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李自成之謀

第242章 李自成之謀

沈樹人把蒙在鼓裏的顧炎武送到南陽的同時,沈樹人的敵人,其實也在做差不多的操作。

因爲路程差的關系,在“沈樹人知道李自成即将收到左良玉的信”之後的第二天,

身在開封城外闖軍大營内的李自成,果然就收到了他該收的這封信。

同時,因爲沒有心理準備,下面的人接洽也不順暢,整個過程周折延誤了半天,直到午飯的點,才把信使帶到李自成面前。

而如果沈樹人能在場的話,就會發現左良玉派來見李自成的這個使者,居然也是個熟人——此人孔武有力,筋肉虬結,正是去年沈樹人跟左良玉沖突時,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郝效忠。

去年沈樹人設計陷害左良玉移鎮後,回南陽拜見楊嗣昌時,跟左良玉狹路相逢。當時郝效忠在左良玉的默許下,試圖對沈樹人動粗,結果被沈樹人身邊的左子雄一刀柄拍飛,左良玉吃癟後也不得不賞了他四十軍棍。

别看這人貌似莽夫,但他很會讨好巴結上司,而對左良玉的忠誠又非常可靠,這次才讓他來執行機密任務。

另一方面,左良玉也是考慮到,讓這種外貌粗豪的人來當使者,也能給人一種直爽的欺騙感,讓李自成更相信他的誠意。

……

郝效忠被帶到一處中軍大帳,等待了許久。期間他也心情忐忑,忍不住偷偷左右張望。見大帳的裝飾還算樸素,挂的禦寒簾子也都是布幔,沒有錦緞絲綢,才讓他稍稍放松下來。

這是左良玉第一次主動找李自成接觸服軟,他手下的人原先都沒來過,自然會擔心李自成的爲人是否殘暴。

要是真遇到個魔頭,以流賊的身份,可不會管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而如果一個人生活相對簡樸,那麽應該也會容易說話一些,不至于趾高氣昂。

“看來這李自成果然比羅汝才要樸素不少,聽說羅汝才當初可是号稱曹操,奢靡無度,帳篷裏處處着錦,還要幾十個女人一起伺候……”郝效忠心中如是暗忖。

他跟随左良玉多年,雖沒當面見過什麽流賊酋首,但對各家的風評還是比較了解的。

可惜他卻不知道,李自成之所以不好華麗裝飾,隻是爲了掩飾他同時不好色的特征的。否則如果住處裝飾得很奢華,卻沒有女人,很快就會暴露其某些生理缺陷。

郝效忠等了不一會兒,帳後就進來了一個頭戴範陽笠、有一副柔順大胡子的古銅膚色魁梧中年人,雙目囧囧,正是李自成。

後世李自成的畫像,多有獨眼龍的造型,但此刻的李自成卻是雙目有神。

因爲曆史上他就是在崇祯十四年底、到崇祯十六年的三次猛攻開封戰役中,被開鳳總兵陳永福麾下将士用弓弩射瞎了一隻眼睛,但《明史》沒說具體是三攻開封中的哪一次瞎的。

如今,或許是沈樹人的蝴蝶效應吧,也可能是李自成确實氣數還夠,總之此刻的他,身上臉上雖然多有傷疤,五官卻很齊全——相比之下,倒是他的老對手張獻忠,已經被沈樹人的鉛彈碎屑打成了麻子臉,還削掉了一隻耳朵。

郝效忠看到李自成,立刻跪下行禮,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

李自成也頗爲看不起這種人,但觀察了一下對方的外貌,果然被其粗豪的表象所欺騙,對其所說的話的信任度,也提升了幾分。

李自成箕踞而坐,大大咧咧指着郝效忠責問:“左良玉想跟我井水不犯河水?這一個多月裏,我本就沒去招惹他,他這麽緊張幹什麽,莫非有詐!”

郝效忠如實說道:“回禀闖王,我家左總鎮也是怕貴我兩軍有什麽誤會,這才讓末将來示好。貴軍雖然至今沒有招惹左總鎮,卻也在葉縣增兵了。

如此一來,我家總鎮才不得不在對面的裕州(方城)也增兵,以備不測。如果貴軍能減少葉縣之兵,則我家總鎮也能減少裕州之兵,雙方都減少往前線運糧的損耗,豈不美哉?”

