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出營列隊!巡撫大人親自來巡營視察了!”
大冶營内,随着沈樹人一行的抵達,一批批的營房很快喧鬧起來,一群群從遼東撤回來的士兵,也不及披挂。隻穿着最近新發的大紅色箭袖軍服,就直奔校場集合。
後世很多人有一種錯覺,覺得箭袖是滿清的服飾,實則不然。漢人的衣服自古爲了騎射作戰方便,都會有箭袖,那是胡服騎射時起漢化出來的一種窄袖。
至于後世辮子戲裏滿人獨有的窄袖裝,那叫馬蹄袖。
這些遼東兵将剛撤回武昌時,個個衣不蔽體,跟乞丐似的,畢竟在塔山、杏山被圍困了小半年,更有一部分是松山跑出來的,早就窮得不成樣子。
身上但凡原本有穿皮革甲胄的,皮革的部分也都被煮爛吃光了,衣服也不可能得到更新。
回到武昌駐紮後,短短半個月,沈樹人至少給他們都換上了新的軍服,光這一點,就讓撤下來的遼東兵們覺得這次跟的新主帥待人禦下不一般。
沈家軍如今的軍服,在形制上跟傳統明軍差别不大,隻是更加緊湊一點,而且顔色上用了更鮮豔的純紅色——沈樹人這麽幹,倒不是爲了模仿一個世紀後的英國龍蝦兵,而是純粹爲了軍事上的優勢。
在士兵沒有尋找掩體、利用保護色隐藏自己的需求的時代,綠色灰色的軍裝沒什麽必要。而純紅色可以讓士兵習慣鮮血的顔色,戰場上遇到戰友傷亡也不至于刺激到士氣、擴大恐慌。
明朝乃至明朝以前,部隊穿紅色就已經挺常見了,隻是因爲精兵需要大量着甲,而鐵甲染色不易,所以甲胄才普遍是金屬原色,或者黑色。
鐵甲的武将、精兵需要紅色外觀掩飾血液時,披一個大紅鬥篷在最外面就行,至于裏面的衣服,就不刻意染紅了,因爲染料也不便宜,穿在裏面反正看不見。
同一時代的曰本人,倒是很喜歡把精銳部隊的皮甲、竹甲也塗抹上朱漆,美其名曰“赤備”,據說對維持士兵沖鋒的勇氣頗有幫助。
沈樹人算是第一個把士兵們穿在甲胄裏面的常服、也全部用大紅布料制作的将帥。
而他這麽做,顯然是考慮到純火器時代即将到來。說不定幾年或者十幾年之後,鐵甲之類的重甲,都會因爲扛不住越來越先進的火槍,而徹底淘汰出曆史。
到時候士兵們總要脫掉無用的重甲,直接穿常服或者棉甲作戰,提前統一成内外全部大紅色,也是一個招牌。
而在半個月内、給至少兩萬人換上新衣服,這在别的将帥和封疆大吏眼中,或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在沈樹人這樣的巨富面前,卻完全不是事兒——
他家就是小宛紡紗機和飛梭織布機的源頭,紡織業生意南直隸最大,半個月時間搞兩萬套衣服根本不是問題。
而且這些軍服還特别挺括,看起來形制劃一,其實是方以智、董小宛和宋應星這幾個月裏,又幫着鼓搗出了一個新式機器——
一種原始的、靠手搖轉輪驅動的縫紉機,實現了服裝的大批量統一生産。這種縫紉機跟後世家用的腳踏式縫紉機相比,省掉了曲軸和凸輪機構。不用把腳踏往複運動轉化爲轉輪的圓周運動,直接手搖着轉輪圓周運動就好了,所以機械結構也簡化了很多,點破了這層窗戶紙,以明末的科技水平也很快生産出來了。
而裁剪的時候,也是把一整疊布料固定在一起,然後統一裁剪。在裁剪和縫制階段都實現了大批量後,造出來的軍裝自然也就很整齊統一了,看上去就很精銳。
……
沈樹人來到校場時,就看到下面已經整整齊齊排列一兩萬人,縱橫至少都排出了百行百列以上。
小兩萬人的部隊,服裝能如此統一,火紅一片,一眼看去容勢壯盛,大展軍威。
部隊被分成三四千人一個的營,但每個營來接受檢閱的人數都不是滿編的,要刨除還在營房内卧床休息的傷員,所以眼前至少有六個營。
各營有一名都司或者守備級别的将領統帥,多是遼東撤下來的中層将領擔任。在營以上,參将、副将這些職務,就多是沈樹人麾下的嫡系老人爲主了。
這也是爲了更好的控制部隊,防止遼東來的驕兵悍将自行形成派系,将來作戰時無法充分調遣。
作爲全軍主将的,自然是跟随了沈樹人已經三年的總兵官左子雄——去年年底時,左子雄還隻是副将,後來按說也沒立什麽功勞,
可随着沈樹人正式升巡撫,手下可以駕馭總兵了,他還是想辦法讓楊嗣昌、陳新甲幫忙,把左子雄挪到了總兵的級别上。否則,随着沈家軍軍力的膨脹,沈樹人麾下一個總兵都沒有,都不知道怎麽統帥駕馭部隊了。
左子雄對主公的提攜當然也是感恩戴德。尤其是他得知沈撫台正式升任巡撫後,麾下已經有三個總兵級别的将領歸他統轄了,他就更是感激涕零——
如今幫沈樹人統帥河南境内部隊的劉國能、幫助他統帥南直隸境内部隊的黃得功,和幫他統帥湖廣境内部隊的左子雄。
而三年前,左子雄還隻是黃得功手下區區一個千戶,當時黃得功就已經是廬鳳總兵。
這等于是黃得功跟了史可法三年,沒有功勞可以升官。他左子雄跟對了沈樹人,三年後已經跟當年的頂頭上司平起平坐了!
