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兵備大人!賀一龍授首,這可又是一樁天大的奇功啊!”
看着賀一龍的人頭被最終送來,沈樹人大營中的衆将,全都沸騰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可置信——他們原本也想過此戰最終必然會大勝,但饒是如此,也沒想到具體的勝利方法,會這麽戲劇性,這麽傳奇。
在很多人看來,要麽血戰一場,最後在戰場上把敵人打崩、俘虜;
要麽就是接受賀一龍保命、保住編制的條件,确保賀一龍不再造反,就給點官位诏安。
沒想到兵備大人能做到這麽絕,又一次逼着賊将殺主來投。
這種完全無視儒家倫理道德、勾引誘導呂布行徑的做派,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當然了,嚴格來說,這次的“呂布指數”沒之前殺劉希堯時那麽高。畢竟殺賀一龍的不是他義子,隻是他部将,而且是部将連他所有義子一起一鍋殺幹淨。
沈樹人的衆多手下之中,也有個别文官出身的,一時間三觀上不太能接受這種“主動誘導禮崩樂壞”的行徑。
比如,那位如今還挂着孝感知縣頭銜、實際上卻兼着随州府通判差事的閻應元。
閻應元最近都在後方處理民政,這幾天剛好幫着籌措軍需後勤,運糧運彈藥到前線,看到這一幕,便忍不住私下裏偷偷勸說:
“大人,自古忠臣必出于孝子之家,能夠用别的手段也輕松滅賊,何必非要這般驚世駭俗呢?如果招降納叛時,總是重用這種不孝不義之徒,屬下擔心日後軍中德行也會敗壞不堪。”
沈樹人也不以爲意,知道閻應員是老生常談,他隻是淡然接受,拒不悔改:
“兄所言,持重之論也。然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方今國亂歲兇、四方擾攘、流賊疊起、殘暴生靈。李賊張逆之流擅收義子以禦下,我們就要針對反制。
韓非曰: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爲孝,舉而上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
具體我也不多說,如果還覺得接受不了,你回頭自己找亭林兄要《流賊論》看一下。那本書是我最近吩咐他修的,源于當初我找方巡撫求援軍時的一番探讨。”
閻應元見沈樹人開口就是韓非子怼孔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便知道這話題沒法勸,自己的頂頭上司妥妥地是個實用主義者。
他連忙表示不會再在這種小事上煩沈樹人,回頭自己找顧炎武切磋。
而沈樹人提到的這本書,也是過去一個月裏,他率軍在此跟賀一龍相持期間,閑着也是閑着。就把後方最近一直在白拿俸祿、喝花酒聽曲的幕僚顧炎武找來,讓他寫的。
顧炎武自從跟随沈樹人混後,日子也很逍遙,每個月三百兩銀子的薪水拿着,也不用他做什麽事,每天就自己看書做學問即可。
偶爾沈樹人有公文奏章要代筆,或者又想到什麽點子、政治哲學理論,需要找個文筆好的組織成文,才讓顧炎武捉刀。顧炎武這人天性也喜歡寫文章,正好一拍即合。
寫出來的書,也都約定俗成有慣例了,一律署“沈樹人著/顧炎武編修”。思想理論體系都是沈樹人的,具體論證、引經據典文字潤色,統統歸顧炎武。
而出這本書的目的,也很明顯,沈樹人就是打算把自己的政治推演能力發揮一下餘熱,那天跟方孔炤閑聊的所得,不寫出來也是浪費。
而如果能成功預言“将來李自成張獻忠一定會比羅汝才、馬守應危害更大”,等将來應驗之後,天下讀書人和武将肯定會對他的眼光遠見高看一眼。
要是還能預言“李自成和羅汝才、馬守應聯手後,李自成更容易殺害同僚兼并其部衆”,并且提前揭示出其中底層邏輯,那将來神預言的程度,就直接爆表了。
從此天下人在做“亂世之中該投誰”的決策時,肯定會更重視沈樹人的意見,因爲他能看穿興衰,誰不想跟勝利者站在一起分贓啊?
退一萬步說,就算曆史因爲蝴蝶效應改變了,将來李自成沒能再殺害羅汝才、馬守應兼并其部衆。
但隻要沈樹人這本書問世,分析得頭頭是道,并且廣爲傳播,那就能起到離間李自成、羅汝才、馬守應的效果。反正怎麽看都是穩賺不賠的。
他做事就是這麽日理萬機。
賀一龍還沒死之前一個月、隻是斷定賀一龍必死無疑了,沈樹人就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對付下一階段的對手了,有棗沒棗先打它一杆子再說。
這種氣度落在屬下文武眼中,對兵備大人的欽佩不禁又提升了幾分,這是何等的智珠在握、藐視敵人啊。
……
統一了手下人的思想後,就到了輕松愉快的分贓環節。
賀一龍授首後的第二天,随着沈樹人的軍隊把一部分戰俘陸續看押運回後方。才算是爲主力部隊騰出了道路,沿着山谷行軍到平靖關,順利與劉國能部會師。
平靖關是湖廣與河南的交界,以後自然是由沈樹人的部隊駐紮。
沈樹人就在平靖關的城樓上,正式接見了來幫場子的劉國能,還準備了犒師的重禮。
“劉總鎮義薄雲天,沈某在此謝過!你我聯手作戰月餘,隻因賀賊阻隔,今日方得一見,着實恨晚。”
劉國能看上去都快四十了,臉上紋路深陷,短須如鋼針,看到年輕的沈樹人,他卻絲毫不敢托大,明明是來幫忙的,還反過來一臉感激:
“沈道台這是什麽話!俺老劉是個粗人,不懂那麽多大道理,隻知道做人要仗義、要快意恩仇。
聽說當初沈道台在禦前奏對時,拼着被陛下罰爲二甲末位,也要仗義執言、爲我等分辨。我一介武夫,首次大恩,自當兩肋插刀!
