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袁宗第被黃得功單獨打殘、也找到了借口收攏殘兵、行動遲緩的同時,他對李自成的最後幾分忠心,倒是還沒含糊。
沒能親自帶兵第一時間趕回陳縣主戰場,并不妨礙袁宗第派出快馬死士充當信使,給李自成示警,并且解釋自己的困境。
袁宗第受挫的位置,也不過在柘城縣附近,到陳縣還剩一百三四十裏,當然是僅僅這天後半夜就送到了。第二天一早,李自成就親自看到了袁宗第的告急信。
“什麽?潞王、福王真的在商丘城内?袁宗第原本陰差陽錯是準備強攻商丘、籌糧運來郾城、陳縣前線的?
可惜商丘知府梁以樟死硬不降,又遭黃得功以數萬騎兵迂回偷襲,擊破了包圍圈、救出了潞王、福王?!”
确認這些消息後,李自成整個人直接就震驚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很憤怒,想找所有能找到的謀士,一起訓斥發洩、追問對策。宋獻策自然是第一個被找來了,其他一些更雜牌的謀士也都陸續被召見。
然而,宋獻策到了眼前,李自成剛想開口罵幾句,卻忽地啞然發現,自己壓根兒沒有立場去罵——
宋獻策一開始就向他獻計過,可以“假裝闖軍有獨到情報來源,宣布潞王福王就在商丘,以陷藩爲表象,誘騙明軍主力出來野戰殲滅”。
雖然這條計策最後很窩囊,壓根兒不用騙,沈樹人就出來了,甚至還提前搶先打了個時間差,拿下了陳縣。害得李自成隻是從一處攻城戰場,費了半天事兒後挪到了另一處攻城戰場。
可是現在來看,當初宋獻策的馊主意,至少是歪打正着預言對了一點:人家潞王福王真特麽在商丘城裏!當初要是孤注一擲,說不定也就成了!
莫非這宋獻策真是知天命、明谶緯,是個神算子?
一想到這點,李自成這種沒文化的曹莽,神秘主義的敬畏之心一上來,也就不敢說重話了。
“如今黃得功迂回擊破袁宗第、還救走了潞王等人,破壞了我軍分兵去歸德府籌糧的人馬,如之奈何?先生必有教我?”
最終李自成還是恢複了禮貌,用很收斂的語氣請教。
宋獻策大緻了解完情況後,也是苦着一張臉,一籌莫展。
這形勢,已經對闖軍挺不利的了。
宋獻策斟酌着說:“雖然數次被官軍削弱,但我軍如今剩餘的戰力,應該還是在沈樹人之上的。如果決戰,隻需要擔心士氣能否維持,以及沈樹人是否會應戰。
這兩點能解決,大王依然有很大的取勝把握。但難就難在,這幾點都很難保證。
上蔡、陳縣、商丘,連續數敗,我軍剩下二十餘萬主力都已經士氣隳頹喪,最多也就留在開封城下的劉宗敏生力軍,士氣維持得還不錯,最近也都是對開封圍而不打,沒有什麽傷亡受挫。
至于戰機方面,我們現在利在速戰,可沈樹人絕不會跟我們速戰的。歸德府就糧的人馬受創,搜刮到的糧草也不足以長期維持大軍,連這個冬天都過不去。沈樹人肯定會跟我軍耗下去的。
爲今之計……學生勸大王還是早做準備,要不就放棄在河南與沈樹人争勝吧。”
李自成聽到這兒,直接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憤怒地來回踱步:“咱要是退一步,那些羅汝才、馬守應舊部還會對咱心服口服麽?
當初就是挾破洛陽、殺福王之威,趁機殺了羅、馬二人兼并其部衆。兼并之後,難道還反不如前?連一個一省樞紐的重鎮都拿不下,還怎麽立威?”
宋獻策也是很難辦,隻能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委婉的說:“大王畢竟三個月前已經破了楊嗣昌孫傳庭左良玉聯軍,您難道忘了?有這點功勳已經勉強夠了,哪怕攻不下開封堅城,也交代得過去了。
當初咱本來就是因爲連勝鼓起了士氣,才覺得可以繼續擴大戰果,這才踢到了沈樹人這塊鐵闆。如今隻是相持不利,并未大敗虧輸,隻要宣揚得好,絕對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李自成痛苦地閉了一會兒眼睛,長歎一聲。
如果他早知道現在是這個情況,要走其實兩個月前就好走了。當時走的話,簡直就是急流勇退,在巅峰位置落袋爲安。
現在形勢又回落了不少,再走,簡直就跟後世股民斬倉割肉似的,很不甘心呐。
他一個人靜靜想了很久,通盤考量,最後提出了兩點擔心:“這事兒先不要對外亂說,免得動搖軍心。咱也不是不可能考慮跟沈樹人各自撒開,隻是怕他也覺得咱軟弱可欺,非要死纏爛打。
而且,就算不打開封,不去商丘,這個冬天的糧食,還是得解決呐。一旦退走,咱必須找一個立威的新靶子,把人心穩住,順便搶一波緩口氣。”
宋獻策看李自成态度松動,知道有機會勸動,連忙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才智,幫着說和分析:
“這點大王盡管放心!我軍若是撤走,再想找回面子,絕對是有借口的。大王不如回師洛陽、稍作整頓,随後往西逼近潼關,咱繼續找孫傳庭的麻煩!
