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樹人把最後一輪的煙霧彈,充分通過王公公釋放出去後,他能做的情報欺騙工作,也就做得差不多了。
後續部分隻能交給天意,交給其他相對方的自然進展。
比如崇祯要是突然轉了性子、變得膽小慫包肯服軟,承認大明的某部分領土可以放棄,那朱樹人也沒辦法,隻好認栽,暫時先改當一輩子當大明忠臣,徐圖後計以待天時。
又比如,李自成要是也突然賺了性子,變得不再慫包專挑軟柿子捏,而是跟崇祯那樣硬剛到底,那朱樹人的計劃同樣會受到很大影響,他也一樣暫時沒辦法。
但,人性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崇祯過于僵硬的三觀,李自成過于靈活的三觀,這兩點都像是娘胎裏帶出來似的,深深刻在了他們各自骨子裏。
……
欺騙工作方面該做的都做了,但朱樹人這種大忙人,肯定不會幹等浪費時間。
所以應付完王公公之後,他也很快把自己的工作重心,挪到了防守大散關和寶雞縣城上、争取誘敵深入、一戰爲漢中地區打出一年太平。
朱樹人很清楚,目前爲止,對面的李自成,還是不知道朱樹人已經抵達漢中的,他多半會覺得,漢中隻有一個曹變蛟,而且曹變蛟未必會親臨大散關。
這不能怪李自成的情報工作做得不好,而是蜀道艱難,在占據四川的一方封關的情況下,占據關中的軍閥是很難了解到蜀中近況的——
随便舉個例子,當年三國時,劉備死後,諸葛亮就選擇了封關絕道,不跟魏人往來貿易。把陳倉道一封,魏國那邊連續好幾年都不知道季漢這邊的情況,還以爲諸葛亮會一直自閉下去,這才有了後來首出祁山時的突然性。
現在朱樹人隻是封鎖了兩個月消息,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久,也談不上什麽難度。
都隻是基本操作而已。
這樣的信息差,讓李自成還是很有信心,一戰爲關中打出數年南線太平,防止關中大地以後時時刻刻還得分兵提防官軍出川騷擾。
相比于這個戰略目标的收益,哪怕暫時死傷上三五萬人,隻要不是老牌精兵,而是新拉的壯丁炮灰,李自成都是覺得完全可以接受的。
早在七月二十四這天,李自成就派遣了他的心腹部将之一袁宗第,來圍攻寶雞縣。
袁宗第動用了四五萬兵馬,其中一萬多是去年河南戰場回來的老營(有些老營也不是非常老,但是能從河南活着回來,就算升級爲“新老營”了),剩下的則是河南大戰後新拉的壯丁。
李自成麾下的各大部将中,劉宗敏如今依然是實力最強的,但劉宗敏另有他用,李自成需要他在山西方向進一步開拓,并且确保把官軍的勢力徹底趕出汾河流域。
如此李自成才能确保自己領地的東北方向徹底安全、占據山西形勝之地,退可守,進則可進一步試圖沖破太行八陉、進入河北平原。
所以,關中西南角這邊的寶雞縣戰場,在李自成的優先級裏最多也就隻能排到第二,能派袁宗第來負責就已經不錯了。
去年的河南之戰中,李自成麾下頂級将領中,他親侄兒李過和部将田見秀都交代在了陳縣決戰的戰場上。所以曆史上能在李自成麾下做到五軍都督級别的部将,就隻剩下劉宗敏、劉芳亮和袁宗第了。
劉芳亮的本部人馬,去年也是參加了陳縣大戰的,隻是他本人沒有傷亡,但部衆損失絕對不小。
相比之下,倒是去年決戰前、就在商丘被黃得功擊敗的袁宗第,算是因禍得福,雖然被黃得功殺傷俘虜驅散了一萬多部曲,卻因此躲過陳縣大戰,
最後李自成撤回虎牢關以西時,清點人馬,袁宗第的部衆規模和戰力已經反超了劉芳亮,居李自成麾下衆将第二。
另外,劉宗敏和袁宗第兩路齊出的同時,李自成本人直到七月底八月初,都還滞留在西安,他的本部中軍人馬,外加劉芳亮的兵馬,也都分别駐紮在西安周邊和潼關、河洛。
李自成這是在牛金星和宋獻策的慫恿下,考慮自建國号的事情,所以要在西安這樣的大城市駐留一段時間。
曆史上,李自成本該是崇祯十六年入冬時,開始考慮自建國号的事兒,并且在崇祯十七年新年,才正式宣布。
如今才七八月份,算起來倒是比曆史同期稍微早了一兩個月開始想這事兒。這看似有些托大,但實際倒也合理——因爲孫傳庭的敗死,同樣也早了兩個月左右,對李自成來說,他也就是在孫傳庭死後一個半月,開始動這個念頭的。
在他看來,長安、洛陽,那都是六朝古都都不止的存在,曆史上的東西兩京如今都在他手上,建個國号不過分吧?
