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定下的不顧後路、偷渡長江的計劃,雖然肯定很有突然性,但在張存仁看來還是太冒險了。
但無論是他,還是完顔葉臣,都沒有權力勸阻多铎,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多铎。多铎要賭這一把,他們也隻能執行。
靜下心來想想,張存仁倒也能理解多铎的激動——在多铎看來,這一把要是賭赢了,收益實在是太可觀!要是把南京城拿下,就能算是整個天下都被奪取了。
自古南北分朝對抗,南京城對于南方政權的心理安慰實在是太大了,南京城能守住,南方半壁江山就會覺得有希望,南京城要是丢了,剩下哪怕還有數省之地,往往都是垃圾時間,傳檄而定。
曆來多少次朝代更替了,南方政權在浙江、江西、福建基本上是不會打的,南京城拿下,基本上能等于把吳越之地徹底拿下了。
就算上遊荊楚巴蜀還有割據頑抗,能多扛一下,但那也隻能算是一個地方割據政權,不能算是一個朝代了。
相比之下,就算賭輸了,損失卻是可以接受的。
且不說多铎自負他這一路不會那麽容易被重創,就算退一萬步,他這一路人馬也隻占了他大清如今三分之一強的兵力。
換言之,賭得輸最慘的情況下,大清還有留下将近三分之二的本錢,以備下次翻盤呢。明朝若是輸了,卻是直接下牌桌了。
用你四成的籌碼賭對方的命,爲什麽不賭?
……
三天之後,十一月十二,還真就給多铎等到了一個風向很适合的日子。
這天,大部分時段都沒什麽風,或者隻有純粹的西北風。這種風向,對于長江下遊的船隊、快速機動前往上遊,是非常不利的。
鄭鴻逵的船隊都是海上适航的福船爲主,尖底吃水深,幹舷又比較高,很不适合劃槳加速,畢竟在大海裏航行的船,幾乎極少要用到劃槳動力,自然不會考慮劃槳适航性。
經過此前幾天的小規模對抗,鄭鴻逵的防禦重心,還真就一直放在金山寺和瓜州渡之間,害怕清軍先在金山寺登陸,在靠近長江南岸的地區奪下一個渡口橋頭堡。
多铎卻已經趁着這種誤導,提前悄咪咪把清軍大部分的小船,暗中集結到了偏上遊的滁州六合縣、滁河兩岸的港汊中。
滁河是南京對岸、江北地區的一條小河,源頭可以追溯到廬州府(合肥),但大部分河段都位于滁州府境内。
這條小河的水流并不通淮、淝,所以多铎從北方帶來的船隻,理論上是沒法直接進入滁河的,得先從邗溝由揚州進入長江、然後貼着長江北岸逆流而上,到六合縣的滁河河口,再從長江拐回滁河内。
也正因爲南京朝廷的文武官員都知道這一地理特征,所以他們也不太提防清軍的船隊會從滁河中殺出,而隻重點盯防邗溝河口。
因爲附近數百裏内彙入長江的河流中,隻有邗溝是水通北方腹地的。
此前幾天,多铎一直在暗中螞蟻搬家似地搞小動作,利用每天夜晚漆黑一片的那幾個時辰,在瓜州正面讓劉良佐吸引鄭鴻逵注意力,實際上讓小船船隊不打燈籠,摸黑貼着北岸轉移,天亮前駛入滁河河口,
等天亮後,明軍在長江江面上巡邏的水師,也看不出任何破綻,轉移得神不知鬼不覺。
今天,此時此刻,到了圖窮匕見的點,多铎暗中埋伏轉移的船隊,才終于孤注一擲,開始渡江!
“集中全軍主力精銳,搶渡長江!務必在明軍反應過來之前,先把至少五六萬人渡到江南!”
多铎一聲令下,六合縣兩岸的滁河碼頭上,一時間百舸争流,在半夜浩浩湯湯摸黑駛入長江,直撲南岸的南京黃天蕩、栖霞山!
