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把全部身家性命都壓在“我大清”一邊的鐵杆漢奸,孔有德對于任何一位主子的調遣,當然都是不敢有絲毫猶豫的。
他很清楚,要是哪天真被大明翻了盤,那他這種人絕對會被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接到命令後,孔有德立刻秣馬厲兵,精心準備,确保當天就能出擊。
當然,孔有德并不弱智,他隻是貪功和敢賣命,不代表他作戰上不謹慎。
一邊準備,他也不忘一邊向傳令信使了解前方軍情:“敢問上使,不知此番明軍水師大約有多少人馬戰船?何人爲将?”
使者是阿濟格派來的,顯然已經初步了解過敵情。他倒也不是故意騙孔有德,便按照阿濟格部的理解,如實說道:
“明軍水師約有大海船一兩百艘,至少能運下兩萬人!不然不可能撤走曹變蛟和李輔明的殘部,恭順王可不能輕敵呐。
此番還是以襲擾圍困爲主,無法強攻也就算了。隻要能偷襲其薄弱,打擊南蠻子的運兵船,兩位王爺必然會念您的大功。”
原來,阿濟格派部隊到筆架山強攻的時候,鄭成功部一部分的海船,都還在外海漂着,至少離開岸邊幾十裏,阿濟格也就不可能瞭望發現。
這倒不是鄭成功有意避免洩露真實實力,主要是是防止發生意外、比如被風浪吹得靠岸太近、船上近戰兵力太少被鞑子奪取。
所以隻把需要裝運李輔明曹變蛟部人數所需的運輸船、加上裝有紅夷大炮的那十幾艘炮船,留在了碼頭附近。
這也是深谙海軍戰術的将領的一貫基本操作,沒必要讓隻有幾個水手的大船輕易離岸太近,隻會添亂。
阿濟格不知道這一層因素,所以也就把明軍的海船數量報低了一半,并非坑孔有德。
饒是如此,孔有德聽說對面有一兩百艘海船,還是稍微吓了一跳,他内心也幾乎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确實不能跟明軍的主力硬碰硬!尤其要避開炮艦!應該悄咪咪偷襲,專挑運兵船燒!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問道:“如此,小王心中便有數了,不過,上使還沒回答,此番明軍究竟何人爲将?莫非是倉促不曾打探得?”
對這後半個問題,使者倒是回答得很爽快:“已經打聽出來了,明軍戰船都有打旗号,今日上午的血戰中,也多有抓獲曹變蛟麾下戰俘,拷問出些訊息。
這支明軍水師的主将是海道副總兵張名振,不過船隊中還有一個文官,名叫鄭成功,雖然年僅十八,卻已身居高位,做到了海道提舉、南京戶部主事銜,聽說是福建總兵鄭芝龍的長子,深得家族栽培。
張名振應該就是來給這位公子哥保駕護航的,鄭家應該也是看在這層關系上,才給了張名振這麽多紅夷大炮,爲的就是讓張名振帶着他家大公子立功!”
孔有德聽完後,立刻腦補了一個吃喝漂堵的膏粱纨袴子弟形象。
一個十八歲的乳臭未幹剛入仕少年!居然就做到六部的六品主事、海道提舉!
這種廢物點心能有什麽本事!當然是靠着拼爹上來的!這大明的腐朽,真是讓人惡心!真有将才一刀一槍搏殺功勞的人不得重用,這些仗着爹有錢的畜生,十八歲就能爬到如此高位!
孔有德算是個苦出身,他當然也就特别仇富,尤其是仇官二代兼富二代。加上他在大明那些年吃的苦、被文官排擠陷害的舊仇,他立刻就把鄭成功定性成了一個靠爹提拔的廢物點心。
孔有德沉吟道:“那看來,今日這一戰,要面對的主要就是張名振了。這人本王倒也聽過,當初本王歸順大清時,這張名振不過是甯紹海道麾下、防守舟山的一營守備。
論當年剿滅海寇時的戰力,這張名振遠在我之下!這種人七八年來,都越過都司遊擊參将,一路升到副總兵了,估計也是因爲巴結鄭芝龍、幫他兒子騙功,鄭家幫他花銀子疏通的官場吧!”
徹底搞清楚敵情後,孔有德底氣也更足了,按照自己的腦補,針對性補強了一下部隊部署。等部隊用過晚膳,就準備駕船出征。
登船之後,孔有德在海上漂航,閑着也是閑着,便美滋滋地腦補着此番立功之後,自己的遠大前途。
聽說今年陛下(黃台吉)有意把漢軍旗從四個旗正式擴編到八個旗。原本他得到内部消息,因爲自己來投的資曆比較淺,估計隻能當正紅旗的梅勒額真(副旗主),
要是這次能幫阿濟格、濟爾哈朗兩位主子立下大功,那說不定就能再躍升一階、直接成爲固山額真(旗主)了!
