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樹人稍微花了幾天整頓了一下黃州的軍械制造,随着一切進入正軌,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踏上了回蘇州過年的旅程。
刺刀和凹背戰斧的樣品打造并不困難,這玩意兒比火槍要方便得多。
走之前,沈樹人也拿到了幾十把樣品,最初的型号有點瑕疵,那就快速疊代修改,确認沒問題後,就最終定個樣,按定樣大批量生産。
整個過程中,一些穿越者老生常談的标準化問題、尺寸重量度量衡統一問題,沈樹人也少不了點撥幾句,強調一番。
還撥出銀子給工坊的匠人們、統一配備了整齊劃一的新測量工具。确保加工出來的槍管和套箍刺刀能配合,槍管偏心問題能最大程度緩解。
至于第一批試産的幾十把斧子和刺刀,沈樹人也沒打算浪費,就直接給了自己的心腹衛隊裝備。
臘月十六,五艘大沙船載着沈樹人一行,和三百多名護衛士兵,從黃州踏上了順流而下的歸途。
張煌言親自到碼頭爲他們送行,還關照了幾句,讓年後沈家船隊回來時,多販帶一些銅材、鐵料。
未來一個半月裏,張煌言會按部就班組織刺刀和長柄戰斧的生産。但黃州本地沒有鐵礦,官府裏現有的鐵料最多隻能維持兩三個月的全力軍工生産。
原先沈樹人裝備都靠外購,所以買原材料的問題還不凸出,現在全靠自己造,矛盾一下子就暴露了。
沈樹人記下這事兒之後,也不用全部自己操持。船隻啓航後,他就轉手吩咐了幫他管錢的沈壽,回程時按日常生意流程,進貨銅鐵即可。
如果運輸需要護航,就讓沈壽的弟弟沈福操持。
不過,沈樹人也順口多問了一句:“咱家原本需要進貨銅鐵,一般是去哪裏采購的?”
沈壽爲沈家操持生意進貨多年,想都沒想應聲答道:
“回少爺,如果是黃州這邊要用,鐵料最便捷就是在武昌府進貨。如果是蘇州那邊要貨,用閩鐵運輸還便捷省錢些。
武昌府大冶縣有鐵山,自唐朝便有開采了,大冶縣就在我黃州蕲水縣對岸運到這兒不用幾個錢。
至于銅,南方無論是黃州,還是蘇州老家,進銅料都去安慶府銅陵,那是漢末一直開采至今的老銅礦了。”
沈樹人聽着,也算稍微惡補一點明末的地理知識,溫故知新,了解一下哪些銅鐵礦如今已經開采了,哪些還沒發現。
按沈壽的說法,後世南方比較有名的馬鞍山鐵礦,如今就還沒有。
湖北大冶的鐵礦倒是早就有了,但後世張之洞搞‘漢冶萍’時,與鐵礦配套的萍鄉安源煤礦,肯定是還沒發現。
南方地區要用冶金煤,估計還是去浙江找湖州長興那些宋明就已經開始開采的小煤礦,雖然煙煤比例高,質量稍差,但勝在太湖平原周邊交通極爲便利,能比較容易把煤運出來。
如果非要搞萍鄉煤礦的煤,開采難度倒是好解決,但運輸會很麻煩——曆史上張之洞可是爲了安源煤礦,修了一條從安源山裏到萍鄉縣城的小鐵路的。
把煤運到萍鄉縣城後,才能順着湘江走水路運煤。上船後後續的裏程成本就能忽略不計了。湘江水通洞庭湖、長江,去哪兒都走得通。
沈樹人通盤算計了一下,也不避着心腹,直接推心置腹地感慨道:“今年我們要采買的鐵料銅料數量還不算巨大,不會惹來朝廷猜忌。
不過我在黃州,肯定是要繼續擴軍備戰,追擊流賊的,還要爲将來被陛下調去對付鞑子做準備,明年後年軍械建造速度肯定會加快好多倍。
這兩年,還是得留心自己私自屯地、圈占開私礦,自給自足低調一點。免得把江南的銅鐵都買漲價了太惹眼。”
過完年就是崇祯十四年了。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五年,皇帝都還有懲處地方實權派的号召力,所以稍微低調一點,打點掩護,還是很有必要的。
一直要到崇祯十五年底左右,皇帝對地方上尾大不掉的勢力,才算是徹底沒轍。沈樹人要演戲低調發展,低調到那時候也就夠了。
再往後,沒人會因爲你大煉鋼鐵打造火铳,就能找你麻煩的。
沈壽見少爺連這種“欺瞞朝廷”的話題都敢跟自己聊,也是頗感受到了信任,一時抖擻精神,賣力思索,幫着出謀劃策:
“少爺,既然想自己私開鐵礦,少不了重金付給當地官府,再上下打點遮掩。該給朝中分潤的利益,也不能少了,免得授人以柄。