這一帶地處南京城外遠郊,倒也有少量明軍駐防,但黑夜中總會有巡江的空檔,當明軍發現清軍從這兒突防時,已經不可能徹底阻攔了。
江南岸一個營的明軍,隸屬龍潭衛,原本駐紮在栖霞山麓的栖霞寺一帶,面對清軍登陸,明軍也一度嘗試拒敵于灘頭,想仗着地利優勢,把剛剛試圖上岸的清軍殺回水中,
明軍的弓弩火铳連番對着江邊淺灘掃射,一時間倒也給清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
這地方并非傳統有渡口的所在,所以清軍也沒法直接找到碼頭棧橋上岸,隻能是駕着小船強行沖擊泥濘的江灘,然後跳進至少齊腰深的江水涉水往岸邊走,行動很是緩慢。
四處橫飛的流矢和鉛彈,不時就能收割走幾條人命,不一會兒江灘上就丢下了至少數百具鞑子精兵的屍體。那些身着重甲的士兵一旦負傷跌倒,哪怕隻是在齊腰深的水裏,往往也被鐵甲拖累得起不了身,直接倒斃溺死在江水中,或是在混亂中遭到自相踐踏。
江心的大船上,多铎借着靠岸前才打起的微弱火光,觀察着岸邊的進展,臉色很是肅穆,看不出情緒波瀾,隻是冷冷地催督麾下兒郎加把勁,不要在乎傷亡,一切以站穩腳跟爲主。
在清軍不計傷亡的登錄下,明軍很快露出了頹勢——清軍的登陸線越拉越長,幾乎涉及到了附近十幾裏的江岸。而明軍在這裏隻有一個營,四處堵漏顧此失彼,南京城内的主力部隊,又不可能來得那麽快。
所以一刻鍾之後,明軍隻是在栖霞寺正面的江灘上,擊斃了清軍精銳千餘人,但還是被左右兩翼的清軍成功大規模登陸了。
随着清軍站穩腳跟兩翼包抄圍裹上來,明軍很快就崩潰了,負責龍潭衛的明軍守備隻能一咬牙帶着士兵們退回栖霞寺,據險而守。
清軍嘗試了一番,因爲天黑難以上山,又被明軍守住了栖霞山險要,一陣陣火槍弓弩滾木礌石往下狂砸猛射,清軍付出了數百人命後,隻好暫時選擇對栖霞山圍而不攻,隻顧接應更多後軍登陸。
清軍登陸後一個多時辰,這一重要軍情,才被龍潭衛守備第一時間派出的告急快馬斥候、送到了南京城外。
南京守軍夜裏看不清情況,并不敢開城門,是放下吊籃把報信斥候吊上城頭的,随後立刻送去面見史可法彙報軍情。
龍潭衛守備派出的信使也不止這一路,除了向南京城報信外,他還分别派了快馬去更上遊的采石矶報信,讓那裏的江防友軍鄭成功部,也提防清軍迂回偷襲渡江。最後一路信使,則是快馬去下遊的金山寺,告知那裏的江防參将鄭鴻逵。
清軍渡江後兩個時辰,上遊采石矶的鄭成功,和下遊金山寺的鄭鴻逵,連忙在深夜組織部隊登船開拔,從兩個方向向着六合縣與栖霞山一帶合圍過來,船隻又經過至少幾個時辰的航行,到了當天白天午前時分,才算是徹底堵上了缺口。
但這加起來五個多時辰的時間差裏,清軍偷藏在滁河裏的那些小船,已經搶運了至少兩批人馬過江了,
一切比多铎預期的進展還順利,他幾乎把麾下整編兩個旗的滿人騎兵,和兩個整編旗的蒙古騎兵,都運到了長江南岸!還有大約三個漢軍旗規模的漢人仆從軍。
整個過程中,清軍倒也累計付出了數千人的損失——在搶灘登陸戰的過程中,傷亡總數控制在了兩千人以内,也就一千大幾百。
剩下的兩三千,則是在被趕來的鄭鴻逵、鄭成功截擊時産生的,主要是江面上一些殿後的船隻剛好被逮到了,最後一批清兵被半渡而擊,直接殺死在江裏,連人帶船或擊毀、或跳幫接舷戰砍殺殆盡,連船俘虜。
數以百計的清軍戰船,也在鄭家叔侄趕到後,被殲滅在江面上。
但相比于這總共加起來不到五千人的傷亡損失,能把那麽多精兵主力渡過長江,多铎覺得是完全劃算的。
江面上的水戰南蠻子占優沒關系,現在他已經過了江了,而且大部分紅夷大炮都是跟着第一批主力過江的,并沒有被截殺損失太多。現在他有騎兵有大炮,江南還不是任他縱橫!
留在揚州江北的,隻有一個旗的滿人騎兵,作爲鎮守後方樞紐的主心骨、确保能鎮住淮南的場子,防止明軍反攻,然後還配套了一些蒙古兵和漢兵,加起來也就多铎這一路總兵力的四分之一左右。
清國全國的核心戰力,不過是滿八旗、蒙八旗、漢八旗,加上一些新降軍、仆從軍這次多铎一下子把二十四個旗中的七個旗渡過了長江,他自覺光靠這點力量,哪怕不需要援軍,都能徹底把江南攪爛了!
過江當天,多铎就先集中力量,把栖霞山的龍潭衛滅了,衛所剩餘的兩千多明軍,也确實頂不住清軍的攻擊,僅僅抵抗了不到一天就覆滅了,将士們血戰一番後,外無援軍,最後幾百個殘兵敗将不得不跪地投降,也确實不能怪他們。
他們争取了這一天的時間,倒是讓明軍其他各部得以反應過來,連忙收縮戰線,把守要害,南京城内,史可法和沈廷揚在探明敵情之後,也不得不緊急召開了禦前軍議,緊急商讨對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