滿清的漢軍旗,早自崇祯七年、三順王先後來投後,就正式設置了,如今已經過八年的建設。
隻是一開始漢軍旗總兵力比較少,所以全部編制到了一個旗下,由資格最老的老牌漢奸佟養性爲昂邦章京(漢軍旗總管,這個職位佟養性一直擔任到死,也就是不管後來漢軍旗拆出多少旗,在各旗固山額真之上,還有昂邦章京統管所有漢軍旗)
後來八年裏,先是在崇祯九年一拆爲二,崇祯十一年又二拆爲四,到了如今崇祯十五年,才算是正式四拆爲八,補齊了全部編制。
在任命各旗旗主時,滿清主要看的是來投大清的時間先後、資曆深淺,倒是不太看來投時在明廷的官位高低、帶來的兵馬多少。
所以曆史上,八旗旗主在佟養性之後,先是輪到石廷柱、馬光遠這兩個天啓年間的明朝降将。後來擴充到四旗時有輪到祖澤潤、王世選增補上來,也都是天啓年間就降清的。
孔有德等崇祯五年吳橋兵變後來降的,雖然帶來的部隊多,被封了三順王,卻也不能繞過論資排輩。他們來得晚,按計劃就隻能在各旗當個副職的梅勒額真,當不了正職的固山額真。
除非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立下大功!
如今漢軍旗一共實有一百三十多個牛錄的軍隊。而按照編制來算,每旗二十五個牛錄,八旗一共應該要二百個牛錄才算滿編。
所以實際上黃台吉等于是提前把被圍困的明軍洪承疇、祖大壽、李輔明曹變蛟等人,都視爲“即将被俘虜、投降”,因此給洪承疇等人提前預留了大約七八十個牛錄的編制。
就等洪承疇被滅投降,他麾下的部隊也跟着歸降,大清漢軍旗一下子就可以憑空再突然增加三成兵力!湊夠兩百個牛錄!達到八旗滿編的全盛狀态!
可惜,現在已經有超過一萬五千人的俘虜逃到了筆架山,其中五千人還已經坐船回了山海關。
如果身在後方的黃台吉消息夠靈通的話,他就應該立刻從一開始意淫的計劃中,扣掉至少二十個牛錄的漢軍旗編制,甚至可以直接扣掉一個滿編旗。
這就好比魔獸裏人族跟亡靈族打仗,人族每多逃掉一個民兵,其意義不僅僅是自己多活下來一個民兵,而是同時也導緻亡靈族一方少了一具用于變骷髅的屍體資源,一正一反要算兩次賬的價值。
曆史上今年會從四旗擴編到八旗的漢軍旗,估計暫時最多隻能是“漢七旗”了。
除非黃台吉爲了面子,直接從遼東漢民中再随便抓一些壯丁來湊夠人數、保住面子。但這種臨時抓的壯丁,戰鬥力肯定是不如血戰多年的九邊明軍戰俘的。
……
話分兩頭,孔有德秣馬厲兵,出擊準備偷襲鄭成功運兵船的同時。
清軍因爲鄭成功張名振的攪動,在其他戰線上也不得不不計代價加速推進戰役進程。
濟爾哈朗的部隊沒敢調動太多,因爲陸路對錦州的圍困也一樣重要。
沈樹人在鄭成功張名振出征前、跟他們交代作戰計劃時,倒是完全沒提過救援祖大壽,因爲沈樹人是開了透視挂的,他知道祖家出了太多漢奸,這次洪承疇來救祖大壽,本身也是一個大坑。
而且祖家作爲遼西土著将門,當地利益關系盤根錯節,就算還剩一兩分忠于大明之心,其家族利益也早就注定要跟滿清捆綁、早就兩頭下注了。之所以不敢直接徹底倒向滿清,也隻是因爲形勢尚未可知。
可問題是,沈樹人知道祖大壽家出漢奸、讓鄭成功犯不着冒險,可阿濟格和濟爾哈朗卻不知道。在他們看來,明軍如果要救援遼東被困部隊,救祖大壽的優先級應該也是挺高的。
這一誤判,立刻導緻了濟爾哈朗的旗,有一半多的兵力沒敢輕舉妄動。
最後對松山的決戰總攻,也就隻有以阿濟格的旗的兩個甲喇、外加濟爾哈朗的一個甲喇,還有大量漢軍旗炮灰擔任。
好在清軍終究是有一些不算太遠的二線部隊可以調動的。
三月初四這天午後,阿濟格就開始求援,僅僅大半天之後,當天半夜。原本駐紮在後方稍遠處、錦州以北防區的正藍旗主阿巴泰,就帶着正藍旗主力趕來了。
