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忠奸難辨

第106章 忠奸難辨

沈樹人知道流賊要集結後軍、準備攻堅武器,肯定需要時間。

但他也不會随意浪費時間,爲了最快速度求到援、了解到更多全局軍情,他幾乎是馬不停蹄,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力争辦完事情之後就立刻返回。

孝感到江陵四五百裏路程,如果全程坐船逆流而上,正常也要四天時間。

但沈樹人核計了一下,最終選擇了随船隊帶上幾十匹馬。這樣船隊隻要帆槳并用、逆着漢水行舟一天、轉入夏水後再行幾十裏,剩下的路程就可以登岸騎馬,快馬加鞭直線奔往江陵。

剛從孝感啓程的最初一百裏,他不敢走陸路,那是因爲敵我戰區犬牙交錯,陸上有可能被賊軍攔截威脅。而沈樹人的戰船和水軍是無敵的,船上還有紅夷大炮,流賊的船絕對威脅不到他。

轉入江漢之間的夏水流域後,就已經是湖廣巡撫方孔炤的防區了,如今都還控制在官軍手中。這塊夾在漢水以南、長江以北的肥沃土地,如今還算是平安樂土。

如此日夜兼程,路上還找官府的驿站換馬,沈樹人僅僅用了兩天一夜,就從孝感趕到了江陵,走完了這四百裏路程。

與此同時,孝感前線的賀錦和賀一龍,此時連攻營武器都還沒準備好呢——當然,沈樹人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快開城門!我乃黃州知府、湖北兵備道沈樹人!左金王賀錦、革裏眼賀一龍發兵五萬攻打随州孝感,我特來找方巡撫請求援軍!”

抵達江陵城東門外時,已是四月十九日傍晚,城門已關。沈樹人怕夜長夢多,當然不可能在城外等天亮,立刻就讓所有人幫着叫門。

然而,城頭防備之人顯然并不打算徇私,很快就有一個軍官出面大吼:

“方巡撫軍令!入夜後不許開門!提防流賊詐城!張獻忠素來狡詐,好以細作騙奪城門,天大的軍情也得明日再報!”

沈樹人無奈,一想這話确實也有道理——

曆史上,就是在崇祯十四年,張獻忠騙開了襄陽城門,殺了襄王朱翊銘和貴王朱常法,導緻楊嗣昌憂懼病重。後來又聽說福王在洛陽也被李自成殺了,楊嗣昌才徹底絕望而死。

如今,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也不知道幾月份才會發生、還是說因爲蝴蝶效應被避免了。

可能就是因爲自己的出現,導緻鄂豫兩省的剿賊戰局、整體有所好轉,才推遲了這些破事兒吧。

沈樹人飛速想了一下,又大喊着建議:“不開門也罷,可否放下吊籃來。我真是湖北兵備佥事沈樹人,跟方巡撫的大公子還是同年,有密之兄給方巡撫的家書在此!”

沈樹人之前順路接了幫方以智送家書的活兒,結果一直拖着——這也不是他無恥,而是他比較能來事,想趁合适的時機拿出來,套近乎多撈點好處和支持。

城頭守将聞言,這才不敢造次,吩咐放下吊籃,先把沈樹人吊上去。

後續随從如果也想上城,那也得一個個吊,反正絕不同時動用多部吊籃,以免多生變故。

沈樹人一上城就借着火把光、讓守門将驗了他的印信等物,還看了方以智家書的火漆封皮。守将這才立刻吩咐準備幾匹馬,讓一個千總帶路,護送沈樹人去巡撫衙門。

沈樹人翻身上馬,那姿勢矯健,也讓守門将領和帶路千總都眼前一亮。

“沈兵備真是好身手。”他們從沒見過大明朝的文官騎馬如此熟練的,這才相信沈樹人真是自己騎馬從夏水一路趕來江陵。

沈樹人疲累已極,也懶得跟他們客套,隻是很有大将之風地随口問了句:“你們是何人?官居何職?倒也勤勉,見了撫台,有機會我會爲你們美言幾句。”

守門将與千總立刻行了抱拳的軍禮,大喜道:“多謝沈兵備提攜!末将荊門守備金聲桓/荊門衛千總王得仁。”

沈樹人策馬絕塵而去,眉頭卻是微微一皺,他對那個千總的名字毫無印象,但對“金聲桓”卻有點印象——

李成棟、金聲桓等将領,似乎都是以明清交替時反複無常著稱。先降清,後來又因爲種種原因不滿,再以廣東、江西等根據地反清複明。

而這些家夥的出身,原本也都是流賊,有直接跟李自成、張獻忠的,也有跟李自成的部将高傑的,好像是被朝廷诏安過,這些起碼都是四姓家奴了。

這個金聲桓沒李成棟那麽出名,沈樹人也不記得他曆史上降清期間具體有多少劣迹,隻能是觀望一下能不能改造。

至于李成棟,那是肯定不能改造的——曆史上李成棟可是組織了嘉定三屠,還有閻應元的江陰城被攻破後,也是李成棟屠的,這家夥就是“剃發令”後一系列屠殺的主要實行犯,沈樹人絕對不會用。

