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舜臣雖然得知了沈樹人的援軍馬上會趕到,但畢竟眼下還沒到。
信使和大部隊之間,終究還有至少半天的時間差。
所以,他還得靠自己的部隊,先守住城陵矶半天時間,李定國如果敢來進犯,就必須堅決予以擊退。
好在劉舜臣在心理優勢層面,比巴陵城内的守軍要好太多,他畢竟是知道援軍馬上要來,全軍士氣也非常高昂,戰意爆棚。還有塢堡工事可以依托,應該問題不大。
而且就算援軍到了,也不可能一次性全部趕到,主力也得分批調集、啓程。估計最早一批,就隻是沈樹人麾下的騎兵部隊,人數不會多,然後才是武昌營的主力。
至于更多的後續部隊,可能要七八天甚至十天半個月的調度、籌備、行軍,才能分批趕到湖南戰場。
沈樹人也不是神,加上張獻忠的行爲早已脫離曆史的軌迹,根本沒法靠開先知挂透視挂來預測。
所以沈樹人智商再高,充其量也隻是做個局、示敵以虛,利用敵人後勤補給不足,肯定要擴張新地盤的心态,把張獻忠勾引出來。
至于張獻忠具體會被從哪條路勾引出來,沈樹人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事前隻能是分兵把守,北邊的襄陽也留了相當一部分兵力,南邊的武昌也留了,還有其他一些樞紐要害節點,也不能完全放松。
武昌這邊的部隊,就是爲了一旦張獻忠選擇從施州衛、永順宣慰司等土人、苗人山區殺出來時,可以快速反應。
而襄陽那邊的部隊,則是爲了提防萬一張獻忠翻越神農架、再次出鄖陽——雖然神農架比施州衛更難翻越,倒不是地理險惡程度更高,而是神農架是徹底的無人區,隻有野人,無法半路籌措糧草,所以比土人苗人山區還難維持後勤。
但畢竟不可能排除這種萬一的可能性,去年張獻忠就出荊門偷襲過襄陽,萬一今年再來一次虛則實之呢?
張獻忠最後沒翻神農架,但這不代表沈樹人留在襄陽的部隊就留錯了。
小心無大錯。
号稱擁有八萬總兵力的沈樹人,在最初的五六天内,能用來對付張獻忠的,也就是先頭的兩萬多人。
……
方孔炤派來的援軍,暫時在城陵矶駐紮,當然也很快引起了李定國的注意。
當天上午,李定國的先鋒部隊就抵達了巴陵城下,斥候騎兵撒出去幾十裏地哨探,當然也會立刻發現城陵矶有部隊防守,
而且還可以看到江面、湖口上有大型戰船排列,那就肯定不是嶽州府本地的衛所兵了。
李定國剛剛下船、立足未穩,就得到了下屬彙報的這一重要軍情,他也非常重視,立刻就召集了主要部将,簡短商讨了一下。
很快,副将白文選,先鋒潘世榮、焦光啓等幾人,就都來到李定國的中軍大帳。
李定國也不含糊,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擔憂:“方孔炤援軍,已抵城陵矶,根據斥候哨探回報,目前發現的援軍規模還不大,應該也就數千人。
但關鍵是我軍現在要争取迫降巴陵,如果讓城内守軍知道援軍到了,哪怕暫時不知道援軍多少,也會極大鼓舞城中守軍士氣。如此一旦迫降不成,就隻有強攻了。
因此當務之急,我們必須派出一軍,分兵去城陵矶,能趁官軍立足未穩将其殲滅那就最好,就算攻不下,也要立營挖長塹阻斷道路,不讓城陵矶援軍南下、與巴陵城内守軍互通消息——誰敢帶兵出戰破城陵矶?”
副将白文選立刻請命:“二将軍,讓我去吧!城陵矶怕是難以速速攻破,畢竟有塢堡營壘,我還是做好兩手準備,以阻斷消息爲先。”
李定國想了想:“攻城這邊也需要你,既然沒把握拿下城陵矶,你去有點大材小用了。”
旁邊兩個先鋒聽了,焦光啓比較魯莽敢戰,于是跟着請求:“那就讓末将去吧!”
