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喜啊……呃,陛下,臣是說,山海關前線,今日總算傳回些意外之……好消息。”
想好了如何推卸松錦大敗的最後那部分罪責、搞明白了張名振鄭成功的軍功後,陳新甲這種報喜不報憂的官場老油條,當然是連夜進宮求見,要跟崇祯分享。
前天慘敗覆沒的噩耗傳回時,可沒見他這麽積極、怎麽着也得“先核實确認”一天半宿的才上報。而喜報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
或許是因爲太興奮,饒是他觐見之前,已經想好了怎麽說,可事到臨頭還是差點沒忍住,幾乎嘴瓢了數次。
最後才算是硬生生把“大喜”憋回去,改口成“意外之喜”、再改口成“意外的好消息”。
沒辦法,松錦大敗的凄凄慘慘主基調擺在那兒。
明明是大敗撤退,難道撤得相對有序一點、多救回了一點部隊、殺了點冒進追擊的小股敵人,就特麽能算喜了?
崇祯原本已經有些神經衰弱了,這幾天聽到陳新甲出現就煩躁,就像一個去開家長會的差生家長,每次拿到成績單都會不由自主心驚肉跳幾秒鍾。
面對陳新甲咋咋呼呼的樣子,崇祯當然是氣不打一處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到底什麽消息!”
陳新甲這才斂容正色回禀:“回陛下,剛才下午得報,塔、杏之戰好歹爲松錦之戰挽回了一些敗局,接應救回部分兵馬,并殲滅追擊之敵一部。”
陳新甲靈機一動,臨時創造了一個專有詞組“塔杏之戰”,似乎把塔山和杏山的戰鬥從松錦大會戰中拆分出來,那就可以獨立爲一場新的勝仗戰役了。
輸掉的是前一場戰役!但後一場戰役稍稍找回了些場子!
這個話術果然說得崇祯一愣,心理賬戶的暗示預期也随之變化,似乎覺得“松錦大戰确實已經蓋棺定論了,松錦大戰的損失已經是沉沒成本,後續翻盤回來的都是新賺的”,那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陳新甲擅長察言觀色,看皇帝表情,就知道這次暫時蒙混過去了,連忙趁熱打鐵詳述戰果:
“陛下,詳情是這樣的:上個月,南京戶部侍郎沈廷揚上奏,言及因漕運改海已至第三年,且承運遼東軍糧,以至漸爲倭寇、鞑子海盜及水師觊觎。
周閣老當時集議,準許比照原漕運總督故例,設海路護漕四營,暫以曆任甯紹海防、黃随遊擊的張名振督領,另有海運提舉鄭成功負責統籌。
不想此番張名振、鄭成功運糧至山海關後,返航時突遇風浪,不得不變更航道、貼岸繞行,漸近塔山沿岸,遇塔山守将李輔明部突圍士卒,得知塔山李輔明、杏山曹變蛟,均糧盡急需突圍。
張名振、鄭成功便不及請示,自行靠岸奪回被建奴占據的筆架山水寨,接應兩部人馬。最後竟在塔山、筆架山、及附近海面連勝建奴三戰!
于塔山殲滅建奴一個甲喇,擊斃阿濟格麾下參領額爾逼,又于筆架山殲滅建奴一個甲喇,擊斃阿濟格麾下參領庸桂。
再于筆架山阻擊中數次擊退阿濟格、阿巴泰與濟爾哈朗一部進攻,殺敵千餘、傷敵無算。
并大破由漢奸降将孔有德所率、迂回偷襲筆架山的建奴水師,殺敵俘敵數千、滅建奴漢軍旗正紅旗一部,繳獲戰船數十艘。
張名振、鄭成功于筆架山前後堅守四日三夜,五戰五捷,殺傷建奴真鞑五千餘人,斬首兩千三百餘級。傷梅勒額真一人、殺參領二人、殺傷佐領十一人。
殺傷漢蒙奸逾萬,斬首兩千餘級、生俘兩千餘人,殺漢軍旗參領一人、傷一人,佐領無算。隻因大部分爲海戰擊退孔有德部所取得戰果,海上敵船沉沒,難以斬首。
另救回李輔明部五千餘人、曹變蛟部近萬,皆已海路護送運回山海關!”
