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死血戰還在持續,李定國軍人數較少,戰場的天平似乎一度傾斜。除了人數以外,李定國軍其他各方面的短闆,也随着對抗烈度的提升,而逐漸暴露。
比如武器裝備方面,朱樹人軍如今擁有的三千杆“武昌造”新式步槍,顯然也跟這些流賊出身的新降軍沒有關系,朱樹人是要把新武器補充給嫡系老兵的。
當然這種程度的武器補給待遇,好歹是比當初在張獻忠那、有一頓沒一頓的情況要好多了。至少确保火藥鉛彈箭矢足額補給,軍服也統一配發,還能給一些淘汰下來的老式火铳補給——
這些老式火铳,在朱樹人的湖廣軍中,原本都已經不用于野戰部隊了,隻是用于幾大軍事要塞堅城的城防,反正站在城牆上慢慢輪流開火不怕射速慢裝填複雜,開火再慢敵人也沖不上城牆近戰。
這一次,卻是從江陵、夷陵那些原本方孔炤留下的二線守城部隊,淘汰下老式火繩火铳,撥發給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而那些城防部隊,再順勢升一級,至少改用鳥铳。
李定國倒也沒有怨言,他知道尊重是自己争取來的,投降後被關押的這大半年裏,他想清楚了很多問題,華夏太大了,每個地方民情不同,他跟着張獻忠做的很多事情,确實是誤入歧途,
張獻忠在湖廣四川殺地主富戶大秤分錢财開倉放糧,這些他至今覺得沒太大問題,那些有錢人确實太爲富不仁了。
但是張獻忠因爲南方百姓相對活得下去、不願意冒險反抗、不想跟着他當兵出力,就無差别屠殺平民,這些行徑實在是太殘暴了。李定國現在已經非常悔悟于這一點,他需要洗刷這一切。
這些兵器好歹比他當流賊時用的要強,就用這種武器打出一場阻擊戰、拖延戰,拖到援軍抵達,讓援軍負責輸出,就是最好的與過去切割的方法!
兩軍之間的厮殺越來越慘烈,雙方都是農民軍的底子,無非一方換了更整齊的軍服,火紅的純色戰袍,讓鮮血都變得不再明顯,更增威勢。
數以千計的士卒以長槍列陣互相捅刺,穩紮穩打推進。明軍這邊很多士卒負傷浴血,在火紅戰袍的遮掩下,都看不分明,後排将士中箭也看不出來。
李定國的骨幹部曲,原本在張獻忠麾下時,就有一定的着甲率,跟了朱樹人後,朱樹人好歹也補充了一些淘汰的年久失修生鏽的铠甲給他們,
這些鐵甲穿在紅色戰袍内,被箭矢射中并不會透,但表面上看戰袍卻是千瘡百孔,反而給敵人以震撼,讓李自成的兵馬再次以爲對面的明軍如此悍不畏死,重傷不退。
打着打着,李自成前軍就有些懷疑人生,爲什麽對面同樣是農民軍出身,隻有五分之一的兵力,就能堅決地頂住己方?
而李自成本人因爲獨眼後謹慎怕死,不敢身先士卒,随着厮殺深入,闖軍士氣愈發低迷。
對面的李定國倒是個勇武之輩,反正他是個蹲完大牢出來、诏安贛南山賊洗白得官之人,他至今還沒覺得自己命值錢,不過一個參将而已,沒法青史留名,
一個已經失去了一切,無牽無挂之人,就非常敢于身先士卒搏殺。
“殺!别管左右敵軍,跟我沖殺李自成中軍!闖賊全靠李自成一人撐住士氣,殺了李自成他們就不會再戰了!”
李定國的思路非常明确,他已經吃透了朱樹人的意圖,是要招降爲主,所以決戰戰場上殺再多人也是沒有意義的,還不如争取偶然一擊把李自成幹掉,就能徹底結束戰鬥了。
李自成雖然暫時有五倍的戰場兵力,但部隊展開是需要空間的,中軍大陣擠不下太多人。在李定國放棄了左右兩翼。孤注一擲往中間突破的情況下,李自成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的命還是很值錢的,怎麽能跟一個泥腿子參将賭命呢!
“快給朕攔住這個三姓家奴!劉芳亮呢?廢物!讓劉宗敏帶親衛營上!”李自成慌亂之中都有些局促,一看劉芳亮被牽制在側翼,似乎也沒有非常賣力,不由氣不打一處來,但他也沒法追究,隻能指望劉宗敏了——劉宗敏是親手一狼牙棒擊斃崇祯的人,絕對不可能被饒恕,他也隻有死戰到底,戰鬥意志是最不容置疑的。
劉宗敏果然賣力,帶着最精銳的親衛老營堵了上去,跟李定國厮殺到了一團。混戰之中,兩人居然還鬥将了一番,隻不過沒法單挑,都是各自過了幾招就沖過頭了,然後亂砍亂殺兩邊的敵方雜兵,撥馬再戰。
很快,劉宗敏和李定國都漸漸帶傷,兩個以勇将著稱的存在,刀刀死磕奮死搏殺。
……
兩支都是以農民軍爲底子部隊,互相亂戰,過程也沒什麽可說的,雙方的戰術其實有些相似,唯獨隻是李定國的裝備略好,而且部隊兵力更集中,就揪着一個點打。
李自成終究是此前幾個月打了太多敗仗,一時拿不下,心氣就急了,氣勢也頹了,再次開始懷疑人生。
當李定國有一次差點兒沖破了他的親衛營時,李自成甚至選擇了偷偷往後退卻,但不讓中軍大纛跟他一起退,以免傷了士氣。
這一刻的骨氣,可謂是連擲兜鍪于地、說大丈夫不可避于矮牆内求活的袁紹都不如了。
數萬人的死戰,也不是一個下午就能徹底分出勝負的,李自成軍前方吃緊,原本還沒渡過河的後軍,自然也要加急渡河,以增援他們的“皇帝”。
如此一來,留在漢水北岸的後軍人數就更少了,讓更多的誘餌被逼着咬鈎來到南岸。
後軍當中當然也不是人人都對李自成如此效忠,有個别部曲已經開始心思活絡,眼見李自成跟李定國殺得亂作一團,這些隔着漢水冷靜觀戰的人,難免有心中胡思亂想的:
就算陛下擊破了李定國,又如何?就算連孫可望劉文秀一起擊潰,又如何?那也隻是朱樹人湖廣軍的一小部分而已!
