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福王朱由崧一行,提前帶兵抵達天長縣和儀征縣交界、又待命等消息花了一天,時間也就堪堪是二月底。
而開了上帝視角的看官不難發現,對岸這個時候,朱樹人也才剛拿到張嫣轉述的崇祯遺命,還要再過一兩天,才能返回南京跟史可法通氣、然後再去合肥接嶽父潞王呢。
所以如果福王真的要铤而走險,直接進入儀征境内,再從儀征縣渡江南下至京口、轉南京,還是可以比潞王先到的。
但是,這種事情如果沒有個充分的借口,就直接莽上去,那就一丁點退路都沒有了,一旦失敗,帶兵操辦的将領就是族誅的下場,形同謀逆大罪。
劉良佐并不是那種舍得全家剮的狠人,他真要有這麽勇的骨氣,曆史上多铎南下時也不至于第一個做漢奸、直接放棄自己的全部防區投敵了。
所以,确認史可法沒有及時迎福王,他也得再次火速通報馬士英,讓馬士英拿個主意,這就又前後花了一天半。
好在馬士英那邊,也不是完全沒準備,他身邊的阮大铖,更是擅長搞内鬥小詭計的能手。在此前派出劉良佐帶兵護送福王南下時,阮大铖就已經預料到史可法可能會玩貓膩,阮大铖也就同時做了兩手準備。
經過這四五天的勾連,如今阮大铖的第二手準備,也已經初具名份了。
劉良佐派人請示後的第二天,阮大铖就親自來到天長縣軍中,轉達了一個新的命令:
“劉軍門,不用怕,可以帶兵進入儀征、渡江護送殿下去南京了!馬總督已經爲你們找好了大義名分!”
劉良佐還有些膽怯:“外兵非宣召進京,若最後事有不諧,那可是大罪……不知總督大人用的是什麽借口?”
阮大铖陰恻恻一笑:“那天得知永王、定王可能殉國後,我當天就勸瑤草兄立刻試圖跟山東劉澤清,歸、亳許定國兩鎮聯絡,确認闖軍退出北京後,是否有重新轉移兵鋒南侵。
果不出我所料,經過這四五日的快馬加鞭聯絡、了解敵情,如今已經可以确認,三天前,也就是闖賊退出北京後第七日,闖軍南路劉芳亮,已經被清軍逼得撤出保定府,
劉芳亮徐徐南退,并且前鋒轉而南攻,重新奪取了兩個月前、朱樹人北上救駕時光複的臨清等地,從臨清南渡了黃河故道!
另一路,歸、亳方向,歸德府商丘等地,此前也是朱樹人北上勤王時,臨時從劉芳亮手中奪回光複的。朱樹人兵馬撤走時,劉芳亮也無意重新南下奪取。
但現在,闖賊在河北站不穩腳跟,被逼着南逃,劉芳亮偏師也已經重新包圍商丘、奪取歸德府多縣!許定國也已經把主力從商丘撤到了亳州!”
阮大铖轉述的這一情況,也是跟原本的曆史慣性大差不差——李自成在河北被多爾衮打崩後,也沒想着就地反撲死戰不退,
而是跟曆史上金國被蒙古打殘後,總想着“從蒙古人手上虧出去的那部分,要南侵宋朝找補回來”,然後李自成就想着繼續捏軟柿子,打南方依然被大明控制的土地回血。
而阮大铖話語中提到的許定國,也是一個在山西、河南一帶幫朝廷厮混了多年的滾刀肉将領,曆史上本該跟着侯恂混(侯方域他爹,前戶部尚書)混,因爲曆次戰敗,崇祯十五年時還被下獄了,褫奪了在河南戰場的兵權。
但如今,朱樹人在北上勤王時,短暫光複過此前梁以樟等人丢失的歸德府,朱樹人沒法久留,朝廷也就在這塊剛剛光複的河南土地上,新設了一個總兵,把此前戴罪的許定國放出來重新用用,反正也是一片殘破不可能建立起有效統治了,随便拉個阿貓阿狗自生自滅。
劉良佐乍一聽這些緊迫軍情,自然是臉上頗顯憂色,他畢竟還是個沒什麽文化的純武将,
聽說頂在前面的友軍節節敗退、丢失土地,自己這個執掌鳳陽、淮安兩府防務的總兵,極有可能再次被頂到抗闖第一線,他實在想不通阮大铖爲什麽能把這些噩耗說得如此眉飛色舞。
阮大铖這厮莫非是狼心狗肺?我大明丢失土地,你還那麽開心?
阮大铖看這等粗鄙武夫沒有政治敏感度,不懂勾心鬥角内鬥權術,也是頗爲鄙夷,隻好挑明了話語:
“劉軍門,你想想,若是闖賊不攻打劉澤清,許定國,我們直接強行派兵把福王殿下送去南京,可就是孤注一擲沒有退路了!