阿巴泰是努爾哈赤第七子,也就是黃台吉和阿濟格的七哥。他一樣被封郡王,跟阿濟格地位相當。(黃台吉是努爾哈赤第八子,阿巴泰比黃台吉還老四歲,當時已經五十好幾了)
如此一來,松錦戰場上的清軍主力,再次恢複到了正白旗、鑲藍旗、正藍旗三個旗的規模。
兵力規模總算可以支持同時對多個敵人采取一側主攻、另外兩側保持圍困監視的态勢。
當然,考慮到阿巴泰的一個旗是行軍了比較遠的距離趕來松山戰場,所以不會作爲攻城時的第一梯隊。
他會先被安排休息恢複一下,依然由阿濟格的嫡系部隊打開局面,後續再由阿巴泰收拾殘局。
三月初五黎明卯時,具體天亮還有大約一刻多鍾時,清軍做好了萬全準備,此前一天多的時間,對松山的封鎖也做得非常好。
所以城内約降的副總兵夏承德,也完全不知道己方有援軍已經來了、抵達了筆架山。對于清軍突然要求他提前舉事的威脅,夏承德也沒有懷疑,隻是出于怯懦全盤接受照辦了。
卯時正,夏承德部掌管的松山城東門,就這麽如期被叛徒打開了。阿濟格讓麾下兩個甲喇的騎兵立刻湧入城内,然後果斷控制城門——
阿濟格沒敢太相信夏承德,哪怕夏承德之前已經把親生兒子夏舒送到阿濟格那兒作爲人質、來擔保投降的真實性,但阿濟格依然害怕這是漢人玩的死間詭計、想在甕城上動手腳、或者是在城門内側再挖壕溝夯土牆組織第二道防線。
夏承德催促阿濟格趕緊進城直撲洪承疇府邸、控制全局,可阿濟格就是甯可浪費時間,先把城門附近全部接管。
這一拖延,亂哄哄就浪費了十幾分鍾。随後阿濟格再讓漢軍正藍旗主佟圖賴跟進進城、扛傷害打巷戰正面。
鐵杆漢奸佟圖賴能做到一旗旗主,當然也不會含糊,主子讓他的屬下先去送命,他就乖乖去了。
明軍這時也反應過來,總督洪承疇和遼東巡撫丘民仰分别組織親兵往東門殺來,還試圖堵漏缺口。
數千名漢人就這樣在松山長街之上展開了血腥的互相屠戮,明明雙方都是漢人,一個滿兵都沒見,就這麽白白殺戮消耗。
夏承德的部隊,明明半天之前還是明軍,現在卻已經跟佟圖賴的滿清漢軍旗并肩作戰,開始無意識地砍殺昨天的戰友。
“洪承疇在此!狗鞑子有種可速速殺我!”此時此刻的洪承疇,居然還有幾分大明忠臣的血性之狀,親自抽出文官的寶劍作勢督戰砍殺。
可惜這種吆喝隻是純粹拉仇恨,讓他身邊的親兵遭了殃。佟圖賴的部隊聽說洪承疇在此,瘋了一樣沖上來想搶人頭,雙方血腥的屠戮很快讓長街之上伏屍數千。
眼看佟圖賴和夏承德把洪承疇消耗得那麽慘,阿濟格也是喜不自勝,内心狂叫:“早知道夏承德這麽賣力!剛投降就這麽勢如瘋虎砍殺故主,咱都不用請七哥來助陣了!
五千明軍倒戈瘋砍剩下兩萬明軍,這一來一去就是一萬人沒了呀!剩下那點明軍,咱八旗勇士幾個沖鋒不就拿下了!”
眼看形勢一片大好,阿濟格果斷讓自己的兩個甲喇迂回發起沖鋒,先從城内防守較差的街道繞到洪承疇丘民仰背後,然後直接背刺沖了上去。
明軍見徹底大勢已去,另外三門的守将也顧不得了,直接打開了城門,試圖出城逃命。
可惜對明軍而言逃命效果最好的南門,城外卻剛好有阿巴泰的正藍旗駐紮。
阿巴泰原本都沒打算打硬仗,看明軍主動開了城門,他也意識到城内怕是總崩潰了,這是一個搶人頭的好機會,便勢如瘋虎殺了上去。把堵在南門想逃命的明軍屠戮殆盡。
隻有西北兩門遠離明朝的方向,那兒的守軍沖出城去,慌亂間竟沒有清軍來堵截,他們目前在乎的是盡快拿下洪承疇,這些散兵遊勇就顧不得了,反而正好暗合了圍三缺一的兵法要義。
一刻鍾之後,随着屠戮漸止,遼東巡撫丘民仰依然力戰殉國,其他一個總兵、一個副将,也都被殺,洪承疇被生擒。
唯一的蝴蝶效應,隻是因爲清軍兵力比較少,所以對通往清軍後方的西北二門缺人圍堵,每邊都逃出去幾千人,黑夜中烏壓壓的也追之不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