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正在愁怎麽給沈樹人升賞,好讓他進一步賣命呢,潞王朱常淓的陳情奏表在這時候送到,當然是給了崇祯一個台階下。
崇祯飛快浏覽了一下,當他看到潞王言辭懇切地感激沈樹人的援軍爲商丘城解圍,救了他們王府上下,還救了跟潞王府衆人一起流亡的小福王朱由崧,崇祯内心也難得生出了一絲虧欠感。
而潞王提到兵荒馬亂中,他女兒、崇祯的堂妹朱毓婵幾乎走失,幸得沈樹人救回,戰亂中難免被人撞見。
爲全郡主名節,請崇祯賜婚,并以軍功賜沈樹人國姓作爲額外褒獎,如此,既便于朱毓婵的子女将來可以姓朱,又免去了沈樹人被人視爲贅婿的尴尬。
潞王信中,當然還強調這事兒他已經到合肥,跟沈廷揚都商量過了,沈家也沒有異議,隻要陛下恩賜即可。
“這倒是不錯,原本周延儒陳新甲就說過,如果沈樹人能解圍開封,擊退李自成,但又不宜驟升總督的話,至少可以給他封爵。
現在做個順水人情,先賜國姓,再封爵,再順便賜婚,也算對得起沈樹人額外的戰功了。總督就明年再說吧……前幾天聽秦良玉求援到兵部,張獻忠又死灰複燃入川了,如果真鬧大了,還得指望他再出力,總督還是留到後面再給吧。”
崇祯心中如是暗忖。
得知沈樹人立了如此大功之後,他其實也是挺想把這位能打的重臣再招到北京,當面問對一下的,請教一下平賊平虜的國策,是否應該調整。
而且沈樹人這麽能打,崇祯要說完全不擔心對方的忠心是否會有變化,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來是沈樹人至今爲止,表現得“讓你打哪他就打哪”,明明之前打張獻忠打了一半就差臨門一腳了,讓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北上河南,人沈樹人也毫不猶豫來了。
這種聽調聽宣的做派,實在是無可指摘。
跟同期左良玉、還有之前被斬的賀人龍相比,沈樹人絕對是堪稱忠義了。
而自從年初洪承疇把遼東邊軍和九邊精銳送掉大半,崇祯對于南方的将領,能實打實調動得起來的,已經很少了,
左良玉隻是其中的反面典型,不代表其他劉良佐、劉澤清他就能調得動。
甚至曆史上到了這時候,崇祯連吳三桂都已經調不動了——
原本這時候,陳新甲已經死了,也意味着和談徹底破裂,黃台吉就在陳新甲死後次月立刻又派兵從薊門入關,前後蹂躏北直隸半年。擄走俘虜明軍、百姓人口累計四十萬衆,牲畜數十萬頭,金銀二百餘萬兩,糧草和其他财物無算,史稱壬午之變。
壬午之變中,崇祯本該調遣吳三桂回防的,就跟十幾年前黃台吉從薊門破口時、調袁崇煥回防一樣的态勢。
可吳三桂抵達時,已經是清軍出兵後的半年了(清軍崇祯十五年十月出兵,月底入關薊門,吳三桂崇祯十六年五月初才帶兵到北京)從山海關回防北京花了半年,崇祯也屁都不敢放一個,
還照樣在武英殿好吃好喝賜宴招待吳三桂,賜他尚方寶劍,說好話安慰。吳三桂隻說他在甯遠的王寶山跟清軍打了一仗,擊退了清軍一次攻勢,他是因爲清軍的壓力、怕遼西兵敗才不敢第一時間來京城,崇祯也都接受了這個解釋。
這一切,如今雖然因爲蝴蝶效應,因爲陳新甲暫時未死,黃台吉也還沒撕破臉再次入關,但也可以說明,崇祯在洪承疇降清後,對手握重兵的臣子,已經完全沒有控制力了。
要是換做崇祯二年,袁崇煥的時候,救援北京别說晚來半年,就算隻是晚來一個月,都能讓對方人頭落地,甚至淩遲處死了。
有了左良玉和吳三桂等衆将作參照,沈樹人簡直已經是忠不可言了,崇祯哪裏還敢額外指望什麽?
萬一宣召了之後,對方不來,那就是徒然留下一道裂痕,反而有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讓朝廷徹底權威盡喪,讓左良玉吳三桂也愈發大膽,崇祯根本賭不起。
還不如把沈樹人一直作爲正面典型豎着,也好威懾左良玉和吳三桂。
在崇祯心中,沈樹人的危險性,肯定是比其他驕兵悍将小得多得多的。
這樣綜合考慮之後,“宣召沈樹人”這個選項,也就徹底在崇祯心中被擱置了。
就好好賜姓賜婚,給他套上一個籠頭,以觀後效吧。
……
崇祯對于如何處理潞王叔的請求,有了腹稿後,周延儒和陳新甲也被宣召來到文華殿,正式讨論這事兒。
崇祯就在昨天已知情報的基礎上,把潞王府的事兒,也說了一下,确保各方信息對稱,然後問起對策。
周延儒通盤考慮後,奏道:“陛下聖明。此番号稱殲滅闖軍二十萬,接近闖軍半數兵力,哪怕有虛報的嫌疑,也着實是一場大功了,至少開封樞紐暫時不再會受到威脅。
可如前約,加封沈樹人克虜伯爵位,賜給國姓,再與潞王府賜婚。”
陳新甲則等周延儒說完,略一思索消化了這些信息,才若有所悟地補充:“臣也附議,此外,陛下可還記得,五日前,便有駐守奉節的石柱總兵秦良玉報急文書、送至兵部,說張獻忠已經從播州(遵義)迂回入川,死灰複燃,需要求援……”
陳新甲還沒說完,崇祯立刻點頭:“這事兒朕當然知道,你們想讓沈樹人直接帶兵去平叛?”