李定國又覺得他稍微魯莽,但這事兒難度也不大,還是讓積極的人去比較好,于是就最後補充關照了一句:
“你去也行,給伱數千騎兵,外加八千步卒,兵力應該至少是防守方的兩三倍了。到了之後,你先試探一下官軍戰意是否頑強。如果官軍士氣高昂,又死守不出,就别白白浪費人命,隔絕消息就行。
我自留三分之二主力,圍攻巴陵。文選,你領兵繞到城東紮營,我自在洞庭湖邊紮營,分兩側圍城。”
李定國吩咐完,各将自領命而行。
張獻忠在川鄂之間盤踞了一年半,如今還剩嫡系部隊五六萬,外加新附軍炮灰差不多也是這個數。
此前跟施州衛、永順宣慰司的土人苗人血戰,倒也傷亡很慘,疫病死傷也很多,但張獻忠擅長裹挾,之前破慈利、石門、澧縣等地時,又瘋狂拉壯丁,把全軍總人數擴充回十一二萬左右。
當然,兵源的質量肯定是明顯下降了。現在陝西、河南等地從賊多年的老兵,已經跌破五萬,饑民壯丁的比例進一步提升。
而且,張獻忠留了三萬壯丁在孫可望那兒守家,所以他和李定國加起來,也就帶出來八萬多人。
張獻忠自己那一路有五萬,李定國這一路剛剛三萬多一點,所以分給焦光啓萬餘人去城陵矶,也已經不少了,再多的話李定國自己這邊也會捉襟見肘。
……
李定國和白文選各自趕緊紮營、草草完成拉防線圍城後,兩人又核計了一下勸降的措施。
張獻忠軍如今翻山而來,根本沒法帶重型火炮,最多隻有個位數的幾門佛郎機,還是之前澧縣、安鄉等地被吓破膽投降時,從明軍手上繳獲的。
平均攻下一個衛所或者縣城,也就能繳獲最多一兩門佛郎機,還都隻是三五百斤的老式小佛郎機,千斤佛郎機則是一門都沒有。
靠這點火力想轟開城牆攻破巴陵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聽個響吓吓城頭守軍。
但閑着也是閑着,所以李定國把軍中全部八門三百斤到五百斤的佛郎機,統統排列在巴陵城西門口,對着城門、城樓垛堞一陣猛轟。
炮過三輪後,他讓一群罵陣手上前齊聲喊話,隔着幾百步勸降:
“城上守軍聽着,八大王雄兵十萬到此!一日内開城,全城免殺!明日全力攻城後再投降,殺城中富戶兩成!三日後殺半!五日後再破城,屠盡全城雞犬不留!”
白文選在一旁聽了,還有些不甘,悄悄勸說李定國:“二将軍爲何還給他們一天考慮?應該讓他們立刻投降才對。”
李定國搖搖頭:“要給人思考的時間,明人那些狗官,都害怕擔責任,直接投降前都要核計如何推诿罪責。而且我們現在沒有打造攻城武器,如果他們拒絕立刻投降,我們也無法馬上還以顔色強攻,到時候反而會堕了銳氣。
威吓敵人,也要确保敵人一旦不接受威吓,馬上就能以真刀真槍的實力讓他們流血!每日層層遞進,增加要屠殺的城内人數成數,威吓力度已經夠了。”
曆史上,崇祯十二三年之後,李自成和張獻忠都漸漸約定俗成形成了這樣的吓人戰術默契。而且是越到後面、流賊勢力越強,開出的條件越苛刻。
比如崇祯十六年之後、李自成連開封都攻破了,西安也拿下、殺掉孫傳庭後,他的威吓價碼也加到了最高:闖軍臨城後,尚未展開攻打就投降的,不殺人。抵抗一天再投降,就屠城三分之一,抵抗兩天再破城就屠三分之二。抵抗三天以上才破城的,屠盡全城。
這樣的例子稍微多了幾個、消息流傳開去後,效果就非常誇張了,導緻曆史上李自成從開封北渡黃河後,一路上除了在周遇吉那兒遇到了頑強抵抗、最後全軍全城人民統統被屠,其他地方基本上不敢抵抗。
當然,現在李自成張獻忠還沒強大到這一步,所以張獻忠軍約定俗成開出的還是“抵抗五天以上才破城,就屠盡全城”的威吓價碼,而且第一天準備攻城武器的時間,正好留給守軍考慮清楚,緩一緩腦子。
另外,心理戰也不是幹等的,也要做點事情。李定國讓人罵完之後,立刻上了配套措施,讓士兵們拎着一串串用長杆挑着的人頭,在城外招搖呐喊。
“永定衛守備和三名千總的人頭,盡數在此!他們膽敢抗拒天兵,已經被屠滅全家!慈利縣、安鄉縣知縣、縣丞、主簿、典史衆人全家人頭皆在此!
八大王天兵五日内連破五縣!擋者必殺!石門縣、澧縣、九溪衛歸順天兵,将士百姓皆得保全!”