不過,眼下黃州周邊,最适合的鐵礦便是大冶鐵山,那武昌府卻在左良玉鎮守之下。聽說老爺家書裏還提到,那左良玉跟咱家……”
說到這兒,他怕措辭不當,便止住暫時不說。
沈樹人也明白,一擡手,示意這不是他該操心的:“左良玉的事兒,我自有分寸,你們要想的隻是經營和賬目上的細務。不管這些鐵山能不能拿到手,伱們先按假設能拿到手,把該籌備的活兒想細了。”
……
在船上這幾天,沈樹人閑着也是閑着,就跟屬下多聊了些将來的軍工供應鏈問題。
人靜下來總是容易想明白很多問題,也就是在這幾天裏,沈樹人對于未來如何處理左良玉,也有了新的看法。
實話實說,原本按沈樹人既定的節奏,他是打算先穩住左良玉。飯要一口一口吃,先把革左五營徹底幹掉,再對付張獻忠,等張獻忠都殘了之後,慢慢收拾左良玉也不遲。
按照崇祯十四年對付革左五營、崇祯十五年對付張獻忠的初步時間表,對付左良玉至少就是崇祯十六年的事兒了。這樣才能避免同時“兩線作戰”。
收拾是肯定要收拾的,大方向上沒有疑問。
曆史上左良玉在南明時打出“清君側”的旗号,實際上就是謀反,還直接導緻了南明四鎮中至少有兩鎮的兵力被牽制住,沒法用于對付多铎的南下。
所以左良玉肯定要爲史可法在揚州的潰敗、最後南京的淪陷,負相當的責任。
當然,或許有人會覺得,左良玉的情況應該比鄭芝龍好一些,至少左良玉本人最後是起兵途中病死了,他本人沒來得及降清當漢奸。
可他兒子左夢庚繼承了他的軍事遺産後,可是毫不猶豫直接帶着部隊降清了,這筆賬算到左良玉頭上,也不算太冤枉他。
對一個曆史上将來會成爲漢奸家族的存在,沈樹人要對付他,當然不會有道德壓力,這就是在替天行道。
但是現在,一來是沈樹人意識到,左良玉近在武昌,雙方關系已經撕破臉後,自己在黃州如果再有什麽大拆大建的舉動,很容易被左良玉盯上。自己想要拿下大冶的鐵礦就近搞建設,也會被左良玉掣肘。
父親的家書裏,對左良玉之前采取的敵意措施,也說得很明顯了。
既然如此,不如提前一下,争取壓縮到崇祯十四年就開始對付張獻忠,到崇祯十五年,就做個局,讓左良玉在對付張獻忠時出于私仇、掣肘自己。
曆史上,崇祯在十五年時,都還能讓孫傳庭斬殺跋扈悍将賀人龍,而左良玉曆史上徹底嚣張跋扈,是要崇祯十六年、朝廷徹底無力之後。
如果自己能提前激怒左良玉,讓左良玉發飄,不冷靜,提前掣肘友軍、破壞剿賊大局,那麽有沒有可能讓左良玉享受到曆史上賀人龍的下場呢?
這樣做,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防止明軍内耗——按照沈樹人原先的計劃,未來他要對付和兼并左良玉時,肯定免不了一戰,雙方都是大明的官軍,死誰都是對漢人武力的消耗,太不劃算了。
要是能利用崇祯最後的朝廷大義名分,隻對付首惡、收編左良玉的軍隊,那就再好不過,皆大歡喜了。
可是,這個計劃的缺陷和風險也很明顯——沈樹人不得不铤而走險,承擔一定的“兩線樹敵”風險。
避免兩線作戰,本身也是兵家常識。在将來沒有對張獻忠完成最後一擊前,就跟左良玉撕破臉,那就等于是會有那麽幾個月,要同時面對張獻忠和左良玉的瘋狂!
自己到時候的實力,扛得住麽?
思前想後,沈樹人覺得,爲了額外的收益,這點風險還是值得承擔的。
關鍵是就算他不去招惹左良玉,左良玉的仇恨值也不好控制。與其留個仇恨值未知的遙控炸彈,還不如變成一個導火索長度自己剪短的定時炸彈。
“等過完年,去南京辦手續的時候,得打探打探左良玉在南京那些親朋故舊,抓一點黑料握在手上了。”沈樹人心中暗忖,默默定下了計劃。
十天的長江行船很快就結束了,臘月二十六這天,沈樹人的船隊順利抵達蘇州的太倉劉家港。
從年初元宵節過完、自己北上京城趕考,到今天臘月底回鄉,他覺得自己頗有幾分北漂打工人的意味。
隻不過他這個北漂成績比較好。漂了十一個月零十天,從八品官升到七品六品五品,一次科舉兩次立功,堪稱坐火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