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城被攻破後,歸德府的官員南逃、被馬士英扣住、又引來小福王朱由崧出面斡旋保人,這些操作跟劉芳亮的順軍根本毫無關系,他們也壓根兒沒注意到這些細節的存在。
河南戰場的十幾萬順軍,隻是在拿下商丘後,稍作休整了十日左右,順便把商丘徹底屠城搶光糧食,然後就轉而北渡黃河,向山東挺進。
說句題外話,李自成此番對崇祯的北伐,比曆史同期早了大約三個月發動,時機上其實挺不利的,因爲這是被迫冬季用兵,天寒地凍士卒行軍圍城期間,就要多遭受不少凍死凍傷。
曆史上李自成是熬到崇祯十七年新年,臘月過去之後,才全力猛攻的。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九月出兵雖然很快要面對嚴寒,可糧食籌集也要容易得多——李自成出兵時,各地的秋糧大部分都已經開始收割了,李自成打出山西、河南兩省時,河北和山東的糧食都已經完成了“冬藏”入庫。
所以隻要打下一座不肯歸降的城池,把人口屠盡,就能把當地百姓準備過冬的口糧全部搶光,
等于是人家百姓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糧食、收獲後原本要吃到春荒,結果剛收獲還沒吃一個月,就被李自成屠盡殺光,也就不用再讓死人多“浪費”兩三個月口糧了。
畢竟如果按照曆史原本的發展,李自成再晚來三個月的話,這些人也是要死的,但死前卻多吃了三個月的飯,那李自成不就虧了嘛?死都要死了,爲什麽還多浪費闖王三個月口糧?不能剛收割完就立刻死嗎?
當然,這話雖然說起來殘酷,但事實上,卻反而讓李自成的部隊少殺了不少人、也少屠了幾座城——
道理也很簡單,原本正月出兵,殺一個百姓隻能搶到該百姓活三個月所需的口糧充作軍糧,而現在殺一個百姓卻能搶到相當于該百姓活六個月所需的口糧。
每殺一個人省出來的糧食絕對數量多了一倍,滿足軍糧所需屠殺的人口,自然也就減少了一半。
這是小學二年級水平的數學,外加對能量守恒定律需要一定的了解,肯定是錯不了的。李自成又不是洪秀全,又不能天降瑪納變出能量變出糧食,
他要動這麽多兵,自己又沒糧食,需要殺多少人,一目了然。
原本曆史上,算他殺三個百姓确保一個兵,現在就當他隻需要殺一點五個百姓,就能養活一個兵好了。(如果允許食屍,那麽這個屠殺數還可以明顯減少,但我就不做沒根據的推演了,這裏的算法是沒算食屍的。)
朱樹人宏觀調控李自成提前動手,也讓李自成的四十萬大軍少屠了六十萬人口,也算是一件功德。
……
劉芳亮軍九月份拿下的開封,十月上旬拿下的商丘,十月中旬再次北上,很快就抵達了山東境内,
劉芳亮沒去碰魯西南的重鎮濟甯,因爲濟甯雖然富庶,但從那兒繼續北上的話,會經過一段泰山山區。爲了行軍便利,劉芳亮當然選擇一路在魯西平原上徑直北上。
至于不去濟甯,會導緻部隊沿着京杭大運河水路行軍的裏程變短、得多走一些陸路,劉芳亮也無所謂,
反正他需要攜帶的後勤辎重不多,走到哪吃到哪,此前屠商丘所得的糧食,讓每個人背一個月的口糧,剩下一點裝車運走,也就解決了。
而且正因爲商丘搶得多了,剛進入山東地界時,順軍暫時變得秋毫無犯——因爲眼下運輸不便,再搶也拿不動了,不如等行軍到臨清,瀕臨大運河後,再開殺開搶。
