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清軍一直到江南基本平定,才露出獠牙,以剃發易服令爲借口,趁機掀起新一輪的屠殺和劫掠。
說白了,剃發易服這事兒,不僅僅是爲了文化洗腦和民族認同,更多實際上就是爲了搶劫和洗牌土地兼并,緩解清朝的财政壓力。
直接搶殺自己的人民,那是會丢失人心的。而且如果沒有一項指導性的綱領,随便亂殺,将來殺順手了也收不住,最終會導緻朝代自爆而亡。
而用剃頭與否畫條線,把最能忍的順民和有點想法的人區分開來,實現統一戰線,每時每刻都聯合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把一小撮殺完後再巧立名目新劃一條線,完成新的統一戰線,指出新的敵人,确保每時每刻都隻對付極少數,成功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剃頭不剃頭,隻是恰巧成爲了這個暫時統一戰線的名目綱領而已,具體内容不重要。
想明白了這層邏輯,也就不難理解,當多铎出現眼前籌措軍需、抓壯丁的燃眉之急時,提前事急從權把剃發令拿出來用用,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不管怎麽說,“不剃頭才殺才搶”,總比沒立名目直接搶要少丢些民心,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軍情如火,多铎隻用了一個晚上,就琢磨明白其中道理,乾綱獨斷下了決心。第二天一早便吩咐下去,讓張存仁、完顔葉臣立刻執行。
……
多铎對面的明軍,反應速度自然要慢一些,至少多铎軍剛開始在常鎮五縣搞剃發令、不剃頭就抓壯丁抄沒家産的最初幾天,江陰、金山寺和南京周邊的明軍,并不會知道這種情況。
第一個察覺出情況略有些不對勁的,還要數金山寺的鄭鴻逵鄭成功叔侄,誰讓他們原本就是多铎正在猛攻的目标呢。
多铎那邊抓來的壯丁數量陡然變多,組織力度也變得愈發沉猛,鄭成功的将士們是立刻就能體會到的。
還别說,多铎這一招飲鸩止渴,最初幾天效果是真的好。鄭家的軍隊死守金山寺,在高烈度的灘頭對射中,很快就蒙受了不少的傷亡。
多铎軍那邊雖然也有大量的傷亡,但填築壩堰的民夫都是抓來的,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群,很能吸引火力。
鄭成功将士隔着數十丈的江面和陣地掩體對射,也看不清對面目标,大量火力都傾斜浪費到了這些壯丁身上,便分攤薄了打擊清軍弓箭手的火力,導緻清軍能靈活有效地輸出。
危急關頭,鄭成功也不得不請示結拜大哥朱樹人,請求允許放棄灘頭陣地、死守山寺。
朱樹人一開始其實也有點燈下黑,覺得登陸戰就該拒敵于灘頭。這兩天親自帶着水師在長江上巡視,也近距離觀摩了鄭家軍和清軍的攻防戰形态,他才意識到這種打法确實容易遭緻損失——
主要是這個時代的火器,普遍射程還是太近了。如果是現代戰争,槍械動辄數百上千米的射程,那麽反登陸作戰的守方士兵,就能跟諾曼底灘頭一樣,躲在遠離海灘江灘泥淖的堅固工事裏。
換句話說,要是鄭成功的士兵,今天也有射程那麽遠的槍,那他們根本就不用冒險上灘頭去堵,可以直接躲在金山寺的山上往着江灘掃射,都能封鎖灘頭了。
可惜,這個時代的火器沒這個射程,江灘上又無險可守,要堵敵人,自己也得站在江灘上,對射就不占便宜了。
防守一方最大的優勢,反而從對射變成了反沖鋒。他們可以先龜縮在山寺險要之地,放任敵軍先登陸,但隻讓敵人先頭部隊剛上來一小部分,就立刻發起反沖鋒,利用防守方全軍壓上的局部人數優勢,把剛剛上岸立足未穩人數不多的進攻方重新推下長江。
思前想後,朱樹人派人給了鄭成功新的指示:鑒于敵軍攻勢越來越強,可以酌情放棄部分灘頭陣地,改爲彈性防禦,即允許敵軍前軍偶然沖上灘頭,但務必不能讓他們紮穩腳跟,要及時趁半渡而擊反擊!
至于彈性防禦的尺度,朱樹人也劃下了一條紅線:凡是灘頭防禦工事還沒被敵軍炮火摧毀的地段,不允許退卻!
必須是作爲工事的尖樁木栅、夯土牆被多铎的紅夷大炮徹底轟爛轟平了,才能退!否則就算隻剩下三尺高的夯土殘基還挺立着,也要士兵們蹲下身體躲在這些殘損掩體後輸出!這是爲了防止任何一段江灘掩體落入敵軍之手,成爲将來明軍反沖鋒時的障礙。
畢竟都要半渡而擊了,總不能讓登陸之敵一上岸就能找到一道矮牆當掩體吧!
