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星一行在大冶縣安頓下來、适應環境,慢慢展開工作。
在沈道台的資助下,到處延攬工匠、配齊各行人才。
有充足的經費支持,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缺啥買啥,把實驗室和研究團隊漸漸搭建起來。
這些事兒千頭萬緒,不知不覺就忙活了大半個月,時間也悄然來到了臘月下旬,再有不到十天就要過年了。
雖然忙碌,成績也是非常喜人的,至少第一批改良後的高爐,結構驗證已經跑通了。
所用的耐火磚材料,或許還能疊代優化,但目前研發中的半成品樣品,在耐高溫性能上,也已經比原本的高爐磚材、額外上升了大約一兩百度。
煤炭煉焦的工藝,也有條不紊地跑通了,原本靠着試驗人員的經驗來調解燒焦時的空氣進氣量,如今都已經升級到了靠爐具本身的氣門結構、和操作規程,來控制供氣量。
爲此,工匠們也打造出了第一台可以穩定作業的專業燒焦爐。以後一邊改良一邊擴産,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
臘月二十一這天,沈樹人得了宋應星和宋明德叔侄同知,說是新的試驗高爐到了開爐出鐵的驗收日了。
沈樹人也非常振奮,一大早就親自去了鐵廠,仔細觀摩實際效果。
他親自督導武昌府的軍工業種田,前前後後快兩個月,終于有了第一批實打實的成果。
到了鐵廠後,很遠就能看見一座比原本的舊高爐至少又高出七八尺的新爐,高大巍峨地矗立在那。
如果後續耐火磚材料配方進一步升級、爐壁底部的高溫下抗壓強度進一步提升,那這高爐就還有繼續加高的潛力。
而越高的高爐,也就意味着更加充分的反應程度和更高的生産效率、産品質量。
當然,這座高爐除了變高、更耐高溫、換了燃料之外,還有其他一些新的小設計。
比如,古代華夏文明在高爐冶金的時候,都是不太重視進氣預熱的。以至于煉鐵時,爐膛内的溫度始終沒法升得太高。
沈樹人雖然不懂技術,但也大緻知道這個努力方向,畢竟前世看書也不少,所以前陣子就跟宋應星交代了。
宋應星也很有執行力,不到十天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甚至還疊代了兩三次——
最初的時候,宋應星想到的是直接在煉爐進氣口之前再加一個預熱腔室,在腔室外面烤火,把即将進入爐膛的空氣先加到一定溫度。
但爐膛本身的導熱性太差,空氣本身的導熱性更差,隔着一層爐壁加熱,效率太低,也非常浪費燃料。
後來,宋應星就想到利用已經燒完後的廢氣、在排氣口搜集起來,通回進氣口的外層,搞出雙層管道。内層是含氧量高的新鮮空氣,外層是已經很熱的廢氣,試圖把廢氣的餘熱傳導給新鮮空氣,好節約燃料。
但這一招依然隻是解決了燃料浪費的問題,對于導熱性過低的痛點并沒有解決。
好在宋應星聰明,經驗豐富,還能跟沈樹人互相啓發,兩人群策群力,就搞出了第三個版本——把隔離廢氣和新鮮空氣的預熱腔,直接從耐火磚材質,改成了鐵管。
金屬管道的熱交換效率,當然比磚石強得多,如此一來,廢氣把熱量傳給新鮮空氣的效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雖然還是不夠高,好歹比之前強了不少。宋應星當時表示,如果還不滿意,那就隻有用銅管來代替鑄鐵管了——
地球人都知道,銅是導熱性非常好的金屬,比鐵還好得多,世上的所有金屬裏,隻有金銀的導熱性比銅更好。
但銅也比鐵貴得多,實驗性地造幾根銅管進行熱交換實驗是可以的,或者是以後要搞高端特供鋼材,可以少量用銅管預熱風爐。大規模生産沈樹人還有些舍不得,也花不起。
好在宋應星提出了銅管這個思路後,也啓發了沈樹人,讓他聯想到了後世的熱水器。
後世的燃氣熱水器,爲了熱交換效率,不都是用彎彎曲曲的銅管承載自來水、讓燃氣火苗炙烤銅管快速燒水麽?
沈樹人畢竟是男人,高材生,哪怕不是理科生,前世家裏熱水器壞了他還是拆開來看過的。被這個思路啓發後,他很快意識到:材料的導熱性不夠好,那還可以通過增大表面積來提高熱交換麽!
就算隻是用最便宜的鑄鐵管進行空氣熱交換,咱也可以把鑄鐵管的模具改一改,直接做成管内外壁有很多凸起的鳍片,那不就跟後世電腦CPU上的散熱器一個結構了嘛!
