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麽,那個穿着錾金紋泛銀光盔甲、騎着高頭白馬打獵的,就是撫台大人!”
“真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文官,能騎射,還體恤士卒百姓,見咱拖船累還讓人下船行軍操練,唉,真是好官呐。”
“拉一天纖,拖船走三十裏地,就能拿一鬥苞米,原先也沒見過官府征纖夫給這麽高工錢,這冬天日子總算好過了。”
随着朱樹人騷包地騎着高頭大馬,穿着金銀鑲嵌的防彈胸甲,拿着雕弓和轉輪手槍,帶領一隊騎兵,沿着西陵峽一側的山坡尋路拉練,行軍射獵。
這種英姿勃發的場景,自然是在數萬将士眼中,以及秭歸當地的纖夫百姓眼中,留下了一個極爲深刻鮮明的形象。
愛民如子,令行禁止,身先士卒,事必躬親。
而湖廣軍開給纖夫們的工錢,看似很高,但實際上因爲給的是相對容易得到的玉米,成本完全可以接受,折算下來才相當于一半分量的小麥,或者三分之一的白米價錢。
别看隻是走三十裏路拖過西陵峽,就給一鬥糧食,這錢也不好掙,得時時刻刻花好幾百斤力氣,誰要是敢偷懶,哪怕隻是歇力幾秒鍾,都能一下子被看穿。
因爲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幾十近百噸的大船,全都是靠生拉硬拽強拖上去的。
……
“砰砰砰——”
随着幾聲連番的槍響,山林間初積的冬雪,被震得從枝丫上撲簌而落,偶爾一兩隻大鳥驚飛而起。
而朱樹人面前,卻已經有好幾隻獵物,被他用轉輪手槍密集開火擊斃。
身邊劉國能、袁時中也都騎着戰馬,跟随朱樹人的親衛隊一起,邊行軍邊射獵,順便觀摩上司誇示武功。
“大人真是好槍法,沒想到大人不但弓馬娴熟,火槍也是如此在行,原先都沒見大人用過火槍,一出手就能有如此造詣。”
朱樹人騷包地吹了吹槍口的餘煙,惋惜地說:“把這些猛獸剝了皮帶走,骨肉就賞賜給将士們了,可惜最後還是用火槍補槍了,不然這幾張毛皮一定能更加完整。”
劉國能在一旁無所謂地說:“那些餓狼也就罷了,毛皮本就不值錢,多破幾個洞無所謂的,下次遇到熊虎時小心些就好。
我在北方時,也素知冬日大雪封山,狼群實則比熊虎還可懼,熊虎找不着食物,無非落單出來覓食,狼群卻是綿綿不絕,呼朋引類。
剛才着實是驚險,末将自忖全靠弓箭的話,便是連珠神射,都抵擋不住那許多,這才招呼衛隊上前圍殺,沒想到大人用轉輪火槍,比連珠箭還利索,數息之間,連斃數匹。”
劉國能說的時候,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朱樹人那把明顯改良過的新式轉輪手槍,語氣神态都是眼饞不已。
那兩把手槍,不僅看起來精美锃亮,而且槍聲動靜也不如原先跟李自成作戰時用過的那批大,還沒什麽黑煙火光,着實是幹淨利落,算得上一對精密的殺戮機器,絕非凡品。
剛才前後有數十匹餓狼沖上來,朱樹人左右開槍,兩個彈巢十二發打完,親自斃傷四匹,命中率達到三分之一。在不瞄準信手拈來的情況下,哪怕是十幾步距離上的戰果,也依然非常可觀了。
至于剩下那三十幾頭,當然也沖不到朱樹人面前,都被衛隊幹掉了。
即使沖到面前,朱樹人身着防彈鍛鋼胸甲,其他部位也都有精良甲胄保護,絕對不是餓狼這種體重才六七十斤的小可愛傷得到的,它們最多也就傷傷朱樹人的戰馬。尤其是大冬天餓了個把月找不到食物,有些餓狼都餓瘦到五十斤以下了。
而面對劉國能看向手槍的羨慕眼神,朱樹人假裝沒注意到,也不打算回應。
他隻是來向這些農民軍出身的将領,展示自己更多的人設,誇示武功的,并不是來當散财童子亂發裝備的。
方以智和宋應星搞出硝化纖維之後,目前這點産量,最多隻夠裝備幾十把轉輪手槍所用,存貨的無煙火藥,也就夠制造幾千發子彈。
所以,發給非核心嫡系部隊使用,那是絕不可能的。至于拿這種彈藥打獵,更是隻有朱樹人本人可以——這也不是浪費,而是進一步的磨合測試,獲得更多數據和用戶體驗。
朱樹人自己畢竟是穿越者,後世見過那麽多成功經典的槍械,也知道武器好壞的評判标準。
讓他親自來做測試,發現不足,提供改良意見,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效率最高的了。
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比他更懂一把槍一種彈藥有哪些缺點要改、該往哪個方向改。
剛才這十二發打完,朱樹人就靈光一閃,實踐出真知,想到了一個改進點:回去之後,可以給這些紙殼彈,或者說蠟殼彈,再改良一下結構。