沒抵達運河沿岸時的殺戮劫掠,都是純粹浪費資源。
山東兖州府境内的曹縣、郓城、鄄城、範縣、陽谷紛紛躲過一劫,山東百姓也不知道順軍底細,甚至會遇到順軍此前東西搶多了,扛不動,分給百姓的,一時間從賊者更多。
劉芳亮輕輕松松兵不血刃打穿兖州府,又打穿東昌府,占聊城,至臨清,總算掐斷了大運河。
在山東、北直隸交界的這三府之地征戰時,劉芳亮也發現了一些現象,那就是今年河北瘟疫極其嚴重,山東也有被波及,都不用順軍打,自然的大片百姓死亡就已經不可勝數,明朝官軍也在瘟疫的打擊下戰鬥力減員非常嚴重。
以劉芳亮的文化水平,他當然不會知道這種瘟疫其實就是鼠疫。
而這場明末的鼠疫,其實最早在崇祯十四年,就已經在局部地區出現了——
如前所述,明末僅有的災害間歇期,是崇祯十三年,那一年也是朱樹人剛剛到黃州、随州、武昌等地做官的時候,不得不感慨,朱樹人挑了個好年景,在他仕途之初最脆弱最立足未穩的時候,打下了基礎。
而崇祯十四年開始,天下其實就進入了一個密集的四年瘟疫、五年連旱的恐怖狀态,算是把明末天災的烈度推到了一個究極頂點。
要不曆史上崇祯也不會剛好在這一波中徹底扛不住崩了。
旱災沒什麽好說的,五年連旱絕對讓北方各省赤地千裏,南方水資源充足一些,人工興修灌溉水利較多,才能扛過去,但也是嚴重減産了。
如今這一世,朱樹人搞來的玉米等抗旱作物,則會進一步降低災情,因爲玉米生産單位重量糧食所需的灌溉水量,隻有小麥的四成。所以在連年旱災的時候,玉米救荒效果特别好,同樣的灌溉水量,二點五倍的糧食産量,能救更多人。
事實上,就算是在河南、山東這兩個朱樹人從沒統治過的省,因爲南邊湖廣、漢中等地種玉米成功了,收益巨大,河南山東一些開明鄉紳、有見識的自耕農,也在想辦法自發種玉米。
隻是這種民間自己搞的創新,跟官府強行力推的力度肯定大不一樣,而且河南山東開明鄉紳知道湖廣大面積種玉米效果好的新聞,至少也是崇祯十五年了,所以河南人就算要模仿,今年也才是第一年開始模仿,
李自成打來時,第一季玉米才剛剛收獲呢,改變不了多少國力民力。
而這兩年比旱災更恐怖的,就是鼠疫了。這場曆史上持續了四年的大鼠疫,是崇祯十四年,最早在山西出現的。
因爲古代的交通不便,加上山西的地理閉塞,那地方當時也沒什麽需要跟内地大面積貿易的商旅需求了,所以整個崇祯十四年,鼠疫都隻在山西本地蔓延,也讓山西人口在那一年就折損了不少。
當時唯一跟山西貿易比較頻繁的,反而是科爾沁草原的鞑子部落,在黃台吉的支持下,跟晉商的八大蝗商貿易,幫着把山西的鐵器食鹽還有其他資敵的漢奸物資走私賣給鞑子。
但可惜的是,鼠疫這種東西的傳播,據說比較受馬匹的克制,疫鼠和疫蚤據說會抗拒靠近馬尿馬糞等馬匹氣味濃重的地方,馬虱會擠占疫蚤的生态位。所以鼠疫并沒有辦法大面積傳到遊牧民族那邊,也很難讓全部騎兵的部隊快速失去戰鬥力。
崇祯十五年後,山西的鼠疫終于随着闖軍的征戰,被帶到了河南和陝西,河南那邊尤其是開封被水淹後,鼠疫大面積爆發。
而北直隸和山東兩省,則因爲離得更遠一些,一直到今年也就是崇祯十六年才剛剛爆發——曆史上,鼠疫最終也是在崇祯十六年下半年,傳到北京城的。
這一年,山西人反而因爲已經扛鼠疫扛到第三年了,抵抗力弱的都死了,活下來的多多少少有了免疫力,
所以從山、陝殺出的部隊,就不會跟剛剛大面積傳播鼠疫的山東、河北軍民那樣不堪一擊了。