(注:金聲桓曆史上其實也有過屠殺劣迹,但不如江陰和嘉定三屠那麽出名,所以沈樹人不知道。他屠過贛州,曆史上他先投降方孔炤,後來方孔炤獲罪被調走他才投左良玉。

最後左良玉死了他跟着左夢庚降清,算是跟着故主一起投降,沒什麽主見,所以相對而言漢奸罪行不算大,最後也反正了。)

盤算着對這些家夥的處理意見,沈樹人很快就到了巡撫衙門。他也顧不上拴馬,直接飛身下馬把缰繩抛給王得仁,自己直接拿着公文和家書、信物讓人通報。

門衛聽了他來路,倒也不敢怠慢,先接過方以智的家書、飛跑着進去通報,一邊先把人引過兩進院子、在内院等候。

不一會兒,就聽到體面腳步急促,一個年近五旬的長髯老者,小跑着迎了出來,在燈籠的餘光下仔細看了幾眼,這才伸出手:

“賢侄遠來不易,那麽年輕便能官居兵備,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犬子能與賢侄同年,是他之幸,快請快請!可是黃、随二州遇了流賊大舉入寇?有多少人馬?竟要賢侄親自來此求救?”

方孔炤倒是一點都沒跟他見外,說話語速很快,一溜煙先問了一串問題。

沈樹人剛要陳述,卻有點發不出聲音來,原來是趕路太急,喉嚨幹燥如冒火,剛才還不覺得,現在一口氣緩過來,反而撕扯難耐。

他連忙要了一碗溫水,被方孔炤拉着邊走邊飲,到屋内坐定,這才喘息勻了開口:“賀錦、賀一龍聯手來犯!下官來求援時,已經聚集了兩三萬兵馬——

并非虛張聲勢,實打實交過手的就有兩三萬!後續還有流賊援軍沿着桐柏山信陽道不斷南下,怕是用不了數日,便能湊齊五萬大軍!

下官在孝感,隻有五六千士卒固守,若是攻打太急,隻能是徐徐退卻,退入孝感縣城死守了。還請撫台大人撥給援軍,救黃、随二州軍民!

原本若隻是面對賀錦一家,下官絕不怕他,但賀一龍駐地在信陽府,居然都翻越桐柏山來随州助戰,下官實在難以抵擋。

而且下官有一事不明,爲何朝廷在河南的官軍不抄他老巢呢?賀一龍難道不怕被圍魏救趙、丢了信陽?”

方孔炤聽得很仔細,越聽也是眉頭皺得越緊,最後才長歎一聲:“原來如此……賀一龍原來也是被你那邊牽制了,賢侄此番,倒是爲朝廷承擔了不少壓力。

可惜,本官這裏,眼下也沒有援軍可以派給伱——實不相瞞,就在兩天前,楊閣老在襄陽,行文非常緊急,把我這兒的兵馬,一半多都調走了!

我原本據理力争,說我在荊門、當陽、夷陵等地,要封堵張獻忠,如果調走,絕對會導緻張獻忠沖出荊山、再次爲禍的。

但楊閣老依然不從,他派了萬監軍親自來調兵,還帶着陛下的旨意——三月中,黃台吉再次入寇,已經圍了錦州祖大壽。月底時,消息傳回京城,陛下便把洪承疇全軍,及薊遼、宣大八總兵,全部調去遼西,與鞑子決戰。

又十日之後,也就是八天前,陛下的旨意送到了楊閣老處,讓楊閣老抽調荊楚河南之兵北上填補。左良玉又不可能被調動,楊閣老隻好先把本部人馬交了出去,又從我這兒調了萬餘人,到襄陽周邊布防,對付李自成。

另外,原本在鄖陽的袁繼鹹,如今已經直接被調走北上了,他的兵一個都沒留下,鄖陽那邊的羅汝才,也要靠楊閣老手頭這點人馬撐持了。

我手頭現在隻剩下八千人,還要堵住西邊荊山裏的張獻忠,如何能去黃州救你?但凡再少一點人,我自己都随時可能被張獻忠包圍破城!

你那兒,我估計楊閣老原本也是想通知的,可能就是因爲賀錦、賀一龍南下,漢水下遊道路不便,楊閣老沒直接跟你聯系,而是先送來我這兒,讓我設法走長江水路轉送給你——

楊閣老下令時,應該也還不知道你的窘迫,我看那賀錦、賀一龍敢動手,多半也是發現了朝廷兵力被調走,河南也空虛,才敢把信陽之兵南下。”

沈樹人聽到這裏,饒是他心理素質再好,也不由腦瓜子嗡嗡的。

梳理了半天,他才捋清現狀:湖廣戰場上,楊嗣昌本部的嫡系人馬,就這麽因爲黃台吉的壓力,被調走了大半。袁繼鹹的人馬,全軍被調走。

等于是湖廣戰區要靠方孔炤的部隊,加上沈樹人自己的部隊,還有楊嗣昌的少數親兵,來撐住全局了。

沈樹人忍不住抓耳撓腮:“陛下怎麽能這麽病笃亂投醫?我們就剩下兩萬官軍,怎麽可能同時面對革左五營和張獻忠羅汝才、甚至還包括李自成的一部分偏師?”

