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看官開了僞上帝視角,聽沈樹人跟黃得功提起“一種能在遠距離上,依然保持巨大面殺傷力的炮彈”,那麽多半會以爲,這種炮彈就是開花彈,或者說爆破彈。
畢竟很多穿越小說上,回到古代之後,主角嘴皮子一碰,就造出開花彈了。
但沈樹人沒有系統,沒有異能,作爲一個前世文科生的存在,他今年年初時,原本也突發奇想、短暫嘗試過搞開花彈,還拍腦門跟方以智、宋應星深聊了一番。
可惜一着手後,沈樹人立刻就認識了問題的複雜性。
尤其是開花彈的引信,不是這個時代的科技能夠解決的,他也就隻能果斷放棄了——開花彈可不是把炸藥裝進空心炮彈裏那麽簡單,關鍵還要确保炸藥在合适的時候起爆。
你怎麽保證炮彈是在受到落地的沖擊力時、内部裝藥才爆炸的?如果在出膛之前,直接在炮管裏就炸了呢?
炮彈在被推出膛時受到了沖擊力,可是比最終墜地的時候還大呢。
畢竟能量守恒,炮彈落地時的動能,肯定小于出炮口時的動能,還要減掉一個飛行途中的空氣阻力做功。
曆史上觸發引信的高爆彈,基本上在西方世界也要到1870年代前夕、普法戰争的時候,才算是技術穩定,那已經是第二次工業歌命的産物了。
連拿破侖戰争時期都沒有高效的爆破彈,當時僅有的原始榴彈,還需要開炮前先手動點燃炮彈上連接内部裝藥的引線、然後再點燃發射藥引線,非常危險。
說白了就是在發射定時炸彈,點燃快慢有誤差,就有可能導緻早爆或者晚爆或者啞彈。
這種危險的東西,沈樹人果斷就放棄了,換一條嘗試路線。
然後,前幾個月,他在跟方以智、宋應星鼓搗“深挖霰彈的後續應用”時,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個主意的來源,說來也巧,應該感謝沈樹人前世玩過的兩款世嘉公司的戰略遊戲——“帝國全面戰争”和“拿破侖全面戰争”。
因爲反複打過那兩款遊戲的戰役,哪怕穿越了,他依然對遊戲裏的科技樹設置記憶猶新,然後就想起遊戲裏當時有一款介于普通霰彈和開花彈之間的過渡産品,名叫“原始榴霰彈”。
說是“榴霰彈”,其實隻是一種發散比較晚的帶彈托霰彈,并沒有“榴爆”的屬性。而跟着那個思路做出來的東西,也就是此時此刻,沈樹人要展示給黃得功看的玩意兒了。
……
“這種彈藥,我命名它爲榴霰彈,在木筒霰彈的基礎上,加厚了底部的彈托,讓出膛後最初百十步内的飛行更穩定一點。
同時這個彈托裏,還比普通木筒的底闆,多襯了一層鐵片,可以确保出膛時不被炸裂。木筒的前側隔闆,卻比普通的木筒彈更薄,确保出膛時就碎掉、把筒内容的東西暴露在風中。
也不用擔心彈丸滾轉時,帶着的彈托會影響飛行,因爲出膛後,筒前方的風力很大,裏面的細碎彈丸收到的風阻相對于其自重較小,減速也就少。木筒和底托受到的風阻減速大,自然而然就脫落了。
如此底托護着裏面的霰彈彈丸、凝成一團可以多飛幾十步甚至白來步,然後才散開。既有霰彈的殺傷效果,也能多飛一百步再發威,如此一來,轟到隔壁的馬面時,還能保持很高的威力。”
沈樹人講解得很仔細,而其中的奇思妙想,很快就把黃得功驚得目瞪口呆。
沈樹人的想法非常實在,他解決不了觸發引信的問題,那就索性不解決了,他也不追求炮彈自爆,隻要飛出一段距離,再把内容物撒出去,延遲撒的動作即可。
而依靠風阻脫殼,技術上就比觸發引信容易實現得多了——理解不了的,可以想象一下後世坦克炮的脫殼穿甲彈,物理原理就是外殼輕而風阻大,内裏的彈芯密度大而風阻小,風力自然而然就把外殼吹得滞後于彈芯,脫了出去。
沈樹人這一手,也算是把噴子進行到底了。
他來到大明三年,跟火器打交道了三年,始終沒能跟其他牛逼理工科開挂穿越者一樣,造出主流穿越神器,在這方面也算是穿越者之恥了。
但他很懂得廢物利用,有什麽條件就搞什麽東西,最後硬生生成了噴子專家。不論是鳥铳斑鸠铳還是佛郎機紅夷大炮,統統能噴子化的全部噴子化,都是對付輕甲流賊的神器,簡直堪稱噴神。
黃得功仔細揣摩完之後,也是喜不自勝,熱切地問:“這東西試過了麽?能不能打一炮看看?”