最關鍵的是,李定國能這麽快趕來,還透露了那麽多打擊闖軍士氣的消息,人人都知道陛下這是中了朱樹人的計了!這就是爲了誘敵深入才放他渡河的!
如此一來,後軍中那些意志相對不堅定的部将,哪裏還肯送死、明明現在還沒跳進陷阱,卻義無反顧跟着陛下跳下去!
肯給李自成陪葬的終究是少數。
而随着夜色即将降臨,壓垮李自成後軍尚未渡河部隊的最後一根稻草,終于來了——漢水河面上,朱樹人的水師出現了,帶兵的也是朱樹人用了多年的心腹水師将領張名振。
水戰的技術性碾壓永遠比陸戰更迅猛,随着張名振的出現,李自成那些臨時搜刮來的民用小船組成的渡河船隊,很快被徹底摧枯拉朽擊潰。
還沒來得及渡河的闖軍後軍,也徹底松了口氣——這下不是他們不願出力救援陛下,是沒船可以執行渡河救援任務了,總不能遊泳過漢水吧?陛下地下有知,也會原諒他們的。
這一變故,終于讓李自成徹底怕了,他雖然不知道張名振的水師有多少人,能有多少兵馬迂回上岸側擊,但他知道再拖延下去隻會被斬首行動擊破。
李自成終于選擇了漸漸往西移動,他妄想就算戰敗,還能躲進荊山山區,跟官軍打遊擊混一段時間,萬一能逃生呢。而如果被逼往靠近襄陽的方向,進入江漢平原,交通四通八達,就絕不可能逃過官軍追殺了。
他一輩子有過很多次本錢幾乎被打光,隻帶着一群心腹又發展翻盤的機會。所差别的,無非是現在稱過帝了,似乎沒那麽好下台階。
而給李自成信心最後一擊的那根稻草,來自入夜後的酉時三刻——官軍在陸地戰場上,也終于有一支軍隊趕來增援李定國了。來将打着曹字和朱字旗号,還都是騎兵,所以反應迅捷,顯然是朱樹人麾下的曹變蛟、朱文祯兩部鐵騎。
這支部隊人數倒也不多,兩萬人左右,加上李定國的兵力,總兵力也不超過三萬,何況李定國部經過一個下午的血戰厮殺,已經被打殘了,實際上官軍能同時投入的戰力,也不過兩萬四五千。
相比之下,一個下午的時間裏,闖軍後軍又渡河了超過兩三萬人,實際上李自成的部隊人數是越打越多的,隻是後面渡來的部隊質量越來越差,隻能算是壯丁。
到了曹變蛟趕到戰場時,闖軍在漢水南岸的總兵力,依然是官軍的兩倍以上。
可是農民軍壯丁爲主的部隊,跟官軍那種精銳程度不亞于關甯鐵騎的強軍,如何能比?
這些騎兵,還有數千人裝備了左輪手槍噴子和雙管後裝噴子,馬上火器極爲犀利,這是吳三桂的關甯鐵騎都拿不到的好東西。
“快跑!所有騎兵護駕,往西逃進荊山!”李自成看到曹變蛟大旗出現的那一刻,多年前被支配的恐懼再次浮上心頭,加上對朱樹人的恐懼疊加到一起,終于讓李自成選擇了放棄他的步兵大軍,隻帶着騎兵趁亂逃命。
因爲夜色的掩護,李自成倒也暫時逃離了戰場,數萬人被他當墊背,就算立刻士氣崩潰,官軍要抓俘虜都得抓好久。混亂中也就耽誤了抓捕李自成。
劉芳亮一看皇帝都逃了,他也意識到情況不對,壓在頭上的最後一點威壓解除,他也很光棍地選擇了直接下令投降,跪地求饒。
另一邊的劉宗敏,原本已經壓着李定國在打了,誰讓李定國兵力不如他呢。但被這麽一攪合,劉宗敏也是大勢已去,部下漸漸崩潰,無數的士兵逃散,被堵到就投降,不過一刻鍾,劉宗敏身邊的兵力已經遠少于李定國。
他依然揮舞着狼牙棒死戰不屈,他也知道自己手刃了崇祯,不可能被赦免,還不如痛痛快快戰死。不過半炷香的工夫之後,劉宗敏已經身中十餘箭,還被好幾顆鉛彈碎屑鐵渣所傷,雙臂漸漸揮舞不支。
李定國哪肯放過這個機會,挺起長槍瞅準機會一個猛烈突刺,紮進劉宗敏胸口,把他捅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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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來想一天寫完,但主要是想給李定國一個洗白出場的機會,展開多了。明天再讓李自成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