稱帝可以不急,但先定國号,證明自己是要改朝換代而非當流賊,這是很有必要的。
當年陳勝吳廣動手的時候,陳勝一開始也沒敢自稱楚王,但“張楚”的名号可是先立起來的。
李自成如今的想法,也是差不多,所以他留在西安,并不急于親自四方征戰,留着中軍主力,随時都能增援部下的各條戰線。
……
袁宗第的部隊在七月底初步圍困寶雞縣後,花了三五天時間準備攻城器械、挖掘攻城用的營地、工事,然後就組織了一場試探性的進攻。
守衛寶雞縣城的,是曹變蛟麾下一名遊擊,名叫馬光烈,曆史上籍籍無名,無非是跟着曹變蛟厮殺多年,頗有苦勞,漸漸積功至此罷了。
他手下隻有三千老兵,還有兩千曹變蛟去年回到太原後新補充的兵源,一共五千人,要抵擋袁宗第含炮灰在内四五萬大軍,還是有點吃力的,所以隻能選擇籠城死守,絕對不可能出城野戰逆襲。
闖軍在殺了孫傳庭後,也稍稍繳獲了一批質量粗劣年久失修的火器,所以攻打寶雞縣城時,佛郎機的數量倒也勉強夠聲勢——
明軍末期武備松弛,所以孫傳庭死前,他的陝西官軍的火器本來質量就不行了,否則也不會那麽容易打敗仗。李自成不事生産,隻靠搶孫傳庭的來用,當然就更降低一個檔次了。
寶雞守軍驟聞流賊以火炮攻城,也是有些擔憂,但馬光烈很快就發現,流賊的火器質量不行,便讓守軍以曹軍門此前增援的火器反擊。
朱樹人撥給曹變蛟各部守城軍的火器,質量同樣不高,但還是比孫傳庭李自成的要好很多,無非是年代有點久,但送上前線之前都會檢修确認,容易炸膛的就直接回爐銷毀了,不會坑自己人。
而且朱樹人軍中老式火铳大多被淘汰了,因此給出去根本不心疼,數量管夠。馬光烈麾下兩千條槍都不止,還有幾十門佛郎機。
袁宗第每次發起沖鋒,都是一陣陣密集的排槍輪番開火,壓得攻城炮灰擡不起頭來。
寶雞縣城又一直是軍事要地、就是古代的陳倉要塞,城池不大卻堅固,地形很有優勢,
城池夾在秦嶺和隴山交彙的夾角處,還有一面瀕臨渭水、一面瀕臨貼着隴山東麓注入渭水的汧水。
兩面高山兩面河水,這樣的地形自古就是易守難攻的,三國時魏國守将郝昭在這裏阻擋了諸葛亮好幾次攻勢。
馬光烈雖然隻是普通将領,不如郝昭擅守,但對面袁宗第的攻戰之法,更加遠遜于諸葛亮十條街不止。官軍還有火器優勢,便讓袁宗第陷入了泥潭。
消耗戰打到八月初,也就是漢中那邊王公公剛剛見到朱樹人、傳完旨的時候。袁宗第這邊終于請示了李自成,改變了戰術。
他選擇以兩萬人圍困寶雞縣城,然後帶領更多的主力南下,進入陳倉道谷口,堵住了大散關,準備改爲嘗試進攻大散關,而對陳倉則以圍而不打、消耗其物資的思路慢慢疲憊。
袁宗第是怎麽想的:如果官軍在寶雞縣留的守軍較多,而大散關兵力、火器不足的話,能直接拿下大散關,那就最好。
如果大散關防守也嚴密,同樣難以攻下,隻要闖軍堵住大散關以北的谷口,堅固紮營,那官軍要支援寶雞縣城,就得強行沖破闖軍的營寨。
到時候,攻守形勢也會逆轉,由闖軍攻變爲官軍攻。
秦嶺入川道路險峻,顯然是誰扮演進攻方誰就會非常吃虧,闖軍由攻轉守,戰鬥壓力就會大大減輕。如果官軍遲遲不救,那寶雞縣的守軍遲早有火藥、糧食不濟的那天,圍到後來自會不戰而潰。
當然,袁宗第也算有點将才,他也知道,官軍如果想增援寶雞縣,也不止陳倉道一條路——往東一點,還有褒斜道、傥駱道這些棧道可以走。
但棧道肯定比陳倉道還難走好幾倍,官軍敢拖成長蛇陣由那些路進入關中,絕對會吃虧。袁宗第也會分兵去堵那兩個谷口,絕對有信心有把握以逸待勞。
轉變思路後,八月初六,袁宗第就正式開始對大散關發動試探性攻擊。
還是一樣的套路,先挖溝立寨,打造飛梯、沖車。掘城木驢。
大散關地處山谷,地勢比較高,所以沒有護城河,壕橋車也就省了。