沈樹人一臉鄙夷:“當然試過了,本官過問的兵器,豈有沒試過就上戰場的道理!不過這兒不能試,萬一被城外的流賊斥候看見了,失了突然性,也怪可惜的,要試到城内校場試。
再說,我軍的炮兵,都是本官從武昌帶來的老人,其中骨幹還是參加過此前洞庭湖大戰的,他們自有把握,操練兵器的熟練度方面,不用擔心。”
……
當天下午,黃得功就跟着沈樹人去了城内臨時劃的校場,又實彈測試磨合了一下。
與此同時,沈樹人也開始着手重新臨時優化上蔡城的城牆,把每一側城牆的四座馬面,外加角樓,都改造了一下。
上蔡城不大,所以全城也就十六個馬面,四個角樓,一共二十座城牆附屬建築需要升級。
隻是把外側牆面稍微堆出點弧度、坡度,工作量也不大。
昨日血戰流賊留下了每側數以千計的屍體,本來就需要掩埋,以防日久腐爛傳染疾病,所以明軍直接就把死人堆在城牆根下,再把流賊炮灰運來填壕堆坡的土,稍微修整一下,弄成所需的形狀即可,甚至都不用專門去别的地方挖土運來。
流賊斥候也有發現這些小動作,但看守軍居然是直接把死人埋在城牆腳下堆上土,流賊将領得報後也是嗤笑不已,便沒有出兵阻止。
他們無不想着:這守将真是癡呆!把死人和土堆在馬面牆根底下,不是會導緻坡度更平緩、将來被攻打時更容易爬上去麽!
雙方各自做着準備,一方打造新的攻城武器,一方埋屍體胡亂草草修補,很快就過去了兩三天。
而就在相持的第二天晚上,黃得功就報告了沈樹人一條消息,說是發現流賊兵馬有連夜打着火把,沿着汝水北岸,滲透到城池的西南兩側,似乎是在圍堵守軍退路。
沈樹人聽了之後,也不驚訝,淡定地說:“不必驚慌,我軍在城内糧草充足,就算被李自成徹底圍困,斷了糧道,肯定也是李自成的人先撐不住餓死。
不過,倒是要提防他們擺出什麽減兵增竈、增兵減竈一類的鬼把戲。他們每晚讓人帶火把繞城巡視,極有可能是希望我軍麻痹,然後九假之中夾帶一真,偷襲攻城。”
沈樹人并不能猜到敵人到底想幹什麽,他也不是神仙,但小心無大錯,大緻的方向還是可以揣摸出來的,無非不知道具體哪一次才是來真的。
于是,雙方都像是聽到樓上第一隻靴子落了地之後、苦等第二隻靴子落地,就這麽緊張疲憊的相持了一陣子,一直熬到第四天淩晨,流賊一方的第二波攻勢,終于在貌似準備完全的情況下,全面發動了。
這天拂曉之前,流賊軍隊就照例舉着火把巡邏。但到了黎明天色微亮時,黃得功在城頭巡視,借着微光居然發現有海量的流賊士兵,從汝陽縣的四面八方,徹底把城池團團圍住,還都準備了攻城器械,即将全力突擊。
看這士兵的規模,絕對不是田見秀、劉芳亮兩部人馬那麽簡單,估計是李自成親領的中軍嫡系主力都參加了,全加起來估計能有十幾萬。
更關鍵的是,黃得功看見了流賊派出了比雲梯車更加高大堅固的攻城車、自宋代便發明的呂公車!