方孔炤把楊嗣昌給他的公文推過去,讓沈樹人自己看,一邊跟他分析:

“在陛下眼裏,左良玉那号稱十萬之衆的人馬,不也算‘官軍’麽?陛下這是對于養寇自重調不動的人馬,都留下,心懷忠義調得動的,全部調走。身爲人臣,我們有什麽辦法?”

沈樹人氣極反笑,冷冷歎道:“方撫台,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也就是現在沒有外人,下官才敢跟你說。陛下如此調遣……怕不是掩耳盜鈴了。

左良玉素來保存實力、追而不擊,天下誰人不知!張獻忠來勢洶洶他就躲,張獻忠每每搶完退走,他就鼓噪尾随撈個功勞!

唉,照此說來,這湖廣戰場,難道就沒有别的援軍可以指望了?還是說,陛下欺軟怕硬,凡是流賊反正,或者擁兵自重,他才不調?”

方孔炤初聽沈樹人的忿忿之言時,也有些皺眉,怕對方太過不尊朝廷。但随後見沈樹人說得句句在理,他也懶得計較了。

大家都是一樣的遭遇,何必見外呢。

徹底聽完沈樹人的分析之後,方孔炤倒是受到一些啓發,提醒了一句:“賢侄剛才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我,如今在鄂豫戰場上,倒是還有一支名義上算是官軍的隊伍,至今沒有被陛下或楊閣老調走。

那就是在信陽西北,位于信陽、南陽、開封三府交界的葉縣、郾城一帶的劉國能。劉國能原本是跟随李自成一起起兵的流賊,後來張獻忠、羅汝才等就撫時才歸順的朝廷。

張獻忠羅汝才複反後,他倒是沒有再跟着反,但朝廷對他一直也有些忌憚,這次應該是怕讓他移防會刺激到他,就穩住沒調動。

賢侄如果沒法請左良玉增援的話,如今唯一指望得上的就是劉國能了。而且劉國能位于信陽府西北,如果他肯出兵,是可以抄賀一龍的信陽老巢的。

隻可惜,過去三年,并沒有朝廷官員能調得動劉國能的人馬,他始終是固守地盤,做好本分,讓人難以揣測其真心。”

方孔炤說着說着,也有些惋惜,但沈樹人的眼神卻越來越亮。

其他人懷疑劉國能的忠誠度,沈樹人卻是知道劉國能忠義的,曆史上他最後死磕李自成,兵敗後父子一起被殺都沒投降。

而且去年沈樹人科舉殿試之後、崇祯召他們問對時,沈樹人就拿劉國能舉例子、想讓崇祯千金市骨穩住其他降将,還幫着說了很多好話——也就是崇祯後來下旨“殺張獻忠者封公爵”那次。

隻是不知道劉國能自己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沈樹人在幫他說好話。

穩妥起見,沈樹人還得想辦法提醒一下。

當然,去南陽、信陽等地的路太危險了,都沒有水路可走,這個求援沈樹人肯定不能親自去。

最多派個有點勇武的将領、帶着些精銳騎兵去送信。書信的内容,以及相關的秘密、善意條件,倒是可以沈樹人自己親筆寫。

想到這兒,沈樹人想起剛才嚴格把門的那倆守備、千總,便建議道:“方撫台,下官倒是有點把握向劉國能求援。不過此去路途艱險,下官不可能親自去送信了。

最多留幾個心腹勇士,再請撫台撥給數十騎精兵,明日一早幫我送去葉縣。下官求不得援軍,也隻有明日便回返,先跟麾下将士們同仇敵忾,若是再久留下官也怕部下士氣會動搖。

另外,此番前來,見撫台守城法度嚴謹,着實令下官佩服。下官還想請撫台提醒一下楊閣老,尤其是提醒一下襄陽守将:

既然張獻忠有竄出荊門的風險,那他未必會直撲江陵,也有可能會繞路直撲襄陽。張賊的騎兵先鋒來去如風,日行三百裏都有可能——當年曹操在此追劉備,虎豹騎便是一日一夜行三百裏,從襄陽追到荊門外的當陽長闆。

所以,離荊門三百裏内的城池,都該當成前線城池來提防,切不可因爲前面還有友軍城池屏障,便疏忽大意。”

——

PS:已經四千五百字了,不好斷,就這樣吧。稀裏糊塗一堆都發上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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