但現在不同,闖賊給了我們一個絕妙的借口!福王殿下作爲與先帝血統倫常最近的藩王,自然要受到我大明朝廷的重點保護!
而淮北之地有多處府縣被劉芳亮新一輪的進攻而淪陷了,鳳陽已經是賊寇兵鋒所指之地,我們此刻護送福王南下,不是‘無朝廷宣召外藩外兵擅自進京’,而是在幫助朝廷護送福王轉移!以免福王再次身處戰區!有如此大義名分,就算最後不成,也好歹有個護身符!
我已經說服瑤草兄向劉澤清、許定國進一步示好,隻要他們配合擁立福王殿下,将來事成之後,他們現在在山東、歸亳節節敗退喪師失地的罪過,都能一筆勾銷!
他們也能跟着做從龍功臣封爵!将來福王坐穩了大位,還能把他們從抗闖前線調走,讓他們到南方富庶之地帶兵、油水可比留在山東河南苦寒之地足得多!
到時候,就讓那些頑抗的刺頭頂到抗鞑抗闖的第一線!讓那些不會做人、投效福王晚的将領去吃苦送命,咱再後面吃香喝辣!”
劉良佐被阮大铖一番剖析,說得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對啊!咱現在是護送福王殿下躲避劉芳亮再次南侵的兵鋒!是南京朝廷做事太拖沓無能,明明有個跟先帝血緣最近的藩王在,都忘了及時讓對方後撤、好好保護,咱這是在幫南京那些廢物查漏補缺!
回過味兒來之後,劉良佐也不由衷心佩服:
要說文官的内鬥内行,果然還是阮大铖這種小人厲害!這功力,沒個二三十年專業算計自己人的底蘊,絕對不可能反應那麽快!
既然有了名分護體,有了條退路,劉良佐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當天他就點起兵馬,外加帶上阮大铖帶來的數百騎許定國、劉澤清麾下的斥候騎兵,一起南下儀征!
許定國、劉澤清的這點人,也是此前阮大铖讓馬士英打探北方軍情、取得聯絡後,讓二鎮火速派來,就當是納個投名狀的。
許定國劉澤清也很配合,是給了一人雙馬,不顧自己軍中騎兵本就不足,讓這些人日行數百裏趕來配合。
劉良佐并不需要這些人實際上提供多少兵力,要的隻是一個名分,有了這幾百人之後,說起來就不是劉良佐獨走,而是江北三鎮共同在馬督的号召下共襄義舉,聲勢和名分也會不一樣。
他的部隊當天夜裏就抵達了儀征,然後讓福王抓緊歇息一夜,劉良佐則連夜籌集渡船。
第二天,三月初三一早,劉良佐就匆匆在瓜州渡帶兵上船,率軍直撲對岸的金山寺,要在京口登陸。
……
時間線回溯一天,在阮大铖勸說劉良佐出兵的當天,南京城内的史可法,當然也得知了江北地方軍隊的異動——畢竟揚州府地界,還算是史可法這個兵部尚書直管的,鳳陽總督馬士英的兵馬沒資格進入揚州。
所以,當劉良佐軍隊進入儀征縣時,儀征縣守軍立刻六百裏加急派人給史可法報信,當天夜裏就送到了。而當時,劉良佐還在江北籌集渡船呢。
史可法隻有一夜的時間反應和部署。
史可法很清楚,昨天他才剛跟朱樹人談妥、送朱樹人去合肥接潞王,算算日子,如果不進行任何阻攔的話,潞王這至少要比福王晚三天才能回到南京了!
一旦跟先帝血緣最近的福王進了南京城,還有兵馬護送,一切就未可知了!而且朱樹人爲了大義名分,爲了籠絡張嫣,拿到的“先帝臨死前口谕”,也隻說了讓潞王監國等定王、永王南返,并沒有說傳位給潞王!
這種隻監國不傳位的遺诏,在潞王先到南京的情況下,還能穩住局勢,如果福王先到,就有機會夾縫中胡攪蠻纏了!
史可法想明白這些道理,也是血沖腦殼,當下連夜問了麾下兵部屬官:“其他外鎮兵馬,有水師的,如今距離南京最近的在哪裏?”
他的幕僚閻爾梅當時在旁,此人倒也業務精通,對兵馬部署情報了然于胸,應聲答道:
“除拱衛南京的兵馬以外,外鎮水軍最近的在太平府與廬州府交界的蕪湖縣對岸。是湖廣朱總督的人馬。”
史可法摩拳擦掌想了想:“劉良佐已至儀征,最晚明早肯定能找夠船渡江,如今通知蕪湖的兵馬來援,也已經來不及阻止渡江了……幫我立刻找戶部沈部堂來議事!”
