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初次談判四天之後,鄭成功帶着朱樹人遙控微操的談判方略,再次找到吳三桂,手把手教給吳三桂、如何向多爾衮開出新的條件。
但是,這四天的時間裏,吳三桂也沒閑着,其他各方勢力也沒閑着,
大規模的直接戰鬥雖然沒有全面爆發,但小規模的試探、迫降嘗試,卻始終沒停。
所以鄭成功再次找到吳三桂時,局勢又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吳三桂那邊也剛剛新收獲了更多的籌碼,堅定了他繼續留在山海關、舍不得全部撤走的信心。
這個關鍵籌碼,便是李自成派來威懾迫降吳三桂的一支原友軍、原本駐紮在密雲的明軍唐通部。
鄭成功上次勸說吳三桂南下,是正月十八,這次再來勸,是正月二十二。而唐通的部隊,是在正月二十抵達的山海關,恰好卡在了這兩個時間點之間。
稍微懂點明末曆史的看官,其實都會注意到一個事實——曆史上吳三桂後來和李自成打一片石大戰時,吳三桂一方動用的兵力,大約有五萬多人,主要是三部分構成的。
最主要的主力,當然是吳三桂嫡系的關甯軍,大約兩萬多人。
其次第二部分的,便是密雲總兵唐通的部隊,有八千人左右。
最後則是兩萬左右的遼西本地新募民壯、鄉勇。這部分戰鬥力要弱得多,跟前兩部分的積年九邊精銳不能比。
而唐通的部隊,之所以會在大決戰之前、便宜了吳三桂,也跟李自成的自大、過于高估自己的威懾力有關。
唐通當初也是洪承疇麾下八總兵之一,是在北京城被圍時、在密雲駐地投降的李自成,當時降賊也還不滿一個月。
李自成勸降吳三桂時,就派出了唐通作爲先頭部隊,想利用唐通原本跟吳三桂私交不錯的這層關系,和平解決吳三桂。
就算勸降不成,李自成也打算讓唐通舊部、在攻打吳三桂時打頭陣,讓兩支原明軍自相殘殺,好少死一點大順軍的嫡系力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李自成的信心過于爆棚,他覺得吳三桂就算不願立刻投降,最多也就是好酒好肉款待穩住唐通、拖延時間,斷不敢直接撕破臉。
然而,吳三桂就是鐵了心不降李自成,趁着唐通找上門,居然敢直接把唐通扣押了,然後搬出效忠先帝的大義名分、直接勸降唐通手下的部将、士卒,輕易就把八千密雲總兵部的明軍舊部,招攬到了吳三桂自己麾下。
(注:說吳三桂用大義名分感化唐通舊部,這是《明史》上的說法。但實際上,明史作者也就知道這個事情結果本身,過程和動機顯然是猜的。
實際上麽,我估計大義名分、忠于先帝這些說辭,對老兵油子應該沒鳥用,實際上還是得靠先發錢發糧、再許諾大家榮華富貴、告訴他們跟着李自成沒前途,遲早被夾擊滅了……反正懂的都懂,沒銀子說個鳥。)
李自成等于是白白送給了吳三桂八千精兵,此消彼長之下,雙方的實力對比進一步發生了傾斜,讓吳三桂看起來更有一戰之力了。
如果事情僅僅發展到這一步,那麽也還算可控。畢竟曆史上吳三桂原本就能做到這麽好,不需要任何開挂。
但現在,顯然是因爲山海關明軍有了海路後援、有了海上退路和糧道,一切的蝴蝶效應,導緻李自成的情況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性——
曆史上,李自成派來跟吳三桂對耗的明軍降軍,可不止唐通這一支!在北直隸北部地區、迫不得已臨時投降闖賊的明軍,也不止唐通這一支!