劉芳亮并不清楚其中原理,他隻是覺得自己越打越輕松,一開始在河南還有點抵抗,到了山東河北交界,反而如入無人之境。
過境山東地區時,原本他也會通過兩部明軍的防區,分别是山東總兵劉澤清、鳳陽總兵劉良佐(劉芳亮在從商丘出發時,路過亳州那一段,理論上是劉良佐的防區,但很快就離開了)
結果,劉澤清當然是龜縮在濟甯等地,借口确保要害,任由劉芳亮過境,劉芳亮打到臨清,要掐斷大運河,劉澤清依然不出兵,隻說部隊瘟疫流行,士卒剛好大多失去戰鬥力,實在不能出擊。
連劉澤清這種治下兩個府都被流賊打穿的總兵,都能苟慫不戰,劉良佐那種隻有幾個縣被波及的慫包,當然就更加不願意賣力了。
甚至當初順軍路過亳州時,還是黃得功從合肥帶兵北上,幫着近在鳳陽的劉良佐擊退的。加上劉良佐的駐地也在鳳陽,天天跟總督馬士英交往,後來在馬士英跟福王朱由崧勾搭上的時候,劉良佐也第一個被拉下水,跟着馬士英、朱由崧過從甚密。
至于劉良佐心中有沒有動過“将來陛下要是真出意外了,咱能不能當第一個從龍擁立的武将”,外人就不知道了。
山東、淮北各地軍鎮借口鼠疫、對于大順軍的進犯能躲則躲,讓劉芳亮的部隊成功在十月份打穿了山東,十一月初就順利渡過黃河,進入河北平原,也正式進入了北直隸境内。
而且,考慮到北直隸和山東的疆域存在犬牙交錯的情況。比如北直隸的大名府,其實跟山東的兖州府、東昌府在緯度上是一樣的,
所以當劉芳亮穿過東昌府時,他其實已經同時繞過了北直隸最南邊的大名、邯鄲等地,直接就抵達了真定府附近。
即使對真定府這個地名不太了解的人,一定也知道趙雲是“常山真定人”,而後世又被戲稱爲“石家莊趙子龍”,可見距離北京已經非常之近了。
打下真定府,再往北打下保定府,前方就是北京所在的順天府,劉芳亮距離京師,隻剩最後三個府。
……
話分兩頭,時間線回溯到兩個月之前的北京城内。
陝西那邊,大散關大捷是八月上旬末取得的戰績,傳旨的王公公,是在八月十二這天,由朱樹人派出的小股水軍,走漢水順流而下,離開漢中、經鄖陽于八月十六抵達襄陽,然後北上回京複命的。
王公公經不起六百裏加急的颠簸,所以隻是日行二百多裏,所以八月底才回到京城。
此時,李自成北線還沒進犯太原,東線也還沒打開封,所以崇祯接到朱樹人的捷報和請示時,北京城内的氛圍還是非常淡定的。
雖然,從山西經河南中轉後、傳入河北的鼠疫,也在差不多同一時間抵達了北京,但剛開始染病死亡的人數還不多,還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慢慢擴散爆發,
所以深宮中的崇祯對于京城的鼠疫還毫無察覺,那些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也還沒看到身邊有人死于鼠疫。八月底乃至九月上半段,北京城裏的鼠疫患者,都還集中在生活環境最髒亂差的窮人當中。
大散關大捷的消息,很快按照正常流程,傳遞到兵部尚書張國維和内閣首輔周延儒處,兩人時隔數月難得又有一個捷報,當然是立刻送到崇祯面前。
“曹變蛟在大散關、寶雞縣大破闖賊袁宗第部數萬?斬首萬餘級?真是天佑我大明,看來闖賊在朱愛卿手下,也讨不到好處嘛!
原先隻恨朱愛卿分身乏術,不能同時應付闖賊張逆!看來國勢最艱難的歲月,很快就能熬過去了!”