陳新甲洋洋灑灑,語氣激昂,說得中氣十足。
要不是松錦大戰十三萬明軍主力、最後除了這小兩萬人回來、十一萬整都或死或降。那這場勝利,還真就值得大明舉國歡慶了。
而且,陳新甲顯然再次做了假賬,如果鄭成功或者李輔明在場,聽了他粉飾後的數據,肯定會瞠目結舌——
剛才報的那些數字裏,對于建奴真鞑的殺傷人數,陳新甲倒是沒怎麽敢造假,因爲鞑子都是陸戰中殺的,還是守水寨,大部分人頭都能砍到。
但是對于殺漢奸蒙奸軍隊的戰果,陳新甲已經在前方報回來的數字上狠狠注水了好幾成,爲了好看一點。
而對于救回來的曹變蛟李輔明部人數,就更是瘋狂注水——鄭成功送回給曹李二将的舊部,第一批隻有五千人。
後續又激戰數日,産生了一批新的傷員,鄭成功就又送了一千人,加上那三十條無法越海遠航的朝鮮戰船,就由這一千人開着船回去,也不用返航了。
所以前前後後,曹變蛟李輔明隻找回了六千舊部,外加三十條還算堅固的戰船。
剩下的鄭成功都說跟鞑子和孔有德連番血戰、損失掉了,兩人也沒多懷疑。或者說就算稍有懷疑,但想到張名振、鄭成功冒死來援的救命之恩,他們也不計較了。
要是沒有援軍相救,他們連回來六千人都做不到。
可是,曹李二人在向上彙報時,卻加了點添頭,他們覺得隻逃回來幾千人聽上去太慘了,就按照“突圍一萬一千人”上報,直接翻了将近一倍,好歹夠到了五位數。
而曹李敢于虛報的理由也很明顯——大明的軍隊吃空饷都吃了快二百年了,難道皇帝和兵部還能實際核查?就算是湊數的,多報點人來年繼續拿軍饷才能多拿。
隻是曹李虛報之後,到了陳新甲這兒又虛報了一道,跟崇祯說時,一萬一千人又變成了一萬五以上。
反正層層吃空饷,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這普天之下的正牌官軍,估計也就沈樹人和鄭芝龍那些頂級富商的部隊,沒有吃空饷了。
他們是巴不得朝廷多給點招兵額度,給多少編制就塞滿多少人,至于軍饷可以自籌都沒問題。
崇祯聽陳新甲詳盡報賬,臉上終于也漸漸恢複了血色。
不幸中的萬幸啊!
“好!好!好!我大明果然還是有忠勇奮迅之士,竟能因緣際會,主動救援友軍、奮戰擊奴!可謂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如此忠義之士,怎能不賞!陳卿,此事當如何處置?兵部可有議賞草案?”
陳新甲松了口氣,連忙說道:“以我大明軍法故制,職方司評定,往昔有副将、參将力戰擊斃建奴參領、并殲滅其部者,即可酌情升爲總兵。
隻是這張名振原先升爲副将,便已是臨時破格,隻因護漕各營草創,缺乏軍官,由其暫代,如今若是在升……”
崇祯想都沒想,直接拍闆:“如此忠勇悍将,當然該直升總兵!無需多疑,就以張名振爲護漕總兵,統領我大明護漕水師各營!”