李自成一愣,這才哈哈大笑:“想起來了,左良玉跟沈樹人,可是過節不小呢,他這是要坐山觀虎鬥,借刀殺人呐。崇祯老兒也是廢物,居然用這些窩裏橫的人爲将。”

郝效忠見主公被辱,也是内心憤怒,但他記得此行的任務,也就忍了。

李自成并沒有立刻給他答複,隻是又仔細看了一下左良玉的信,然後說今天之内會給他一個商量結果,明早會派人跟他一起送回信去左良玉那。

……

李自成讓人把郝效忠帶下去之後,當然是立刻就又讓侍衛請來自己的主要謀士,一起商議一下。

不一會兒,一個獐頭鼠目、因爲長得太醜而沒法參加科舉的前讀書人謀士就踮着腳趨步來到跟前。

李自成也不跟他見外,直接招呼他到旁邊坐下。

此人正是宋獻策,投李自成已有兩年,是李自成麾下第二号謀士,地位僅次于牛金星。

李自成手下讀書人不多,牛金星好歹是中過明朝舉人的,所以比較矜持,一貫以蕭何自居,喜歡講一些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而宋獻策因爲從沒得過功名,心理負擔也就小得多,喜歡玩一點陰損歹毒的小詭計,爲了跟牛金星形成互補,他就以張良自居。

加上宋獻策以算命看風水出身,擅長祥瑞谶緯迷信等術,久而久之,就把沒文化的李自成糊弄得神神叨叨的。一遇到外交上的詐術要破解,或者使點什麽歹毒手腕,都會跟宋獻策商議。

“不知大王召見,所爲何事?”宋獻策坐定之後,捋着鼠須,一副世外高人的口吻。

李自成也很尊重他,把情況一五一十說了。

宋獻策聽完後,隻是稍微琢磨了一下,就覺得左良玉一方的建議可以接受。他還趁機拍了一下馬屁:

“恭喜大王!左良玉此番輸誠示好,可見明軍内部已是矛盾重重,大王不日定能大破沈樹人!讓明廷諸将再也不敢冒進爲崇祯賣命!

而我軍若是可以減少葉縣方向的兵力,正好趁機将大部分重兵集結于郾城,與汝陽、上蔡的沈樹人軍對峙。若能抓住時機,很快就能分出勝負!”

李自成聽了之後,對于左良玉的誠意,倒是沒什麽懷疑了,但也自然而然被宋獻策夾帶的私貨挑起了興趣:

“宋先生你這是第幾次勸本王以主力移兵南下郾城了?真是一有機會就說。如今這開封城圍困艱難,破城不易,本王想留至少一半兵力繼續圍攻,先生爲何總是勸我以主力南下?”

宋獻策卻誠懇地說:“大王,這開封城已經被您圍攻很久了,您是知道的,如今軍心士氣已再次低落,咱主要指望的就是斷糧,圍城圍到把開封城内的人都餓死、至少是在餓崩潰後投降。

我們現在再想組織起不計人命的全面猛攻,是很難的。我軍的火炮、炮彈也早就在半年鏖戰中損耗得差不多了。爲今之計,對開封的圍而不攻用不了太多人,還是殲滅沈樹人主力最重要。”

宋獻策這番話,外人乍一聽難以理解,但李自成當然是明白其語境的。

這半年多裏,闖軍真正死命強攻開封的時間,其實隻有四月份和八月份。

四月份是剛圍城後不久,士氣還旺盛。

八月份時,則是因爲剛剛擊退了孫傳庭楊嗣昌,原本久頓堅城之下的萎靡士氣,靠着野戰的大勝仗狠狠回了一波,所以又覺得自己行了,還能猛攻幾波。

于是八月底,聽說沈樹人北上時,李自成其實是很期待的,因爲他發現終于可以不用死磕開封城了,上一場大規模野戰才結束不滿一個月,又有一**明軍過來野戰白給送人頭了。

對于流賊而言,能跟官軍打野戰當然要盡量打野戰,誰特麽想打攻城戰,還是那麽堅固的城池。

可惜,沈樹人的部隊集結推進很慢,明明皇帝已經勒令他立刻突破開封城外的圍困,他依然用盡一切合法合理的借口盡量慢慢拖。

硬是二十天沒給李自成野戰的機會,雙方就謹慎集結對峙。二十天拖完,闖軍上一場大勝後漲起來的士氣加成,終于又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此時此刻,闖軍上下内心其實都承認了一個默契:“咱就是攻不破開封這樣的堅城,哪怕官軍援軍看戲不前,咱也依然攻不破”。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宋獻策的說辭後,便以探讨地語氣質疑:“先生說我軍難以強攻破開封城,隻能指望守軍餓死,這話本王倒也認同。