鄭成功想了想,也承認大哥是對的,加上朱樹人給他多派了三五千人的原南直隸官軍作爲援軍,武器彈藥也管夠,鄭成功便繼續咬牙堅持。
朱樹人在最後給命令的同時,也語重心長地給了一封信,推心置腹解釋自己如此安排的理由:
多铎麾下的将士,這次他是決心要徹底幹掉的!所以每一個敵人,都要盡量消耗。如果現在不趁着這幾場防守戰,把多铎多消耗一點,未來明軍就要在進攻戰野戰中再去殺他們,明軍要付出的代價也會高得多。
現在鄭成功在金山寺,雖然也付出了千人數量級的傷亡,而且每天都還在增多,但交換比卻是打得還算漂亮的,哪怕沒有南京守城戰那樣一比三的交換比,但也絕對超過一比二了,這個數字還沒算清軍裹挾的壯丁。
如果是在野戰中,現在的明軍未必打得出那麽好的傷亡交換比。
而朱樹人信中最後還提了一點:他堅信在金山寺把多铎剩下的彈藥,再盡量消耗掉一部分,那就最好不過了。将來清軍的戰鬥力會很快随着物資耗盡而減弱,到時候明軍就算野戰,應該也能打出不錯的交換比了。
……
金山寺明軍在得到上司允諾,可以變死守陣地爲彈性防禦後,多铎麾下的清軍,也終于看到了明顯的進展,
一處處明軍灘頭陣地被炮火摧毀後,明軍就沒有再填人命維修,而是直接把被毀工事背後的部隊收攏撤走,往還沒被炮擊摧毀的陣地轉移。
多铎軍的炮兵打了這麽些天,終于看到了盼頭,看到了己方轟爛敵軍陣地工事後、敵軍不會再搶修了,一時之間清軍炮兵士氣都有所回升,開炮也更賣力了,對彈藥消耗的規劃也逐漸粗放。
畢竟,此前的炮擊太沒成就感了,尤其打南京的時候,這邊一邊狂轟濫炸,那邊就拼死擔土運石搶修。
随着明軍江灘工事漸漸崩壞,十一月下旬的最初兩天,清軍就數次攻上灘頭,一度有數千人站穩了腳跟。
然而鄭成功按朱樹人最新的指示,立刻組織了反沖,帶着上萬明軍從金山寺殺出,趁着清軍立足未穩,瘋狂沖殺,以四打一五打一的人數優勢,強行把清軍沖散。
清軍每次上到灘頭的不過兩千餘人,受限于交通條件沒法再同時登陸更多了,明軍上萬人來肉搏,清軍又無法迂回遊鬥,被堵在一起死磕,連炮兵都失去了作用,亂開炮隻會導緻兩軍一起傷亡。
清軍在反複厮殺中,又有一個滿八旗甲喇和一個蒙八旗甲喇戰死,其中一次連親自督戰的副旗主級别的完顔葉臣,都被流矢射中,負了輕傷。
而普通士兵自然更慘,每一次被反沖,至少有數百精兵直接戰死,剩下的也都跳江徒涉往回逃竄,在江水裏還要被射擊一波。要不是南岸還有清軍弓弩手死命壓制,讓明軍在北岸也立足不穩難以擴大戰果,那清軍的損失恐怕還會更多。
幾天下來,金山寺的拉鋸戰中,清軍累計又是數千人的損失。明軍雖然也損失,但後路始終暢通,援軍和補給能通過長江運進來,士氣也就始終穩固。
打了幾場彈性防禦的硬仗後,鄭成功的軍事天賦也再次被發掘出了一些潛力。他指揮起前線戰鬥越來越得心應手和敏銳,比兩年多前在筆架山、塔山等地阻擊清軍時,愈發爐火純青了。
考慮到鄭成功今年也才二十一歲,上次大戰時才十九歲,這個年紀有如此成長也是很正常的,假以時日必能成一代名将。
……
随着清軍剃發令帶來的第一波強心劑效應被拖了過去,到了十一月二十五前後,剃發令的不良反應,也終于開始爆發,并且逐漸爲明軍陣營所知——
确切地說,其實在清軍控制的五縣,最早在十一月二十三、二十四,就先後有小規模的反抗騷動了,也有不願意被剃發的當地讀書人家,組織家丁想要逃亡,跟占領軍發生了沖突。
隻是消息傳遞需要時間,清軍也會攔截封鎖,句容、武進等縣的騷動,南京和江陰分别二十五日才得知。
說來也是諷刺,這些地方的百姓,原本對大明的統治也談不上期待和忠誠,每天茶餘飯後也要抨擊一下朝廷的腐朽和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就類似于後世網噴,每天活得不爽就說要潤。
結果才被清軍統治了不到十天,因爲清軍倉促出了剃發令,殺人擄掠,他們就扛不住了,有了對比才發現貌似還是大明好混。
雖然大明原先的統治也确實垃圾,幾乎把百姓當狗,但清朝的狗更難當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