大明的軍功賞罰還是很有章法的,滅一個建奴甲喇、殺其參領,升總兵并不過分。
别看一個參領隻領一千五百真鞑士兵,可滿洲八旗一共四十個甲喇,也就有四十個參領。
要是大明能出四十個總兵的官職,就把建奴全軍殺光解決掉,怕是崇祯做夢都要笑醒,這買賣太劃算了。
于是大筆一揮之下,不但張名振直升總兵,他麾下之前擔着各營守備職務的中層軍官,也都紛紛再次升遷。
比如原本兩年前還隻是沈樹人身邊一個家丁的沈練,這次出戰已經是張名振麾下三守備之一,此戰打完也直接升到遊擊了,可以統領兩個營。
中間還跳過了“都司”的級别,直接跳級升官。
從家丁到遊擊,隻用了兩年,自然會讓這些家丁對少爺愈發忠心不二,這支大明的軍隊,其實就是沈樹人的私兵了。
而升官之後,帶來的一個更顯著的好處,就是沈家可以名正言順地擴大“護漕”兵力的規模了。
大明制度,漕運總督一貫可以擁有六營漕兵,滿額編制是兩萬多人。
當年沈樹人穿越之初、漕運總督還是朱大典時,就已經占滿了這些編制了。後來去年年底漕運總督改成史可法後,也占據了這個編制。
沈家原本靠周延儒的幫襯,隻是搭建了三個不滿編的營、實際上賬面才五千戰兵,都是從沈家家丁和黃州軍抽調來的。
這次出動的一萬人,實際上還有五千是沈家的海運水手,法理上不算兵,朝廷也不用給軍饷,工資全是沈家私掏腰包。
周延儒當初也不是不想幫沈家争取更多,而是朝廷上有阻力,财政也吃不消,反對派的理由也很充分:
朝廷不是說好了要花五年時間,徹底實現漕運改海麽?現在才第三年呢!如今海運理論上也隻占到六成運力,還有四成需要陸運走運河。
所以,海運那邊當然不配足額配滿六個護漕營、給三個就不錯了。史可法這邊還要留三個營編制和錢糧,畢竟運河沿線的流賊、盜匪還是要繼續剿的。
如今這一戰打完,算是幫沈家的海軍編制提前走完了這兩年路,直接一步到位成長爲了完全體。
而擴軍所需的兵源,其實也不用朝廷操心——張名振弄回來曹變蛟部突圍士兵,實有一萬餘人,李輔明部,實有七千人。
外加後續幾天收編了零星逃來的洪承疇部四千餘人,俘虜的孔有德部東江戰俘千餘人,合計增加了漢族邊軍老兵兩萬三千餘人。
這裏面要刨掉還給曹、李的六千人,剩下大約是一萬七千餘人,另外還有一千五百名朝鮮鳥铳兵成建制投降。
再加上這幾天守營戰中、張名振本部人馬的數百名戰死、上千人負傷(最初攻打筆架山水寨時,死傷的都是沈家軍精銳,但後續幾天守營,沈家軍死的很少,因爲都是讓李輔明曹變蛟的兵扛線近戰承受傷害,沈家軍以躲在防禦工事裏遠程輸出爲主),還有鄭成功打海戰的損失。
全部加減相抵,最終沈家軍實際淨增一萬七千人。
出發的時候是五千戰兵、五千水手,回來竟有了兩萬兩千戰兵,五千水手。
這兩萬兩千士兵,名義上剛好填滿護漕軍六營,名實相符。沈廷揚回頭就可以名正言順從南直隸今年收到的厘金裏,足額抽出兩萬兩千士兵的軍饷,發放給這些部隊。
如此,就可以不再用沈家的私人财産養軍隊了,日常基本開銷可以由地方商業稅承擔,既确保了部隊對地方的保衛決心、士氣,又不會讓沈家負擔重,沈家最多隻要承擔日後作戰時的臨時賞賜激勵。
崇祯心情大好,大緻敲定了對武将的賞賜後,又看了一下陳新甲剛列出來的清單,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鄭成功爲何沒有升賞?還有最初定策建議護漕的沈廷揚,這才是最大的定策之功。”
陳新甲忙說:“陛下您忘了,這鄭成功是文官,升賞也該歸吏部文選司管,我兵部職方司隻管武将。至于沈侍郎,自然更不歸兵部管了。”
崇祯拍了拍腦袋,意識到是自己昏頭了,連忙吩咐身邊的宦官:“傳周延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