但要和沈樹人決戰,以逸待勞等他一直到開封城下再打不好麽?他在上蔡滞留那麽久,就得我軍南下去郾城找他?把以逸待勞的優勢讓給敵人?這是何道理?二十天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宋獻策搖了搖頭,歎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二十天前,剛得知沈樹人要北上時,下官勸大王以逸待勞,那是因爲沈樹人跟其他明朝文武一樣,會被崇祯那個冒失鬼逼着主攻。

但現在看來,沈樹人這人比孫傳庭楊嗣昌都油滑得多,也不聽傻皇帝亂命冒進,咱想以逸待勞就沒那麽容易了。

另一方面,如今秋收早就結束了,我軍現在的軍糧情況,與二十天前也大不相同。二十天前,營中好歹還有一些存糧,可以一邊吃野菜、攔截黃河汴水得些水産補貼,在加上草木和百姓,也能堅持。當時如果以主力南下,還得考慮運糧的損耗。

但如今,咱的糧食也基本上吃得差不多了,大軍南下,隻要背些随身行糧,不用額外辎重車船大量運糧,就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局面。

所以主力離開,還能讓開封城下固守不動的部隊,少吃些糧食,減少從其他地方向開封城外運糧。咱這是人跟着糧食走,不是糧食跟着人走。”

李自成摸着大胡子又想了想,宋獻策最後那番“人跟糧走、糧跟人走”的辯證對比說法,倒是讓他覺得很高深莫測,又很有道理。

良久之後,他也隻是想到了一點風險,質疑道:“人跟糧走倒是沒錯,可如果開封城下留兵太少,被沈樹人以偏師迂回偷襲突圍了呢?或者其他方向的官軍忽然膽子大了,敢來救開封呢?”

宋獻策聞言,不禁露出笑容,好歹他還知道是在大王面前,沒敢太放肆,這才硬生生憋住說:

“大王多慮了,官軍跟我們可不一樣,官軍不能屠戮百姓吃人,他們是需要糧道的。如今開封周邊殘破,連我們都半年沒得到新糧了。

沈樹人要進軍,每一粒糧食都得從信陽運來,指望别的方向是不可能的。而要從信陽運糧過來,無非是由淮河入汝水,然後走郾城城南的讨虜渠轉入颍川、沙河,最終入汴水,才能抵達開封城外。

故而郾城城外的讨虜渠,是繞不過去的,大王可能不知道,這條讨虜渠,乃是三國時魏文帝曹丕時所挖,爲的就是溝通汝颍,大王應該看過《三國演義》的故事吧?就是曹丕派大司馬曹休南征孫權前修的,如果沒有此渠,要以河南的糧食支援淮西戰場,就會非常麻煩。

而此前我軍與楊嗣昌、左良玉交戰,左良玉明明自南陽破葉縣而來,卻依然得向東先破郾城,就是爲了控制這條讨虜渠。南陽也好,淮西也好,那裏的糧食要到開封城下,最後要進入汴河,必須經過讨虜渠。我們在郾城駐紮重兵,沈樹人想繞過去,那就是不顧糧道,孤軍深入。”

李自成不是很懂地理,下意識反問:“官軍就真沒有别的糧道了?”

宋獻策看李自成似乎覺得他在吹牛,眼珠子一轉,覺得還是再給一個備胎選項比較好,那樣自己的說辭才比較有公信力。

任何謀士在勸說主公時,都要把最終拍闆權交給主公,這樣主公才會覺得“這個決策是我做出的”,後續執行中也才會對這個決策更有感情,更願意堅持。

于是宋獻策借坡下驢:“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如果不走讨虜渠溝通汝颍,那沈樹人就得把湖廣的糧食通過信陽道運到信陽後,由信陽直接入淮河順流而下,

然後一路運到廬州府的壽縣,也就是古之壽春。那裏是淮河中遊第一樞紐,是淮南淝水、淮北颍川交彙入淮之地。糧食到了壽縣之後,就能直接入颍川,然後逆流而上,再經沙河到汴河,就到開封城了,也就是走鴻溝古運河的路。

但這條路損耗會很大,從信陽到壽縣,先要往回繞六百裏遠路,再折回來,差不多一共要多走近千裏。”

李自成聽後,稍微想了想,覺得官軍貌似确實沒必要這麽折騰,畢竟在哪兒打不是打。官軍何必還沒開打,就先承擔那麽多額外損耗、自廢一部分戰争潛力呢?

而且真要折騰那麽大動靜,自己内線作戰,調度更爲迅速,也能馬上做出反應。

通盤想明白後,李自成終于拍闆,接連做出了兩個重要決定:

“給左良玉的回信,就有勞先生了,看怎麽樣更好穩住他。另外,事成之後,葉縣和開封城下的圍城部隊,也進一步往郾城前線調遣,找沈樹人決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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