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已經被朱樹人的蝴蝶效應攪得面目全非。所以常鎮五縣百姓在面對剃發令時、具體的反清方式,自然也跟曆史同期大有不同。
曆史上,反抗剃發的百姓,主要手段便是就地起義,直接偷襲殺官殺守将想要光複自己的故鄉。
但那種悲壯的做法,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因爲那個時空、那個環境,江南已經被鞑子徹底竊據了,想逃也沒地方逃,一旦起兵,很快就會惹來瘋狂的反撲。
現在情況卻截然不同,多铎始終隻是占領了五個縣,這五縣當中,尤以句容、武進和金壇距離旁邊大明朝廷控制區很近,也就是鄰縣的距離。
所以,百姓們自然不會再選擇光靠自己的力量強行跟占領軍死磕,而是先設法嘗試諸如偷偷設宴刺殺幾個軍官、僞文官,看看能不能接應朝廷官軍光複。
如果接應不到官軍,或者因爲無險可守官軍來了也沒法久守,那就選擇突圍,從淪陷區逃離。
具體到上述各縣,句容縣起事百姓就選擇了接應官軍、裏應外合。
朱樹人原本也沒打算那麽快收複句容縣,但是二十五日淩晨他突然得到麾下部将曹變蛟送來的緊急軍情,說是句容縣有豪紳組織家丁鄉勇偷襲,昨天傍晚找機會殺了僞官和幾個守将,然後就飛馬派人來請求官軍增援,如今估計還在混戰。
朱樹人當時正在睡覺呢,被這麽一折騰,飛速權衡了一下,考慮到自己這邊兵力還比較強,就算把多铎拉過來折返跑、放棄攻打金山寺轉而想重占句容,自己也能頂住,還能再消耗多铎一波,于是朱樹人就答應了,當機立斷讓曹變蛟出兵。
曹變蛟的部隊主要是騎兵,足足有一兩萬騎。朱文祯被留在了南陽的情況下,朱樹人麾下騎兵将領就是曹變蛟和黃得功了,而黃得功被他留在了江北對付牽制多铎後軍,江南就全靠曹變蛟。
此前朱樹人覺得還要打一陣防守戰,曹變蛟的騎兵暫時沒用武之地,會最終決戰進攻戰時才充當主力。
現在被句容縣的變故一鬧,曹變蛟也提前得到了表現機會。因爲句容義軍已經制造出了混亂,說不定能堅持到援軍抵達時依然控制住一些城門。
有人奪門的情況下,騎兵就能直接發揮用武之地了。騎兵的弱勢僅限于攻牆,巷戰則是綽綽有餘。
當然,朱樹人也提醒了曹變蛟一句:如果事不可爲,不要勉強。比如要是抵達句容縣時,清軍援軍先到了,或者清軍守軍奪回了全部城門,或者發現有其他情況不對的變故,那曹變蛟就隻能收兵,千萬别拿騎兵去死磕城牆爬城。
尤其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說實話朱樹人此前連多铎下了剃發令都還不知道呢,誰知是否有詐。
小心一點,以保住軍隊爲第一優先級,哪怕救援不到起義百姓,那也是沒辦法的,實在是太突然太混亂了。
曹變蛟表示一定遵守軍令,然後便飛速集結了一部分騎兵出擊。爲了搶時間,曹變蛟甚至都來不及集結全軍,隻是把眼前手頭邊的幾千騎兵一集合,立刻就沖了。
從南京去句容縣也就六十裏地,那地方明朝時原本就屬于應天府,倒是後世被劃給了鎮江市,騎兵不用兩個時辰就趕到了。
也是曹變蛟運氣好,他抵達時句容義軍果然還控制着最後一座城門,他直接二話不說殺進城去,跟清軍守軍混戰于一處。
這座縣城平時也就幾千守軍,兩個甲喇的編制,還都是二線部隊爲主。其中還有一些是在江北新降清的僞軍,一些士卒本身對剃發令也心存抗拒,惴惴不安,這次也就沒怎麽出力死守,幾乎被曹變蛟一沖即潰。
可以想象,當一支軍隊内部都有不少心存動搖的士兵滲透時,戰鬥意志會受到多麽嚴重的摧殘。
發現頂不住明軍援軍後,清軍守城殘部倒也幹脆,他們果斷選擇了退卻,棄城往東收縮部隊。
曹變蛟則因此戰事出突然,唯恐有詐,也不敢追擊,怕落入誘敵圈套之中。搜索了一遍句容縣城,肅清少數被困殘敵後,他就一邊給朱樹人發捷報,表示“光複應天府全境”。
說是光複應天府全境,其實也有點誇張了,因爲句容縣西北沿江的龍潭衛和栖霞山那些據點還在清軍手上呢。
此戰隻能說是把應天府最後一個曾經淪陷的縣城控制權奪了回來,至于鄉下那些鄉鎮,還有大片土地在清軍控制之下,清軍遊騎斥候也會經常出沒。
但花花轎子人擡人嘛,明軍在朱樹人的勤王之師抵達後,還沒有打過像樣的光複城池的戰例,正需要一場反攻型的勝仗鼓舞一下民心士氣。
朱樹人也就不會跟人客氣,直接把曹變蛟的捷報添油加醋一番、再不扯事實性謊言的前提下,盡量虛詞注水美言,當天就送到紫禁城裏,送交史可法和其他新任閣臣商議,很快這個“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士民一時振奮,街談巷議傳說的都是“曹将軍在國姓爺的英明指揮下,神武奮進,兩個時辰奇襲奪回句容縣”。
甚至連秦淮河上的姐兒們,都當天便唱起了爲大捷新填的曲子詞,不得不感慨大明江山都到了這步田地,江南繁華地的娛樂業還是如此發達。