沈樹人在湖廣的部隊,如今滿編十二個營,在武昌這邊有七個,其他五個在襄陽、黃州等地。
襄陽那邊的部隊,由今年剛升任副将的楊晉爵統領,跟左子雄分處異地,一南一北幫沈樹人掌握防區。
楊晉爵對于自己的升遷,也是非常感激的,他原本級别就比張名振略低,今年還沒機會去遼東立功,按說也是升不到副将的,
完全是投靠沈樹人的高級武将太少,沈樹人必須重用老人,才把他級别提上來了。
張名振楊晉爵都不在,武昌這邊,僅次于左子雄的将領,就隻有原本從屬于方孔炤的金聲桓了,他勉強也從都司升到了參将,
他跟左良玉留在武昌、漢陽的那部分衛所軍舊部比較熟,畢竟原先都是诏安了的湖廣地方部隊,留用金聲桓也算是爲了維持派系平衡、平穩接收過渡,談不上有多大将才、功勞。
如今的大冶營中,左子雄麾下一共有兩個參将,每人分别領三到四個營,除了金聲桓外,另一個參将則是遼東撤退下來的,如今隻能在這兒做到三把手。
沈樹人怕他有情緒,簡單巡視了一圈後,就先後走到這幾個遼東撤将面前,和藹地跟他們一一對話,聊老家的情況套近乎。
“朱參将?你是哪裏人士?原本在遼東,跟随的哪一部?還有你們幾個。”
那些遼東退下來的将領,如今看上去普遍還比較瘦弱,應該是長期挨餓導緻的,回來半個月還沒法重新滋補健壯。
但看得出這些人都很精幹,哪怕瘦得近似皮包骨頭,依然筋骨強健。
那個參将率先拱手行軍禮:“末将朱文祯,大同雁門衛人士,原屬曹軍門麾下參将。”
其他幾人也連忙見禮:“末将江守德,太原府盂縣人士(今陽泉),山西李軍門麾下遊擊。”
除了這兩人外,剩下的軍官原先最高級别也就是守備、都司,并沒有更高級的存在。所以完全不存在史書留名的名人。
曹變蛟、李輔明都是總兵,按說手下還有副将、參将。也就朱文祯這個例外,似乎在杏山之戰中受了重傷,留下了點殘廢,一隻手被削了好幾根指頭,估計這條胳膊以後都沒法用兵器,留在北方也得不到重用,這才以參将身份南投。
其他四肢健全的參将級以上軍官,一個都不肯來湖廣,就怕待遇官職沒保障。
沈樹人倒是沒有文武之别,很鄭重地拿起朱文祯斷了幾根指頭的手掌,緊緊握了一下:“來了湖廣,朝廷絕不會虧待了你們,原先是參将的,依然是參将,原先是遊擊的,也依然是遊擊。
如今伱們的身份還要重新上,原先的籍貫、身份不好用了,但本官會想辦法盡快表奏你們新的官職。名字可以用原來的,也可以改個别字,籍貫麽就得重新上了,否則到了兵部職方司那邊容易穿幫。
本官也不瞞着你們,這幾個月之内,就會跟流賊有一場大戰,隻要你們立功,這些參将級别以下的官職,本官随便表奏,盡量頂格給你們升遷,很快就能拿回來的!”