閻爾梅立刻去辦,不到半刻鍾,戶部沈廷揚就被找來了,
一路上沈廷揚顯然也從閻爾梅處得到了消息,知道史可法找他什麽事,所以一見面就開門見山:
“憲之可是需要調度水師攔截劉良佐渡江?老夫麾下張名振部,雖是護漕人馬,急切時也可一用!”
張名振部經過這幾年的建設,也有兩三萬水師了,并不是全部駐紮在南京,但至少有大幾千近萬就在南京外圍各處要害碼頭。
他的部隊因爲嚴格來說不算地方駐守部隊,而是護航漕運的,所以在南京周邊晃悠也算合法——伱要護送各地物資錢糧運到南京,總要有兵力護航的吧?
當初哪怕國都在北京時,漕運總督手下的護航部隊,最遠也是可以駐紮到通州的,
趕上運漕糧的時候,還能跟着漕船隊一路開到北京城裏的積水潭碼頭爲止(什刹海),那地方距離曆史上崇祯上吊的地方,隻隔了一座煤山了。
所以,沈廷揚這支嫡系人馬,隻要不進南京城内,哪怕是停留在長江秦淮河口的碼頭上,都是沒毛病的。
張名振或許防禦不了南方陸路來敵靠近南京,可阻止北軍渡過長江,是絕對用得上的。
史可法也沒更多選擇了,稍稍了解了一下張名振的情況,立刻就以兵部的名義,臨時征用了這支戶部下屬的護航人馬,以内閣名義走完流程,讓張名振立刻去阻攔劉良佐。
……
次日佛曉,瓜州渡與金山寺之間的長江江面上。
數十艘劉良佐部的巡哨渡船,載着近千名先鋒戰兵,率先開路開始了南渡。
天色還隻有一點點微亮,行動非常隐秘,不易被對岸的守軍發現,又能讓北方來的士兵稍稍看清眼前的地形,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然而,劉良佐部剛行動不久,就看到随着天色漸亮,江心竟有更多的巡哨戰船往複拉網搜索,而且看起來這些船隻比劉良佐部臨時征集到的船還精銳輕快得多,一看就是精心打造的專業戰船。
“停船!鳳陽府兵馬未經宣召不得入京!你們想造反不成!”張名振的部隊讓一群罵陣手拿着木筒喇叭在前,呼喊阻止對方前進。
劉良佐沒想到自己滞留半夜找船,竟有那麽大變故,也是隻能硬着頭皮,讓先鋒喊話:
“闖賊已經渡過河了!淮北已有二府淪陷!馬總督不能讓福王殿下身處險地,護送他先南下!福王是先帝堂兄,爾等豈敢阻攔!”
張名振麾下自然也不示弱,他們都是被沈廷揚交代過的:“藩王非宣召不得進京!要避敵留在儀征即可!先帝殉國,以誰人監國自有懿安皇後轉述先帝遺诏、内閣确認票拟!爾等渡江便是謀逆!速速退回既往不咎!再往前就開炮了!”
劉良佐見箭在弦上,也有些不甘心,他決定稍稍賭一下,就假裝沒聽清,讓先鋒繼續試探。
誰知對面的張名振,在他看來那真是個天殺的,居然真就有如此精銳的大型戰船,能在船上裝紅夷大炮。
張名振直接對着劉良佐部先鋒前面近百步的位置瞄準,讓兩艘炮船以艦首炮開火,四顆十幾斤重的炮彈轟然落在江面上,
因爲瞄準誤差,偏得最遠的一枚炮彈直接落在劉良佐先鋒哨船前不足三十步遠的位置,跟預瞄的位置誤差了五六十步遠。吓了劉良佐部先鋒将士一大跳。
“再不退回,下一次就不是瞄着船頭警告了!”
在張名振部的全力威懾下,雙方短暫的交火摩擦,劉良佐部就因爲不習水戰,沒有專業戰船,不得不倉皇敗退。
好在張名振也不想激起明軍内戰,沒追求多殺傷,見好就收了。
劉良佐立刻把情況報給了阮大铖,阮大铖也是血沖腦殼,
“怎麽辦?這下可是徹底撕破臉了,要是過不了江,就算退回鳳陽,将來潞王得勢難道不會秋後算賬麽?”
——
PS:明天就除夕了……過年請幾天假。
好多年我過年都不請假,今年是反正一月份全勤和提成都沒了,已經缺了五天了,虱多不癢。
除夕到初五請假,中間初三更一次吧。反正大家也忙,也不至于過年還要靠看書解悶。
今年要陪老婆回她蘇北老家要多住一陣子……應酬多。都控了三年了,今年放開後要走的親戚特别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