在封蠟的底部,可以加一塊軟銅片,再把激發的燧發機關頂部弄成尖針狀,确保可以紮穿銅片、照樣完成點火即可。
如此一來,定裝彈藥裏的火藥爆燃時,朝後噴射的火藥燃氣壓力,可以被這個銅片再多分攤掉一些。到時候銅片留在彈巢内,而蠟紙殼融化,鉛彈或霰彈,則随着部分火藥燃氣往前噴出。
後膛裝填槍因爲後膛密封不嚴、漏火漏氣的情況,多多少少也能改善幾成,用銅片擋掉部分朝後噴出的煙火,既不燒到槍手,也提升了火藥燃氣的利用率。
朱樹人一想到,就馬上要來紙筆,在馬背上寫寫畫畫,記下了這幾點,以免回到船上之後忘掉。
劉國能等人沒那麽多文化,隻當撫台大人是詩興大發,獵殺了猛獸後要賦詩一首,還是這般一氣呵成、倚馬可待。
……
經過半日跋涉,船隊總算在纖夫們的辛苦下過了西陵峽。
朱樹人也借着這個機會,好好檢閱了一下部隊,拉近了與普通将士的關系。
那場景,就跟拿破侖與麾下将士同甘苦差不多。
重新回到船上,在平緩的江流中,靠着風帆和劃槳緩緩前進。朱樹人自己,則跟劉國能等人一起,坐在旗艦甲闆上一塊用青條石圍砌起來的炭火池旁,
炭火上架着縱橫鐵絲撐起的燒烤網,各種猛獸的肉在上面吱吱冒油。
朱樹人抽出一把一尺半長的精良脅差,直接豪爽揮灑地切割,再用刀尖挑起肉塊,用跟撒鹽哥一樣潇灑的姿勢,随手抛到劉國能袁時中面前的大木盤子裏。
劉國能恭恭敬敬地結過肉,誠惶誠恐地吃着,由衷歎服地說:
“大人,此番出戰之前,末将還真擔心過,您以我們這些……民軍歸降的部隊爲主力,去追擊張獻忠,會不會導緻人心浮動。
末将雖然對自己嫡系人馬的忠心有信心,可張逆太擅長裹挾良善了。但此番見了大人的馭下之術,能讓将士們都心無疑懼,文武一視同仁,也不會看不起任何出身的部隊,這番豁達胸襟,實在是前所未見。”
朱樹人給人挑完肉後,他自己就直接就着刀尖挑起來啃,也不拿匙箸,劉國能說了那麽多,朱樹人都已經兩塊狼肉下肚了。
他舔了舔刀背上的狼油,好整以暇地說:“這有什麽,既然劉将軍如今那麽有信心,且說說你想到如何速破張獻忠的殿後偏師、奪回重慶了麽。”
劉國能一愣,和袁時中相視一眼,又不好不回答,就老老實實說:“末将等不善計謀,雖說要奪回一座城池時,下政攻城,但重慶丢失未久,速戰速決應該對我們最有利。
重慶守軍此前爲了防止瑞王被張獻忠殺害,那也是堅決抵抗了的,這才遭緻了城破後被這禽獸屠城。但既然是血戰後易手,城防設施肯定殘破不堪。
張逆急于擴大地盤,我素知他這種人隻會搞破壞,不會建設修繕,所以重慶城防如今肯定還是那麽殘破,跟剛貢獻時無異。我軍隻要去得快,就能防止流賊修繕加固,比做好準備慢慢攻打,更容易以較小代價拿下。”
朱樹人靜靜聽着,并不表态,最後才把一塊熊肉咽下,抹了抹嘴:“你們說的推論,倒也不錯,算是兵法正道。不過你們說的,也隻是緩急之别,分析利弊,說到底還是要強攻。”
劉國能意識到撫台大人對他的計劃不太滿意,但他又無法想象在這點上還能怎麽改良,隻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确認:“說到底還是要強攻?那難道大人還有不用強攻就拿回重慶的方法?”
朱樹人從身邊親兵手中拿過一塊剛剛在江水裏擰幹淨的麻布,細細擦拭着脅差的刀面,擦去油漬,一邊對着刀面上自己臉龐的倒影自言自語:
“如果我這次帶的是黃得功,左子雄的人馬,作爲第一批的主力,入川平叛,那就真的隻有強攻了。但我帶的是伱們二位,這就有了别的可能。”
劉國能呼吸也有些放緩,唯恐停漏了字,壓低呼吸聲問:“願聞其詳!”
朱樹人眼神轉爲冷厲:“連你剛才都說了,沒見到我體恤百姓士卒、凝聚軍心之前,你都曾擔心,張獻忠擅長裹挾曾經從賊過的人,會不會有意外。
既如此,張獻忠對我軍的認識,肯定比我們自己更模糊得多。而我追剿張獻忠多年,也從未直接動用過你們信陽兵,此前都是湖廣兵,尤其是黃州兵、武昌兵爲先。
所以,你怎麽知道,張獻忠會不會再動拉攏你們的心思?如今咱還在秭歸,随和一點,将士文武和睦一點,無所謂。
等過了巫縣,入了川,有些情狀,就得收着點。本官讓你們演得與本官不睦,或者至少是你們手下有将士‘賊性難改’,被我嚴懲,你們都要心裏有數。
至于防範細作的工作,也可以适時放松一點尺度。咱總要給張獻忠分兵守重慶的部隊,看到一點期望嘛。不然一直壓着打,他們當然龜縮死守了。”
劉國能臉色于是便有些尴尬:“大人,我們赤膽忠心,生是明臣,您不會是讓我們詐降吧?”
朱樹人擺出一個稍安勿躁的虛扶手勢:“怎麽會讓你詐降,你都被陛下授予蕩寇将軍銜了,聖恩不可謂不重。你詐降了,張獻忠未必信,但你麾下,受國恩不太重的,容易忘恩負義的,留戀流賊生涯的,還可以大有人在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