城頭的守門千總看了這陣仗,吓得瑟瑟發抖,連忙把情況通報給正在府衙裏商量對策的知府和守備。知府和守備當然也慌了神,惶惶不可終日起來。
……
巴陵城下,李定國招數用盡,然而至少還要等待一個白天,官軍再慫,這裏畢竟是一座府的治所所在,還沒慫到應聲投降的程度。
話分兩頭,在戰場的另一邊、城北二十裏,當天辰時末刻左右,焦光啓也帶着近萬人的部隊,雜亂地趕到了城陵矶,并且在短暫的觀察後,就一邊出言勸降、威逼,一邊準備攻擊。
焦光啓的勸降言語,當然也跟李定國差不多,無非是說每多抵抗一天、破寨後就多屠殺兩成人數,讓守軍好自爲之。
區别則是焦光啓更急躁,不會給守軍考慮的時間。守軍當場沒有答應投降,他就立刻投入了強攻。
然而,劉舜臣雖慫,好歹也是有地利工事可以依托。去年沈樹人接收左良玉遺産時,在武昌、漢陽軍中也搜得了一批老式火铳,沈樹人自己看不上,也都分給了方孔炤一批。
所以此次來增援,劉舜臣那兒好歹也有五百根老式火铳,其中三百是沈樹人給方孔炤的。
老式火铳開火再慢、效率再低,在有堡壘城牆可以依托的情況下,殺傷力依然是非常可觀的。
一番激烈的厮殺之後,知道己方有援軍的明軍将士士氣正盛,守牆絲毫不退,幾百根老式火铳交叉射擊,把隻靠簡易飛梯試圖爬牆的焦光啓部前鋒射得人仰馬翻。
焦光啓也算果斷,死傷了幾百人後,他就立刻意識到強攻不行,轉入了隔絕作戰,把敵人圍困起來,不讓向巴陵城傳達援軍的消息。
如此一來,又一個多時辰被拖了過去,午前時分,焦光啓剛剛把營地圈好,也沒來得及伐木制造栅欄,最多隻是讓士兵淺淺地挖了一條半成品的長溝,深度不超過一尺,連任何陷阱竹簽也都還沒準備,然後就看到北邊一支官軍的援軍小部隊又到了。
人數也不多,也就兩千左右,但都是騎兵。爲首将領也不是什麽沈樹人嫡系,隻是曹變蛟舊部、從遼東救回來的參将朱文祯。
沈樹人讓遼東逃将帶領騎兵,也是沒辦法,因爲他手下之前沒有騎兵将領,他的嫡系都是南方人,不擅長馬戰。
遼東軍将領,好歹跟關甯鐵騎一起混過日子、當過袍澤一起厮殺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隻要學到關甯鐵騎一半的戰力,那就非常合格了。
焦光啓一時沒搞清楚狀況,也就沒有出兵攔截朱文祯進入城陵矶。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朱文祯就跟劉舜臣碰面了,簡單問了一下情況,了解敵情。
随後,當他得知劉舜臣是如此之慫、竟然還沒給巴陵城内送去“援軍已至”的消息以鼓舞軍心士氣,朱文祯不由很是不屑:
“你們怎麽辦事的!援軍都到了,怎麽不想辦法通知城内守軍?萬一守軍因爲不知道有援軍、絕望投降了呢!你們這是要誤大事!
出兵之前,沈撫台關照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到了嶽州之後,一定要盡快讓守軍知道咱來了!”
劉舜臣也是無奈,他兩手一攤:“朱将軍,不是咱不想通風報信,張逆素來狡詐,聽說還派出人詐城,城内如今已是驚弓之鳥,我們去報信,也不會開城放咱進去的,那報信的人不是白白送死了嗎?”
朱文祯傲然鄙視:“誰讓你偷偷報信了?報信了守軍不信不開門,咱就原路返回啊!把阻擋道路的那部分賊軍擊潰,不就能安全報信了!”
李舜臣愕然:“擊潰城北包圍的敵軍,然後報信?朱将軍你不是開玩笑吧,這焦光啓部好歹也有萬人,咱這兒就四千人,你帶來也就兩千。
咱守住城陵矶就不錯了,你讓我們以六千人主動出城找一萬人野戰?要去你自己帶你那兩千人去!我要守住城陵矶,不能讓洞庭湖口航道落入賊手!”
朱文祯也不含糊:“我去就我去!我還不要你這些步卒礙手礙腳呢!我雖隻兩千人馬,要殲滅這一萬人不太可能,但是擊潰其局部、殺出一條血路報個信,卻是綽綽有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