“居然是呂公車!這是打算讓用長兵器的戰兵,直接從車内登城麽!讓親衛營分散到各處馬面,随時準備列槍陣肉搏!”黃得功才看了一眼,立刻就看穿了流賊的圖謀。
呂公車這種東西,不了解古代史的人可能沒聽說過,但其實舉個類比的例子,就很容易理解了。
這玩意兒跟西方的“攻城塔”類似,都是四面有木闆和生牛皮澆泥漿包裹住的,裏面有跟回旋樓梯一樣的梯子,可以讓士兵們轉着圈子繞行上梯,然後打開呂公車前部跟吊橋一樣的搭闆,直接架在城牆上,士兵們就能直接平地走上城牆。
上蔡縣的城牆不過一丈七八尺高,所以有一座兩丈高的堅固木樓呂公車,就能直接沖上來,制造難度并不大,呂公車的制造難度,是跟高度非常相關的,越高施工難度也越大。
而這種武器的缺點,就是機動性比雲梯車更慢,需要很多人和底層的牛馬拖拉,慢慢靠近城牆,好處則是士兵們爬梯子時是在木闆和皮革泥漿掩護之下,不用躲避矢石,也不用手扶梯子。
所以不再受限于刀盾兵之類的短兵器,用長槍長戟大斧列陣而戰的士兵,也能乘坐呂公車直接上城。
顯然,田見秀這是前幾天被黃得功的親衛營列槍陣、把他從馬面上重新殺下來,殺出心理陰影了。爲了不讓流賊士兵吃肉搏時兵器太短的虧,才瘋狂奴役抓來的民壯炮灰,趕造了這麽重型的木樓車。
闖軍十幾萬人,四天裏憋了足足幾十輛呂公車,至少城牆上的每座馬面都能被分到兩三座甚至更多,哪怕打壞了一架也能有替補。
而在闖軍将領看來,沈狗官喜歡把佛郎機橫過來放、提供側射火力這個布局,在今天這種戰況下,顯然是非常不利的。
因爲原本如果大炮朝前放,看到呂公車沖上來,重炮就能直接瞄着呂公車轟。
呂公車雖然刀槍不入、矢石無效、放火也難以燒毀。但如果被重炮直接轟中,再厚的木闆防護也是無用,畢竟紅夷大炮連木殼戰艦都能轟個對穿,車子的木闆算個屁。
可偏偏沈樹人用炮劍走偏鋒,那當然要讓他付出代價了!
戰場遠處,李自成看到自己的部隊順利展開,也是表情輕松了下來,跟宋獻策有說有笑。
“且看沈狗官如何應付咱的天兵!他就算有少量大炮,可以臨時調整部署、或者作爲預備隊、對着正面外面轟,也絕對應付不了那麽多呂公車!更不可能來得及調整部署角度!咱四面其攻,務必盡快摸清實力薄弱的缺口所在!”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随着黃得功緊鑼密鼓地準備着防務,聽說戰局新動态的沈樹人,也睡不着覺匆匆趕來了城上觀察。
他一看到這呂公車陣,也是微微有點震撼的,連忙吩咐:“把榴霰彈都換了!先重新上獨頭彈,彈托還是要加!增加彈丸穩定性!所有佛郎機依托炮架調整交叉火力,瞄準呂公車!
别急!放近了再打!要讓流賊看到希望!讓他們差不多快靠上馬面了,才許開炮!别提前把闖賊吓得不敢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