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沈公居然即将升任大明的南京戶部尚書?連他的大公子都已是一方巡撫?”
聽完鄭成功對沈家的鼓吹後,對面的李愉直接震驚了。
他原本還隻是懷着“父親派庶子冒充嫡子爲質的事情要暴露了,迫不得已假裝戰沒玩消失”的心态,随便投了一個大明将領,壓根兒沒指望自己能投到什麽牛逼熟人麾下。
剛才他跟沈練聊了那麽久,沈練出于謙虛,也沒刻意炫耀自家老爺少爺的官職,以至于李愉一直蒙在鼓裏。
鄭成功卻想不明白李愉爲何如此震驚,一臉理所當然地戲谑反問:“怎麽?你覺得沈家官做得太大了不成?”
李愉連忙頓首認錯:“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有些意外。末将并不太了解大明近況,隻是聽家父偶爾提過,當初沈公棄商從政,多年來似乎也隻是個主事。
自崇祯十年後,咱朝鮮與大明的貿易轉入私下,後來家父也沒再了解過,如今想來,還真是可喜可賀。”
鄭成功和沈練都聽得好奇,又确認了一下,終于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崇祯十年之後,朝鮮不是被清國侵略打成了屬國麽,所以從此朝鮮和大明的官方貿易當然要斷絕,沈家舍不得這條商路,也隻好轉入形同私販的偷偷貿易。
在明面上官方貿易的時期,吹噓自己在大明的官職地位,那是有幫助的,可以讓對方不敢對你吃拿卡要、還能拿到優惠的進貨價格甚至減稅。
當年沈家的掌櫃到了朝鮮,沒少說“我家老爺是大明戶部某司的主事”。
可自從轉入私下貿易後,這種擺架子的行爲就沒有價值了。
因爲隻會換來一句“你用大明的官職,來大清的屬國要貿易優惠,伱好大的官威啊”。
最近五年,沈家的掌櫃每次到朝鮮,都是低調做人做事。朝鮮人那邊,對沈廷揚的官職認知,也就定格在了五年前的過期信息。
偏偏沈樹人是三年前才穿越過來的,他父親的官職也是從三年前開始被“一人得道、仙及雞犬”帶掣着飛升的。
短短三年裏,從主事做到郎中做到南京戶部侍郎現在又很有可能要升尚書。
當這個消息再次被同步到“掉線五年”的朝鮮人那兒時,可不得震驚好幾年。
“看來真是幸運,居然随機投敵還投靠到這麽有實力的将領,以後幾年隻要隐姓埋名,應該不會出問題。”
李愉如是暗忖,也決心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一下自己的戰力。
而他表現的機會也很快就到來了。
……
時間很快來到了三月初六。
原本隻是打算在筆架山駐紮幾個時辰的明軍,最後因爲發現敵人暫時拿他們沒辦法,也就實打實駐紮了超過一天半的時間。
又多收攏了一兩千之前逃散的曹變蛟、李輔明部殘兵。
順便稍稍修理一下昨晚跟孔有德部激戰而受損的戰船,再把朝鮮船上的裝備重新裝卸到明軍戰船上、再把不适合跨海遠航的朝鮮船送回山海關給曹變蛟。
做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而且拖延的時間,也剛好便于向曹變蛟他們做假賬解釋:
“原本你們後軍還有好幾千人沒運回來,也應該讓他們歸隊。但實際上,因爲又擊退了孔有德的一次臨時突襲,殺敵數千,還又頂住了一波阿濟格的陸上進攻。導緻這些士兵大多都損失掉了。”
所以,曹變蛟等人也就不用等他們的後軍的,後軍已經“不存在了”,至少從賬面上消失了。
對曹、李等将領做假賬的同時,張名振也利用這一天多的時間,對那些曹、李舊部的士兵,做着緊張的改造勸說工作。
沈家船隊這次來也不可能帶太多金銀,畢竟海上沒處花,帶來隻會徒增風險,所以也就沒法直接給那些救回來的明軍發錢籠絡。
不過好在沈家家丁和水手們啓航前都是每人拿了至少十幾兩銀子賞賜的,所以還可以讓救回的明軍士兵們、跟沈家家丁雜處互相了解,憶苦思甜畫大餅。
一天多的接觸下來,那些苦哈哈的山西兵和遼東兵得知南方當兵能賺那麽多,沈家還如此寬仁給安家費,相當一部分紛紛被改造願意投沈。
千總以下的軍官,都覺得目前的身份不值錢,大不了跟了沈家暫時當黑戶,将來再另上身份戶籍。
隻有少數幾個軍官比較慎重,覺得未來的洗白戶籍不好操作,這個問題張名振的身份不适合出面解釋,于是沈練就暗中解答了他們的疑惑: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老爺如今執掌南京戶部,負責漕運改海與漕民安置。每年淮安、臨清等地被南遷安置的漕工不下數萬。
大公子在武昌,也每年都承接老爺遷移來的漕民。到時候把你們都做成山東南遷漕民的戶籍,重新給個身份,再說你們以漕民投軍表現良好,盡快升回原職級别,這有何難?老爺與大公子在南方,财權軍權民政權一把抓,從上到下一家人就能打點完!”