朱樹人得知後,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他自忖已經很克制了,相比于前朝賈似道逼退忽必烈的“鄂州大捷”吹捧程度,他好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沒有事實性的捏造。
……
句容縣百姓因爲反抗清軍剃發令而起事的同時,東邊常州府的武進縣也鬧出了些波折。
但武進縣百姓的處置方式,跟句容這邊頗有不同,他們是典型的選擇了另一條路,即設計殺了幾個守軍僞官,在武進縣大鬧一場後,立刻選擇了突圍。
或者說,這些不願意剃頭的武進百姓,本來就沒打算直接占住故鄉,他們隻是不願意再生活在鞑子控制之下,想要出城逃亡。是清軍的管制阻止了他們逃亡,他們才不得不下殺手偷襲。
數以千計的義民,在奪取了一兩座城門後,直接拖家帶口帶着僅剩沒被搶光的少量細軟、口糧,就往更東邊的江陰縣轉移。
火線新任的常州知府閻應元,如今正在老家江陰縣組織抵抗,江陰自古是丹陽和姑蘇之間的江防要塞,地勢相對險要,比平原魚米之鄉的武進要容易防守得多。
閻應元這一路兵力也不多,不像西邊朝廷主力都在那兒,可攻可守。閻應元這邊的力量隻能支撐打防守戰,扮演一個封堵的角色。
清軍發現武進縣出事後,當然也立刻派兵追擊、封堵,沿途遇到逃亡的反抗剃發百姓,直接就毫不顧忌地揮灑屠刀,見人就殺。
以至于混亂之中不加甄别,把一小部分年老體弱、無力遷徙而不得不滞留生活在武進縣東邊鄉鎮的普通百姓,也都當成了“抗拒剃發的逃難反賊”予以殺害。
一時之間,常州府腹心的鄉野地帶,幾乎不留活口,清軍過村屠村,過鎮屠鎮,甚至試圖在武進和江陰之間制造無人區,當地最後僅存的想要不關心政治、隻想在老家苟活的慫老實人,也被逼得不得不選邊站隊,否則就得直接被殺。
閻應元一邊接應武進縣逃亡到江陰的起義百姓,一邊也嚴加甄别,防止有清軍細作滲透進來。
好在閻應元在當地威望頗高,雖然此前幾年被國姓爺帶着外出曆練建功、數年内屢次升官,如今榮歸故裏,當地軍民對他依然非常信任,如臂使指。清軍也确實有趁亂混來細作,但大部分都被明軍甄别搜出,一番武力抵抗後,清軍細作大部被殺。
這邊的消息,在數日後傳回多铎耳中,自然又引來多铎的一番憤怒,潛意識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如果在鎮江這邊強攻金山寺、奪回長江偷運航路無果,可能下一步就要以江陰爲突破方向了,争取從這兒打開口子,進入無錫、蘇州這些富庶的财賦之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句容那邊光複了一個縣,武進這邊救出了一些義民,同時也逼得五縣百姓不得不徹底選邊站隊後。
南京朝廷前後又花了兩三天時間,才徹底把局勢搞明白,該搜集的現狀情報也都梳理清晰——千萬别覺得這個工作效率太低,實在是事情太突然,各種謠言滿天飛,總要沉澱下來仔細研判,朝廷才好給出長久的處置意見,想想如何利用這一點,進行更好的宣傳工作,讓江南百姓進一步同仇敵忾,激發大家的民族和文化仇恨。
南京城裏,随着錢謙益的投敵當漢奸,禮部尚書和侍郎不是投敵就是被牽連清洗。所以教育和文化部門算是被朱樹人徹底大刀闊斧洗了一遍,此前幾天就換上了他的親信故舊。
其實朱樹人也沒幾個德高望重的文壇親信,所以新任的禮部尚書,隻能是他原先在國子監時的司業、吳偉業吳梅村先生。
相對而言吳梅村算是曆史上“江左三大家”裏最抗拒仕清的了,至少比錢謙益龔鼎孳好得多得多,朱樹人認識的其他文化型官員,說白了還是級别太低,沒法驟登高位。
吳梅村被提拔爲禮部尚書後,禮部一些新空缺出來的郎中一級文官,就可以由吳梅村這個白手套來提名了,不用再朱樹人親自出面,這樣也能更好地避嫌,防止被人私下裏說他結黨營私。
吳梅村也很上道,立刻投桃報李,把朱樹人手下一些原本級别很低的幕僚,甚至都不是科舉正途出身的顧炎武、歸莊等人,還有朱樹人憑借穿越者記憶推薦的黃宗羲之流的思想家,都安排進禮部,或爲郎中,或爲員外郎,掌握意識形态工作。
如今,新任的禮部尚書、侍郎們,第一個立功的機會,就是幫朝廷寫統戰宣傳的文書、口号,把鞑子剃發易服的種種暴行搜集起來,明發天下盡量宣傳。
清軍在淪陷五縣的全部行徑,也都要盡量搜集能讓普通百姓聽了就信的證據,生動描述,刊印成冊,讓後方還沒被戰火波及的府縣百姓,也能同仇敵忾。
而就在南京朝廷軍事、宣傳兩手抓。金山寺、江陰兩邊加強防務、戰事吃緊的同時。因爲剃發令導緻的一系列新的麻煩,也開始逐漸顯現,讓朱樹人也不得不盡快拿出一些姿态,以免誤傷無辜百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