崇祯感慨完之後,張國維例行公事地請示:“陛下,那此番曹變蛟如此軍功,可要照常升賞?臣觐見之前,查詢了一下老例,曹變蛟積功已深,榮銜也不少,似乎該從五軍都督中擇一加銜。另外,此戰還有其他相關立功人員……”
崇祯想了想,又看了看旁邊沒敢發表意見的周延儒,便主動決斷了:“曹變蛟該如何賞賜便如何賞賜,兵部按成例即可。
朱樹人麽,畢竟曹變蛟剛去漢中,他隻是幫着籌糧運送軍械,仗又不是他的兵馬打的,這次就免了吧——這次回來的使者,本來就是三個多月前派出去、加封他爲克虜侯的,結果回來複命時,就又帶來捷報。
要是每有捷報都給朱樹人升賞,朝廷哪還有那麽多官職爵位可給。再說隻是擊敗一次袁宗第而已,哪天等他擒了孫可望,或者大敗李自成本人,再提升爵吧!”
張國維和周延儒都沒有質疑,就按照這個吩咐了下去。這事兒後來流傳開來,卻也對京中不少官員搖頭歎氣,覺得這皇帝實在是吝惜封賞,刻薄寡恩。
雖然崇祯是真沒辦法了,朱樹人太年輕升太快了。
此後一個月裏,最初二十天,一切如常,畢竟當時太原都還沒丢呢,開封雖然剛剛丢,但當地的官府早已崩潰,真實确鑿的消息也難以立刻傳出,基本上要到商丘也被攻破時,急報才會讓北京警覺。
這二十天裏,唯一的變化,隻是鼠疫在進一步擴散,終于從最髒亂差的貧民窟,向有錢的市井商業區蔓延。順天府也開始陸續接到急報,着手讓有司負責處置。
九月二十六,商丘和太原破城前夕,京城的崇祯又收到了一封地方上的奏報,這次不是朝廷派去四川的天使帶回來的,而是朱樹人主動派人上奏。
朱樹人在奏章中提了一個事兒,說是漢中地區的軍民中出現了鼠疫迹象。
疑似是從山西調防來漢中的曹變蛟部帶來的,川北本地人民對鼠疫缺乏抵抗,以至于從八月起,已經率先在那些給山西客軍提供後勤服務的本地民夫中,出現症狀。
朱樹人表示,他被這個突發情況所打斷,不得不暫時拖延對孫可望和李自成的軍事行動,先處理内政防止士卒和民夫大批染病失去戰鬥力、勞動能力。
朱樹人也簡單提了幾點他在漢中的治理舉措,主要也是注意衛生的那幾項老辦法,除了食物水要徹底燒煮熟,就是想辦法驅蟲滅蜀,多生産外塗的驅蟲藥膏藥油,至于能不能防老鼠,也顧不上了。
最後朱樹人還提了一點他覺得非常重要的,他事急從權在漢中和四川北部其他府,宣布了因爲突發疾病和意外死亡的軍民,必須徹底焚屍火葬,不能直接掩埋。
這一做法在封建迷信時代當然是會引起嚴重反彈的,朱樹人這麽幹,甚至在漢中個别縣激發了民變。幸好他掌握了絕對的軍事力量,最後用武力把那些抗火葬消毒的迷信人士鎮了下去,還頗事急從權殺了一批極端迷信的死硬者。
但這種做法也是明顯違背大明律和祖宗之法的,朱樹人隻能是上奏請示,希望皇帝也下旨授權,正式規定官府可以強行焚燒消毒鼠疫死者和死因不明者。
這封奏章着實爲朱樹人拖延了足夠多的時間,他的部隊都染上山西人傳去的鼠疫了,短時間内還怎麽打仗?
而崇祯也是最近這幾天才剛剛注意到北京城内開始出現的不明瘟疫連片死亡,看了奏報後,他當然也是立刻召集了戶部工部等有關部門的官員,也包括首輔周延儒,嚴厲詢問了相關情況。
“朱愛卿說他在漢中的人馬,都染了山西軍帶去的鼠疫,那如今順天府和直隸其餘各府的不明瘟疫,是不是山西鼠疫?戶部有沒有看過,焚燒屍體滅蟲滅鼠有沒有用?”
戶部官員哪懂這些科學道理,當然是一問三不知。而對于朱樹人言之鑿鑿請求朝廷正式推行火葬焚燒,那些飽學大儒當然也是各種攻擊。
“陛下不可啊!正所謂死者爲大,從沒聽說過鼠疫會通過死者傳播,随便辱沒逝者,有違孝道啊!我大明以孝治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