聽說孫傳庭又竭澤而漁,利用陝西之地籌了些糧草,至少夠他的部隊過冬。另外孫傳庭兩個多月前那場大敗,損兵折将,聽說又上奏崇祯,從四川走漢中給關中運糧。連那些負責護糧的川兵,也被楊嗣昌截留了一些聽用。
大王隻要打破孫傳庭,絕對可以熬過冬天和春荒的缺糧,還能借此穩住退兵後各部的人心。
至于沈樹人,學生已經冷靜下來反複想過了,他這人絕對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絕對不是肯爲崇祯賣命到死的忠臣義士!他跟孫傳庭,絕對是兩類人!
這種人,當初是我們逼得太急,太咄咄逼人,覺得應該得到更多,把他招惹來了。否則他如今怕是已經追殺張獻忠,一直追殺到貴州了,說不定都拿到張獻忠的人頭了。
所以,隻要我們恰到好處地表示對他沒有敵意,大家拉開,擺明了我們會專注對付孫傳庭,沈樹人也會見好就收的——隻要給沈樹人一個台階下,讓崇祯不能怪罪他,他絕對不會爲崇祯多出力!
到時候,咱和沈樹人都回師本據,然後各自向西,我們由河南回關中對付孫傳庭,沈樹人也能重新騰出手由湖廣入貴川,先徹底對付張獻忠,應該能暫時相安無事至少一年半載。
而如果我們再跟沈樹人相持下去、非要見個勝負,眼下縱然沒什麽危險,可相持到冬天結束、道路改善後,孫傳庭緩過氣來,絕對會再來跟我們拼命的!”
宋獻策言之鑿鑿,集中分析,至少把一個核心點給李自成梳理明白了:不管沈樹人和孫傳庭的實力如何,至少孫傳庭的人品比沈樹人忠義可靠,這是沒得洗的。
所以,李自成孤注一擲打沈樹人,一旦膠着持久,讓孫傳庭看到“我加入就有可能讓朝廷大功告成”,那孫傳庭絕對會不惜個人得失榮辱,全力以赴幫助沈樹人的。
但是反過來,如果是李自成孤注一擲打孫傳庭,沈樹人會不會奮不顧身去救……那就呵呵了,宋獻策對沈樹人的人品表示懷疑。
而且就算想救,地理因素也決定了,沈樹人想救關中,是鞭長莫及夠不着的。
“先生所言,确實是有些道理,不過這口氣,不是那麽容易咽下的。眼下需要一個契機,總不能直接灰溜溜不戰而走。”李自成反複權衡之後,内心已經有了點想法。
宋獻策小心翼翼地誘導:“那大王的意思是……”
李自成擺了擺手:“你也說了,如今不能持久,主要就是缺糧,就糧兵馬又被打擊了。但其實,我軍還有唯一一條解決軍糧問題的辦法,至今沒有嘗試過呢——沒有糧食,可以讓沈樹人給我們運!
從壽縣到陳縣,數百裏颍川河面上,每隔數日就有糧船隊往返,在陳縣南門外的颍川水寨停靠,沈樹人與我們相持,他的糧食就是靠這個維持的!
之前我軍因爲缺乏水軍,而颍川河面寬闊,咱一直沒嘗試過強行野戰逼戰斷糧。現在不如搏一把,正好假借黃得功救了潞王的借口,咱分兵繞過陳縣,以追擊黃得功追殺潞王的姿态,争取誘沈樹人救黃得功,與之一戰。
沈樹人龜縮不出的話,我們也能假借追擊黃得功,設法在颍川攔水築堰也好,以岸上的火器弓弩截擊船隊也好,繞過陳縣後到下遊采伐木材、征集民船,臨時堵截也好,總之要跟沈樹人的護糧軍打一杖。
如果沈家的水軍實在不可敵,咱也算有個台階下了——不是野戰打不過沈家軍,而是沈樹人膽小如鼠,龜縮不出,不是打水戰就是打守城戰,咱是水戰失利,也不影響我西北男兒的雄風,回去專注對付孫傳庭,也好有個面子,穩住軍心。
另外,我軍若是真不得不撤圍,這開封城也不能讓它好過了,反正到時候也阻止不了沈樹人給開封城運糧,解救陳永福了,咱傳令劉宗敏,先做些準備,提前破壞一點黃河大堤,
真到了撤兵時,讓斷後的部隊在沈家軍推進到開封附近時,徹底水淹開封!我得不到的,沈樹人也别想完好救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