如今犬子得恩蔭入了南京國子監,聽說司業吳梅村是天下名士、當世大儒,咱跟吳梅村一句話也說不上,日後犬子全靠沈道台多多照拂。”
沈樹人随和大笑:“好說好說,别看我沈某人考了個進士,其實沒科舉之前就已經買官做了。咱出身富商之家,父子兩代都是買官入仕。
所以什麽文武之别,在老子心裏就是個屁。這等亂世,真有本事富民救國才是硬道理,那些詩禮簪纓、讀書世家的假酸文醋,濟得甚事!”
這番話一出口,劉國能更是将他引爲知己,攀交情的效果直蓋過韋小寶。
劉國能大喜過望地說:“沈道台還真是……快人快語,劉某能結交你這個朋友,算是不枉此生。說來慚愧,沈道台這麽看得起我,本來就是白幫這個忙也是該的。
但我軍畢竟打了幾天艱苦的阻擊,下面弟兄戰死、傷重而亡者近千,輕傷就更多了。咱可以白幹,手下兄弟流血丢命卻不能不撫恤。之前沈道台通過吳天德帶話,說好的繳獲……”
後半段話,劉國能話鋒一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賀一龍的部将最後殺主投降,投的是沈樹人,劉國能也就沒撈到繳獲收編的機會。
沈樹人當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耍心眼,現在正是沽恩市義拉攏人心的好時機。于是他應聲允諾:
“這有什麽,雖然賀一龍殘部是直接投降了的,軍中财物劉兄盡管取去。來人呐,把繳獲賬目拿來過目。”
說着,沈樹人回頭一招手,不一會兒就有負責後勤的閻應元把賬本拿了過來,沈樹人隻是大緻掃了一眼繳獲的組成,就丢給劉國能,
“金銀錢财緞匹,全都是劉兄的。我看了一眼,貌似這部分總也就能折銀兩萬多兩,我再給伱兩萬兩好了,随州本就是窮地方,二賀殺光了富戶也搜刮不到多少現銀的。
糧草都被流賊吃的差不多了,還剩三萬人七八天的口糧而已,也全歸劉兄了,不過這部分我就不加倍補償你了,咱糧食也不富裕,這年頭,山區窮府哪兒都缺糧。
流賊手上曆戰繳獲的兵器,一共可以裝備三四萬人。我收編了兩萬俘虜,爲防沒有兵器可用,所以暫時需要留下兩萬件整,多出來的全歸劉兄。
而且你可以先選,把優質的挑走。咱實話實說,這些流賊兵器我也就頂一陣應個急,日後這些人馬漸漸洗心革面了,我肯定要另外打造重配軍械,所以你給我留點爛刀破槍就行。
另外,你說貴軍戰死、重傷不治近千,我就給你算一千人,每人撫恤三十兩,就是三萬兩。不死不殘的傷員,我按兩千人算給你,每人十兩,兩萬兩。
算上前面的現銀繳獲、翻倍加成,我一共先給你九萬兩銀子,糧食兵器你自己取。最後,這兩萬戰俘,你要補齊自己的損失,我也可以允許你挑走幾千人。
盡量優先挑你們陝西老鄉,把湖廣和河南的兵源留下。那些陝西人桀骜不馴,我是鎮不住,暫時收編太多,也怕軍紀不好有變數。”
沈樹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直接就拍了拍手,讓管家沈福帶着劉國能去領銀子——他在這兒圍困了賀一龍部二十多天,跟劉國能達成交易也有快十天了,所以有充分的時間準備銀子。
仗還沒打完之前,沈樹人就已經讓人把銀子運到前線。從蘇州老家調撥肯定來不及。
但沈樹人手頭有着湖廣和南直隸、江西交界的跨省貿易裏金征收權,每個月他這個關卡少則兩萬多兩,多則三四萬。
之前他在四月上旬時,把截止到當時的厘金都上繳了方孔炤、一共一萬多兩,換取方孔炤派金聲桓帶一個營來增援。
四月上旬至今,又積累了兩個月了,沈樹人就把六萬多兩全提了出來,自己再補貼兩三萬,輕松湊齊了這筆款子。
他賬面上也不會有虧空,一來厘金就是用于南方各省剿賊開支的,隻要事後到方孔炤那兒備案對賬即可。二來,沈樹人也隻是打個時間差,拆借時間短就根本不會有事。
明朝的财政管理沒後世那麽嚴格,這個時代不存在短時間挪用公款的問題,隻要最後還回來平賬,就都沒事。
劉國能看着他的出手豪爽,也是瞠目結舌。
他料到沈樹人不可能賴賬,但也确實沒想到,九萬兩銀子、也能這邊才剛見面聊了幾句天,那邊就讓一群家丁扛着銀箱等他驗收了。
一口小箱子大約幾百斤,已經要兩個壯漢才擡得動了。而眨眼之間,就有整整四十個壯漢家丁,擡了二十口箱子出來。
這付錢速度,簡直聞所未聞。
“沈道台豪爽,劉某能交你這樣爽快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