除了唐通這個密雲總兵,還有薊門總兵馬科,他在降闖的時候,駐地距離山海關也比較近,同樣屬于“防區在北京以北,原本負責長城九邊防務,北京被圍後才投降”那一類的。
而且曆史上,李自成最後也是派了馬科參加一片石大戰的,隻是馬科本人沒被派去勸降吳三桂,吳三桂也就沒機會擒賊先擒王、然後招降其部衆。
除了馬科之外,剛剛投降李自成的原明軍中,還有駐防張家口、宣府的白文選一部,如今也因爲朱樹人提供的海路撤退路線這一蝴蝶效應,而出現了異動:
白文選本人,是已經心灰意冷降賊了,但白文選麾下部将中的高傑,跟李自成有奪妻之恨,李自成的前期邢氏就是跟高傑通JIAN被高傑拐跑後,投降的明軍。
所以天下人誰都敢投李自成,唯獨高傑是絕對不敢的,他知道隻要投了李自成,注定會因爲奪妻之恨死無葬身之地。
曆史上,高傑最後是趁着北京城破前後那段時間,孤軍突圍南下,抵達淮北,一路上用了“遇到支持明軍的城池,就打出明軍旗号。遇到支持闖軍的城池,就打出闖軍旗号”這種下三濫招數,才算蒙混過關
(因爲高傑是從李自成手下投降到明軍這邊的,所以原先當過多年闖軍,知道闖軍的做派,也知道怎麽置辦衣甲旗幟僞裝回闖軍,非常拿手,這才一路沒露出破綻,成功突圍)
如今,張名振鄭成功此前在大沽口、天津衛、香河縣等地一鬧一攪合。北直隸北部地區的部隊,基本上都知道了他們的存在,也通過各種信息渠道,得知了“國姓爺有派出海路援軍,接應北方官軍”這個消息。
所以,高傑也好,或者别的什麽潛在的、原本因爲南下道路斷絕而不得不降闖的河北長城沿線明軍,多多少少會生出點異心。偏偏李自成也不好拿捏判斷究竟誰有異心,這就進一步加劇了闖賊内部的不穩。
……
鄭成功正是在這樣的外部環境下,跟吳三桂進行了新一輪的談判。
雙方都有了更多的籌碼,但目前爲止利益上還不存在沖突,雙方的目标也可以算是一緻的,隻是對實現共同目标的手段有點分歧。
鄭成功開門見山,先跟吳三桂攤牌了朱樹人的提議:
“吳将軍,你不願意放棄山海關,我也無權逼你。不過這遼薊之地,還是王總督說了算,王總督要走,要帶走部分兵力南撤,這一點你也無權阻撓,希望伱想清楚。
我們畢竟還是友軍,國姓爺和張軍門,還有我,都不希望走到不愉快的那一步。”
吳三桂也知道,這幾天鄭成功他們在協助王永吉挖牆腳,但王永吉是上官,或許挖不動關甯軍,但挖外圍明軍肯定是挖得動一些的,吳三桂也确實沒法撕破臉,于是他先順水推舟作了個人情:
“鄭賢弟所言,倒也不無道理,王總督想南撤,本鎮當然不會攔着。”
雙方達成了一個默契後,鄭成功才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雖然吳将軍您不打算放棄山海關,但國姓爺以爲,你不該放棄這個選項,作爲跟多爾衮談判要價的籌碼。多條退路就多點底氣,多爾衮才不會有恃無恐肆意壓價。
所謂求上而得中,求中而得下。吳将軍要得中,豈能一開始開價就要中?既然吳将軍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權宜之計,迫不得已,心中還是矢志忠于大明的,就該力争最小限度出賣大明的利益!”
吳三桂想了想:“跟多爾衮談判時,空口白話要高價,這種事情惠而不費,本鎮當然會做。但多爾衮也不傻,能不能談成,也要看我軍後援支持是否堅定。
如果多爾衮能看到我關甯軍軍糧不缺,軍饷充足,士氣高漲。看到陛下殉國後,南方諸省依然肯供給我軍,他才會真的堅信我能随時跟着貴軍南下,堅持到闖軍臨城的最後一刻。那樣,他才會真正擔心山海關落入闖賊之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成功也基本上明白了,吳三桂就是在糧饷賞賜方面談條件,隻要南方的地方财政還支持他,那他就可以配合演演戲,同時也不向多爾衮出賣太多利益,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着鄭成功他們利用王永吉的名義拉走一些部隊。
而吳三桂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變得這麽貪财缺錢糧、甚至貪财到“隻要給夠錢,就能容忍一部分部曲被挖角”的程度,鄭成功一開始沒想明白,但很快也想明白了:
正是因爲前天他剛剛迫降了唐通的部曲,這事兒讓吳三桂意識到了眼下自己有多麽缺錢!