這些曹、李舊部的中層軍官,這才徹底打消疑慮。
尤其這幾天看下來,他們也發現了,張名振這支部隊的戰鬥力、士氣和精神風貌,都遠不是如今大明任何一支部隊能比的。
跟這樣的強者隊友混,不好過被随便亂塞堵漏當炮灰?
尤其大夥兒都在塔山、杏山被苦哈哈圍了快半年了,早就受夠了沒飯吃的苦,到了南方光是能确保吃飽飯這一項,就已經足夠有吸引力。
用魯迅先生的話說,那就是“假如有一種暴力,将人不當人,不但不當人,還不及牛馬;待到人們羨慕牛馬、發生‘亂離人,不及太平犬’的歎息時,然後給與他略等于牛馬的價格,則人們便要心悅誠服,恭頌太平盛世。”
……
而随着明軍在筆架山的拖延,這一天多的時間裏,很快又有新的變故消息傳來。
三月初六傍晚時分,守衛水寨的張名振,剛剛做好友軍洗腦改造工作,就又接收到了一批從北邊跑來的小股潰兵。
原本張名振還奇怪,怎麽都距離塔山、杏山突圍整整兩天一夜了,還有潰兵陸續逃來。
但随後,他通過簡單盤問,就從這些潰兵口中得到了一個更勁爆的消息。
他也立刻把鄭成功找來,大家一起商議。
“這些潰兵是從松山城逃出來的!聽他們說,就是在塔山、杏山守軍突圍後次日,鞑子緊急策反了松山内應、副将夏承德破城了!洪督師和丘撫台都已殉國!
按他們所說,松山城守軍大部已被殲滅,隻有數千人逃出來,我們要不要再等等?說不定再等一天,還能多收攏到三四千人。
但風險就是阿濟格和阿巴泰已經騰出手來,随時有可能全軍南下來筆架山強攻!如今看來,前天阿濟格的進攻兵力如此孱弱,果然是因爲主力在忙于解決洪督師!現在全軍南下,戰力一定非同小可!”
鄭成功等人聽到後,也是大驚,随後則是恍然。
至少這幾天來敵情的撲朔迷離,也算是徹底能解釋清楚原因了。
鄭成功年少氣盛,當然想有功立就一次性立個夠,多撈一點好處,他便建議說:“既如此,我們确保能穩守水寨,阿濟格兵馬雖多,一兩天内也是不可能攻破的,不如多等一天吧!
海上也不用擔心被敵水師斷了退路,孔有德剛剛大敗折損數千,鞑子不可能那麽快籌備起第二批足夠阻截我們的船隊的!”
張名振卻覺得稍微有點不靠譜:“我們水寨加固之後、有那麽多火器營配合船上的紅夷大炮、交叉火力防守,确實不怕數倍之敵快攻。
但是,鞑子的紅夷大炮如果到了,我們就完了!好在鞑子就算有紅夷大炮,最近應該也就在松山,到此近百裏路,大炮沉重運輸緩慢,一天應該是到不了的。
無論如何,明天白天可以試着防守,如果敵軍沒有大炮,我們就拖一整個白天,多收容一些松山逃出來的潰兵。到了晚上,就一定要趁機偷偷溜走、全軍撤退。
而如果明天白天就發現敵軍已經有紅夷大炮了,那無論如何我們要立刻登船撤退!哪怕最後上船的部隊被追擊也顧不得了!”