而且反正鑄鐵的東西都是一次成型,隻要把模具開好,外形複雜也不會提升量産時的加工難度。
他說幹就幹,這才有了今天眼前這台高爐的預熱風室——如果把這台高爐的預熱風室外壁拆了,就能看到内部的熱交換鐵管,是跟刺猬一樣有一道道密集的散熱鳍片的。
原本如果按照後世的CPU散熱器,這散熱鳍片的底部和頂部應該是一樣寬的,這樣才可以在單位散熱器重量的情況下、做到最大化表面積。
但明末的鑄造開模工藝顯然沒這麽精密,也鑄造不出很長的薄鳍片鐵管,所以實際上沈樹人這座高爐用的熱交換管鳍片,是底部厚頂部窄的,鐵管的截面也就跟齒輪差不多了。
無非是内壁外壁都有密集的長排銳齒,看起來很是瘆人。
當時宋應星最初聽到這個思路,也是啧啧稱奇,大呼受教,說他琢磨了一輩子工巧之物,也鑽研過關于熱交換的問題,但怎麽就沒想到靠這樣來增大導熱接觸面積呢。
……
這段時間裏、那些艱辛的研發過程細節,還有不少,沈樹人走神了一會兒,也無法一一回憶起來。
很快,高爐開爐出鐵的動靜,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在旁人的驚呼中,他也很快把注意集中到正在操作的煉鐵匠人身上。
一番繁瑣的出鐵操作後,一批新鮮出爐的鐵料也被運了出來,工匠們一個個大汗淋漓,哪怕是隆冬時節、穿着防護服,也不免酷熱。
高爐一旦開爐,隻要不遇到特殊情況,是不會停爐的,所以哪怕是出鐵的時候,也依然在不停加熱。
上面爐口投料、底下出鐵,循環反應。每一批投進去的料,要在爐膛内待很久,一步步反應下沉,最後從底下出料。
沈樹人也很緊張好奇結果,着實等待了一會兒,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後,宋明德就滿臉欣喜地來彙報,說是這一爐一次性出了六千斤鐵,比原先的兩千多斤出一次鐵的産能,高了一倍不止。
沈樹人聽了這個數字,最初頗爲振奮,随後則是釋然。
畢竟用了焦炭加快反應效率、預熱空氣提高了爐溫、還用耐火磚加高了爐體,三管齊下開挂,産量翻幾倍其實都是正常的。
原本這是1640年代的煉鐵科技,考慮到大明最後近百年裏技術的停滞(明朝的很多科技到嘉靖之後基本上就慢慢停滞了,之前還是有進步的),實際上這也就相當于歐洲1550~1600年之間的水平。
而用了焦炭煉鐵的思路後,那就相當于一次性進步到荷蘭1707年發明的近代高爐了。
而且曆史上1707年那款荷蘭高爐,也是不存在“散熱鳍片預熱風管”這種思路創新的。沈樹人和宋應星這次一次性開了三個小挂,這冶煉技術的水平,起碼比1707年再先進一代人。
他估計,大約能相當于1770~1780年代的西方科技,也就是工業歌命前夕——瓦特是1787年改良完成的蒸汽機,蒸汽機沒出現之前,那七八十年裏歐洲冶金科技的進步,還是比較緩慢的,也就弄點小打小鬧的改良。
這就意味着,沈樹人現在的煉鐵煉鋼水平,大緻相當于曆史上米國獨立或者說法國大歌命前夕的水平了。
用這些鋼鐵鑄炮,能達到的工藝檔次,理論上也可以和拿破侖戰争初期時的炮相比。
(注:跟拿皇末期的武器還是沒法比的,拿破侖前後打了20多年仗,剛好是蒸汽機發明後的20多年,所以當時軍事科技進步很快。1790年拿皇剛參戰,和1815年被趕下台時,武器已經不是同一代了。沈樹人沒發明蒸汽機,就隻能與1790年剛開戰時的技術比)
這要是擱《歐陸風雲》系列來類比,就好比大明原本沒有西化之前、用的是“歐陸”裏12級科技的炮兵,而同期荷蘭人在用15級科技。
沈樹人這個挂一開,直接就可以追到歐陸風雲裏最終極的第18級科技、拿破侖炮兵的水平。比如今歐洲人正用于1618~1648三十年戰争的最新式火炮,還要領先三級科技。
當然,前提是沈樹人将來造炮的機械結構設計、機械加工工藝,也要跟得上。他目前做的這一切,隻是保證解決材料科技的短闆,機加工工藝就是另一個領域的問題了。
沈樹人壯懷激烈地腦補意淫着,一邊等待質檢的結果。
産量的增加,這是肉眼數一數就能瞬間看清的,質量的提升,卻需要時間化驗測試——主要是把材料拿去進行各種強度測試,總得花點時間。
沈樹人有些焦躁,讓人斟了幾杯茶來,足足喝完了兩壺,廁所都上了兩趟,總算是有結果了。
“大人!大喜啊!這些用焦炭練出來的新鐵,果然緻密得多。若是用來煉鑄鐵,直接澆鑄,怕是都不會跟原先那樣多砂眼、空泡。若是鑄造鍛鐵,或是在滲碳造鋼,質地也絕對比現在的好得多!”
宋明德和宋應星都确認過質檢結果後,一個個喜出望外,這也是他們多日辛苦的成果,自然是倍感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