陳新甲連忙補充:“陛下勿急,臣是想說,今日又剛剛得到了四川方面的最新消息,與五日前的急報相比,今日剛送到的這份,說已經确認張獻忠圍了重慶……連同瑞王在内,也都被圍在了重慶。
臣不敢欺瞞,但以四川至此的路途遙遠,這封急報是十一天前送出的,所以如今重慶是否還在朝廷手中……臣都不敢判斷了。甚至朝廷大軍趕到的時候,必然會有更多的糜爛惡化。
由此觀之,四川巡撫邵捷春,實在是守備無能,漏洞頗多,必須撤換了。無論朝廷使命送到四川時,邵捷春還有沒有活着,都輪不到他再任四川巡撫力挽狂瀾,可另選一人接任。”
四川方面最初發現張獻忠翻山進入四川盆地的奏報,确實比沈樹人的陳縣捷報還早到兩三天——這算算日子也是應該的,因爲當初沈樹人從陳縣潰圍而出、跟外界恢複聯系時,張名振就告訴他,在他突圍之前四天,秦良玉就已經把求救信,通過張煌言送來了。
秦良玉給沈樹人求援時,同時也會派人去京城,隻是第一封急報上,信息不是很全,并沒說戰局惡化到什麽程度了。此後需要數日一報,及時更新。
至于四川巡撫邵捷春,曆史上這人一年前就該完蛋了,如今能做到崇祯十五年,已經算是沈樹人的蝴蝶效應讓他白賺到了——是沈樹人削弱了張獻忠,才讓張獻忠沒能在崇祯十四年時就入川,硬生生多拖了了一年,邵捷春的任期才多苟延殘喘了一年。
不過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沒能堵住四川盆地的各處險隘,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集中秦良玉部、隻守奉節的長江三峽,導緻張獻忠從其他群山中找路滲透進入平原地區,這個疏忽已經注定他就算活下來,也會被崇祯問罪。
崇祯聽了陳新甲彙報的四川爛攤子最新情況,也是愈發焦頭爛額。昨天得知沈樹人大捷帶來的喜悅,也是被沖淡了一小半。
他郁悶苦笑了一會兒,歎道:“陳卿既也反對沈樹人升總督,可又要他兼顧四川追剿事務,難道還想讓沈樹人替代邵捷春爲四川巡撫不成?
四川巡撫和湖廣巡撫之間,隻能算是平調,他肯赴任麽?而且四川與世隔絕,去了之後,與朝廷之間更加音信難通……”
陳新甲連忙解釋:“陛下誤會了,臣豈會建議以沈樹人爲四川巡撫。沈樹人未來畢竟還是要兼顧四川、河南兩處賊情的。
如今河南用不上他,無非是闖賊挖開黃河。開封通衢之地,周遭都被洪水淹沒,道路斷絕,李自成又緊守成臯、汜水險隘,湖廣兵想北上助戰也不可能。
可明年春耕之後,萬一形勢有變化,或者以沈樹人之才,張獻忠能夠速定,到時候可能還是要重新調沈樹人夾擊闖賊的。所以沈樹人的位置,實在不宜挪動,就放在湖廣,才能靈活機動策應。
臣以爲,可以另選一個跟沈樹人曾經合作密切、又能有恩于他的幹臣,最好曾是他的上司,擔任四川巡撫,再從沈樹人的下屬中,拔擢一二,或爲成都知府,或爲四川兵備佥事,如此,他們要問沈樹人借兵助戰,沈樹人想必也會樂于出兵。
陛下再給沈樹人旨意,督促他支援友鄰,許諾平定之後實授湖廣總督,乃至總督數省、橫跨荊益,他也就出兵有名了——此法,便如當年陛下考慮的放侯恂督師以調動左良玉,一般道理,隻可惜左良玉、侯恂不争氣,才未能成行。”
崇祯聽完後,也是眼前一亮,覺得陳新甲這個想法,實在是老成謀國。
曆史上崇祯十四年楊嗣昌死了的時候,崇祯就把在诏獄裏關了七年之久的前戶部尚書侯恂放出來,作爲總督去河南督師,就因爲侯恂是左良玉的恩相,當年提拔的左良玉。左良玉也是在侯恂放出來後,被逼北上去朱仙鎮跟李自成打了一仗。
當然這一世,侯恂直接就死在牢裏了,壓根兒沒用到他。一方面是楊嗣昌本身就死得更晚了,不需要侯恂來鉗制左良玉。
另一方面,也是侯家和左良玉狼狽爲奸,更早就得罪了沈樹人,沈樹人當然不會讓侯恂、侯方域父子好過了。
不過這個思路,崇祯倒是理解的,所以一聽就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