鄭成功一想,張名振的策略比他穩妥,也就答應全力配合。
當天晚上,明軍在筆架山,果然又陸續收容到超過一千多人的松山洪承疇那逃來的潰兵。不過很多都已經丢棄了裝備盔甲,也完全不成建制,都是裝成平民亂逃走脫、過來随便碰碰運氣的。
張名振一時無法鑒定對方的身份,也隻能把他們關在專門的船上、搜身确保沒帶武器,以免混進鞑子。
而第二天一早,阿濟格和阿巴泰,果然又帶着挾松山大勝之威的清軍主力抵達了。
看到明軍還留在筆架山沒走,阿濟格也是有些惱怒:這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啊!前天赢了一場,就以爲大清真攻不下這麽區區一個港口營寨?!
阿濟格立刻再次下令強攻,阿巴泰勸他慎重,但沒勸住。
而阿濟格果然也爲此付出了代價。明軍原本就有大約三千人的火器營,這次又加入了一千五百名李愉麾下的朝鮮鳥铳手,火器總數達到了四千五百人。
這麽多遠程火力防守經過了兩天簡單加固的半島水寨、還隻要防禦北面一個方向、進攻方沒法迂回、還要承擔海面上的紅夷大炮側射火力……
進攻方哪怕集結了兩萬多人,也是一時之間無法展開兵力,幾次進攻都被打退。
好在上次吃過虧後,這次阿濟格沒太沖動,沒敢太過孤注一擲,發現局面不對就立刻退了下去。
阿巴泰也再次勸他:“明人擅守城寨,既立足已穩、軍心不曾動搖,如此強攻豈不是白白浪費人命?多等一日,後方紅夷大炮運到,把栅欄夯土牆全部轟爛出缺口,再強攻不遲!”
阿濟格滿面羞慚,也隻好忍受又白白死了好幾百八旗騎兵、傷兵和漢蒙士兵的損失,就更多了。
而因爲清軍把水寨團團圍住,這一整天之内,之前從松山潰敗出來、不類人形的明軍潰兵餓兵,也不敢明着直接走陸路來筆架山水寨求生,隻能是離着至少十幾二十裏地,就抱塊木闆跳海遊泳逃生,肯定免不了有淹死的。
好在鄭成功部的巡邏船隊發現這個情況後,一邊撈人、一邊上報,鄭成功也多分出了一些船隊,帶上擺渡的舢闆,化整爲零接應。這才在一天之内陸陸續續接應到兩千多跳海逃命的戰友。
熬到三月初七深夜後,張名振和鄭成功沒有再多事,直接選擇了在營寨内點起通明的瞭望燈火,但實際上悄咪咪把最後一批防守士兵登船後撤了。
第二天天亮,随着後方清軍緊趕慢趕的紅夷大炮部隊被拉到筆架山前線,阿濟格終于展開了有十足把握的總攻。
可惜一輪紅夷大炮猛轟過後,随着水寨裏牆倒屋塌,卻沒有任何哀嚎的反擊動靜,阿濟格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再派出近戰部隊小心翼翼搜索上前進攻,也沒有任何火槍攢射。
“禀主子!明軍昨晚連夜撤退了!”
伊爾德回來把這個信息一報,阿濟格幾乎氣得吐血。
折騰了這麽久等來了紅夷大炮,南蠻子居然這麽不要臉終于跑了!
爲什麽早不跑晚不跑!
出海啓航之後的張名振,也沒再歇息,經過五天的航渡,把各部在登萊重新集結補給、然後繼續南下返航,又經過十日的航行,總算回到長江口的蘇州港。
登陸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二十二了。而他們的事迹,在這半個月内早就已經傳開。
京城那邊三月初十左右,就聽說了松山城破的消息,随後得知一部分部隊被運軍糧的海路漕船接應,好歹撤了出來。
遼東戰局的變化,已經成了整個三月中旬,南北兩京最熱門的互噴話題。一大群人需要爲戰敗和敗中求勝負責,還有無數文官言官嘴炮,在等着這場機會攻擊自己的政敵。
而終于丢掉了十幾萬大軍的崇祯,整個人精氣神也垮掉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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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會有兩更,這一更四千多字是爲了盡快流水賬把這場戰役掃尾掃幹淨,下一章進入内政分贓,主角就會出場了,大家忍一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