守軍隻有一些旱溝、上滿鋪設上僞裝,裏面插着苦竹槍,這些陷阱用不到壕橋車,隻要弄些炮灰老弱扛上麻袋土包,甚至用扁擔挑土,丢到陷坑裏填出條路即可。
這招闖軍也是用得熟的不能再熟了,李自成這幾年打官軍的城池時,一貫有臨時拉當地行将餓死的流民、“承諾每人挑三趟扁擔的土到城牆關下,然後就給十天半個月飽飯吃”的伎倆。
一般李自成也都會兌現承諾,反正這些炮灰有好幾成可能會死在城下,直接填屍入溝了,也吃不到戰後才發放的軍糧。炮灰的存在,還能大量分散官軍的火力,讓老營戰兵受到的壓力大大降低。
陝西之地,這麽多年下來,幾乎一個能吃飽飯的活人都找不出來了,幾天飽飯,已經能買到足夠多的人铤而走險。
袁宗第故技重施,很快把大散關外的陷坑全部解決,所費不過是數千條本來就要餓死的陝西人命罷了。
解決陷坑壕溝後,闖軍攻城武器開始抵近關牆,火器隊弓弩隊也與關牆上的守軍血腥對射起來。
戰場上轟鳴大作,火槍的數量隻占到遠程武器的不到三成,但聲勢卻很是驚人,把數量上多得多的弓弩都蓋了過去,震懾着雙方的軍心士氣。
第一天的強攻,袁宗第冷冷觀察,覺得自己還是頗收獲了幾點情報。
“看來這大散關的防禦還不如寶雞縣城嚴密!至少沒看到幾門佛郎機,也沒有紅夷大炮,隻是火铳對射的話,藤牌手火铳隊或許頂不住。
但改天用掘城木驢挖洞,再埋幾棺材火藥,應該能炸塌出幾個土坡來。這關牆也都是夯土,連包磚都沒有,更沒有青石壘砌……”
仔細觀察清楚守軍強弱後,袁宗第便在心中暗暗籌劃,後續幾天繼續調整戰術。
他卻不知道,這是曹變蛟的部隊,早就得了吩咐:寶雞縣城的部隊,要一遇到強攻就盡力火力全開,争取把敵人盡快吓走,轉移目标。而大散關這邊的部隊,因爲後路無憂,完全可以一開始示弱誘敵,勾引闖軍覺得有希望,多投入一些兵力進這個絞肉機。
這也是朱樹人在戰役爆發前,就關照過曹變蛟的。畢竟寶雞縣城是有可能被敵人徹底包圍的,經不起長期猛烈的強攻消耗,而大散關随時可以補充物資。
對方不知道朱樹人本人在此,不知道湖廣官軍對大散關的物資支持力度,當然要趁着這個機會讓他們誤判。
袁宗第猛攻一天,戰死便超過了千人,傷者更多,一些本就是饑民臨時拉來的,一旦重傷,也根本沒打算救治,就直接當耗材丢在一邊任其自生自滅。
第二天開始,袁宗第集中了軍中火藥,裝了整整七八口棺材的量,又出動整整三十輛硬木打造、坡頂上蒙了樹皮、濕泥漿的掘城木驢,在闖軍少數幾門佛郎機的掩護下,推向大散關關牆。
官軍繼續矢石如雨,不過火槍子彈打在掘城木驢上都完全沒用,丢下去的滾木也都被坡頂的“傾斜裝甲”跳彈彈開,
隻有非常沉重的巨石直接命中,才有可能直接把硬木坡頂的掘城木驢砸塌,但守城士卒準備的石頭大多是砸人的羊頭石,極少會有百斤以上的巨石。
“等挖夠深度,就可以往裏埋火藥了。曹變蛟雖是名将,但孫傳庭都死了,狗朝廷缺械少彈,武備都被那些狗文官貪沒了吧!活該他們兵敗!”
袁宗第心中越來越是熱切。一想到大明那些貪官污吏,他就止不住的恨意。
闖王雖然也亂殺人,可畢竟殺狗官更多,隻要誰殺狗官,他就撐着這口氣跟誰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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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周會寫到崇祯的最後時刻的……不算劇透,隻是有書友私信問了寫作進度,給大家一個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