這些遼東兵,如今法理上還算是裝死離開原有編制的逃兵,所以要洗白肯定要費手腳。
要不是已經崇祯十五年,大明法度都崩壞得不行了,還真不是買通陳新甲就能搞定的。
朱文祯、江守德這些人聽了沈樹人的許諾,也是非常感激,他們知道這背後動用了多少能量,紛紛表态:
“撫台大人派兵救我等出重圍,逃離杏山、塔山,便已是再造之恩!軍職官位,實不敢奢望!便是降爲守備,暫領一營人馬,也絕無怨言!”
沈樹人拍拍幾人肩膀:“讓你們安心,就好好安心,要是你們都降爲守備,那那些守備怎麽辦?本官安插進來的幾個守備,豈不是還要給你們騰位置了?”
朱文祯、江守德聽了,這才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說錯話了,連忙表示收回。
而沈樹人說這話時,随手就一指旁邊的幾個守備。
這些最近一個月擴軍後、才剛剛升到守備的人裏,有盧大頭、有劉三刀、有王得仁,原本級别都不高。
盧大頭是左子雄到黃州後擴軍、從一介碼頭工人頭目招進來的,之前也陸續做到了千總,一直表現不錯,殺敵英勇。這次擴軍後再升一級,直接到了守備。
盧大頭這個營,有三分之一的骨幹士兵,都是跟随了沈樹人兩年的黃州碼頭工人、獵戶,還有三分之二是遼東兵,确保摻沙子後部隊忠誠度依然可靠。
劉三刀則是兩姓家奴的降将、兩年前殺了他義父、作爲革左五營賊王之一的劉希堯,拿着義父的人頭歸順的。沈樹人當時壓了他一下,後來才升回千總,這次也升守備。
劉三刀這個營的士兵,以劉希堯被滅後的降軍、挑出可靠守紀的精銳爲骨幹,留了一千五百人左右,剩下就靠遼東兵塞滿,道理也是跟盧大頭的營一樣的。
最後的王得仁,原本是金聲桓手下的千總、沈樹人第一次去江陵找方巡撫求援時,就是王得仁守的城門,沈樹人看他做事謹慎,也就調過來了。如今也是千總升守備。
這三個營都歸屬參将朱文祯,所以朱文祯這個遼東來的參将也不可能有機會不聽指揮,下面的每個營守備都是沈樹人的人,朱文祯萬一獨斷專行,就有可能被架空。
而另一邊,金聲桓任參将的那四個營,下面就有遼東回來的遊擊江守德、還有另一個本地升遷上來的遊擊、沈家家丁出身的沈練,沈練麾下的兩個守備、都司,則可以用遼東軍官。
總之就是把摻沙子混編确保忠誠的手法,都已經用到了極緻,一切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遼東退回來的部隊裏,唯一沒有被摻沙子混編的,估計也就那一千五百朝鮮鳥铳手了。
主要是語言不通,而且人家是主動投誠歸順的客軍,就算沈樹人手下有幾個家丁懂朝鮮話、也不好用他們去褫奪原領兵将領的指揮權。
大緻了解過各營的整合情況後,沈樹人就和藹地問起大家,對于新配發的軍械、裝備,磨合得怎麽樣了,可有不适應的。
之前年初去遼東的時候,沈樹人軍中隻有三千多支鳥铳、魯密铳和斑鸠铳。
如今後方一直有保持生産,又三個月生産下來。
即使不考慮大冶煉鐵廠擴産後、鐵匠造槍團隊也跟着擴張,哪怕隻按照之前沈家軍每月八百根火器的産能規模來算,這就又是兩千多杆進賬,如今至少有五六千火槍了,還不算朝鮮投降部隊的武器。
而且更關鍵的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磨合、發展,此前鄭成功去遼東時,還隻是有少數樣品的“後裝填式噴子”和“左輪噴子”,如今已經又改良了一代,還批量生産了至少好幾百把,沈樹人已經讓嫡系部隊中的心腹老兵裝備了一部分,如今正在磨合使用。
朱文祯、江守德等山西将領,第一次見到這些兵器時,也是大爲震撼,因爲才接觸了幾天,并沒徹底摸透其用法精髓,但僅僅是那裝填發射速度,就已讓他們瞠目結舌。
此刻被沈樹人問道,他們也是無不心悅誠服:“撫台治下打造的軍械,比九邊各鎮都精良得多,實是我等平生僅見!将來若是能多裝備一些,便是再跟鞑子死戰,也能毫不畏懼了。”
沈樹人卻搖搖頭:“今日正好到此,先看一下實彈演練吧,這種火器,不是用來跟鞑子作戰的,要遠程對付騎兵,就還得改良!”
沈樹人說着,就招呼盧大頭、王得仁兩營選出嫡系精銳親兵演練新式火器、讓其他部隊也可以快速磨合見識,便于下個月實戰時正式列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