因爲吳三桂要迫降其他九邊明軍重新反正,最直接的籌碼,就是立刻大筆撒錢,足額發饷,發額外的加賞,快速拉攏人心!
在大明九邊的河北三邊部分,還有數萬明軍邊軍,處在此前不得已降闖、而現在又猶豫不決搖擺不定的節骨眼上。
這時候,誰能籠絡人心,誰就能快速擴大勢力。就算鄭成功拉走一些山海關附近的二線部隊,隻要給足吳三桂錢,吳三桂還能快速從其他方向找補回來更多!
甚至說句難聽的,吳三桂就拿剛勸降來的唐通部曲,濫竽充數塞給王永吉帶着南下,把頭頂上那個名義上的總督打發了,法理上來說也是不違朝廷法度的!
他就算給王永吉一萬兵,隻要朱樹人給他的銀子,能讓他從動搖的馬科、白文選、高傑那兒拉攏來兩萬兵,那他吳三桂還能賺一萬的差價!東邊賠錢西邊賺,賺回來的還比賠的多!
他吳三桂隻要握住山海關,握住遼薊地區最後一個海路南撤的出海港口,就會有源源不斷想南逃的河北明軍來跟他接觸!
有了這麽一個局面,爲了自己的私利,爲了個人勢力的膨脹,吳三桂更舍不得放棄山海關南逃了!隻要留着這顆釘子,他不但可以保住家族幾代人經營的地盤,還可以持續吸血,把自己吸成真正的遼冀第一軍閥。
富貴險中求!
把這些道理想明白之後,鄭成功也徹底知道,眼下這節骨眼,吳三桂本人是注定不會走的了。
他開出的條件,如果換個人來執行,那也确實是苛刻——吳三桂爲了這事兒,要的收買友軍的銀子,實在是太多了。
但幸好,國姓爺似乎早有準備,他剛剛通過沈練給鄭成功的信裏,就提了,如果吳三桂的要求可以通過銀子搞定,那就一律答應。
對沈家而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其實哪怕沈家不立刻拿出錢來,作爲經辦人的鄭成功,也是能提供這個融資周轉的,隻要沈家答應事後結算即可。鄭成功同樣是不遜于朱樹人的富可敵國存在。
吳三桂的勾當,偏偏勾結到了如今地球上最有錢的兩個人,隻能說是一拍即合。
鄭成功也很有擔當,大包大攬就幫國姓爺大哥,把具體侃價的談判環節完成了。若是換個人,還真沒這樣的底氣——
畢竟要是普通打工仔,得了老闆的吩咐,在沒有良好通信請示條件的環境,全權談價,最後談高了幾十上百萬兩,回去還不擔心被老闆大卸八塊?
澶淵之盟的時候,曹利用把宋朝歲币從宋真宗心理價位的一百萬兩砍到三十萬兩(“如事不得已,百萬亦可”),才躲過了寇準的嚴懲,普通人哪擔當得起每年多賠款或者少賠款七十萬兩的外交責任呢。
也就鄭成功自己不差錢,放得開,談多談少都能舉重若輕,換個别人真完不成這事兒。
一番博弈後,吳三桂也沒阻撓鄭成功挖人,隻是對挖走的每個人都開了價,
鄭成功和張名振,就挖到了吳三桂麾下嫡系部隊中的參将張國柱一部,外加關甯軍中其他非吳三桂嫡系的數千人南下。然後給足了吳三桂這部分人的銀子、軍糧,暫時交不足的也許諾半月内從南方再緊急籌調。
反正沈家壟斷了黃海海貿三代,沈廷揚在登萊等地也都有屯銀,可以快速調來。而吳三桂也知道對方這種“販賣軍隊人口”的生意,不是一錘子買賣,自然也不怕對方賴賬,最多就隻是賒欠一筆交割而已。
等到下一筆交割時,如果對方不把上次的貨款補齊,吳三桂就扣着下一批貨不發好了,這樣他最多也就虧一筆貨的貨款。
考慮到沈家人過去四年的運糧良好信用,吳三桂這點風險當然是願意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