了,顧炎武這兒資料很充分,立刻就整理了出來:
“王爺您忘了?前幾個月您就交代過要探礦擴礦。工部的人最近已經在太平府和池州、湖州等地有所收獲了。武昌那邊也有派工匠過來指導提點。”
朱樹人回憶對照了一下,就知道工部說的是後世馬鞍山的鐵礦,以及古代早就有發現的銅陵銅礦,可以進一步擴産。這兩地都在後世安徽的長江以南地區,如今是屬于南直隸的。
而東邊一些浙江的湖州府長興一帶,以及與之鄰接的後世安徽宣城一帶,也有一些煤礦,雖然質量比曆史上湖廣那邊、大冶鐵礦配套用的安源煤礦質量要差些,有些是含硫量相對較高的煙煤。
但勝在運輸便利,距離鐵礦、銅礦很近。如果能搞點前置工藝,把煤炭預處理一下,那麽皖南浙西煤礦,和馬鞍山鐵礦銅陵銅礦結合,估計能弄出比湖廣那邊的大冶系更大規模的冶金聯合體。
畢竟,清朝末年的時候,張之洞主推漢冶萍,一個重要理由就是當時國内對于煤炭預處理也不太懂,鋼鐵廠太挑煤了,并不是大冶的鐵礦儲量、質量真就比馬鞍山多。
“安排一下,這段時間,孤便去太平府(馬鞍山)、池州(銅陵)、湖州、甯國(宣城)轉一圈。行程不用太緊張,入冬之前回南京就行。”朱樹人便随口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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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也提醒過會有種田,所以再詳細提醒一句吧。不想看種田的,下周可以養一養。到下周末基本上就過了這段休戰期,可以重新跟鞑子開打了。
也算是給隻看殺鞑戲的讀者提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