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吩咐的事兒,戶部侍郎蔣德璟當然很上心。
回去之後又好生嚴密複核、讓人做實驗、精細測算。最後确認沈樹人那套糧船裝卸的技術優化、管理優化,确實能比目前的舊辦法,至少省掉一大半成本。
不過做實驗也要花些時間,所以蔣德璟最後來回報時,已經是年後了。大年初六朝會之後,蔣德璟才排到時間私下求見皇帝,陳述情況。
這些日子裏,他也額外做了不少功課,主要是搜集那個沈樹人的更多官場履曆信息、看看吏部那邊京察的結果、後續的安排。
蔣德璟很了解崇祯,知道這次再面君時,陛下說不定會多問一些問題,準備全面一點總沒有錯的。
果不其然,聽完這次彙報後,朱由檢心情頗爲不錯,也順便問起了沈樹人的情況。
蔣德璟連忙回奏:“陛下,臣也覺得那沈林是個實幹之才,特地去吏部了解了一下。這沈林之前隻有秀才功名在身。
是去年七月剛剛被南京國子監司業吳偉業拔擢,納捐了一個舉監生,随後捐官入仕,爲正八品蘇松河道典吏。
剛剛過去的考績,酌定其去年表現爲上等,拟破格提拔爲正七品河道庫使。陛下若是覺得沒什麽不妥,吏部便會照此辦理。”
正八品隻幹了四個月,就提拔到正七品,中間跳過了從七品,确實是非常破格的快速升遷了。
不過朱由檢顯然不是很滿意,他想到的,是這種小官都能爲朝廷省下那麽巨量的錢,爲什麽不能更不拘一格用人才呢?
“如今國難之秋,當有非常之法用人,怎能一味拘泥于成例?”
蔣德璟心中一凜,連忙中規中矩地說:
“陛下銳意進取,自是正理。不過臣以爲,吏部的舉措,也是老成持重之法。此事畢竟事涉數十萬漕民、百萬兩國帑。對涉事官員循序漸進地獎勵,也是應該的。
我大明幅員遼闊,各地民風、地理都有不同。戶部小範圍試點能複現,不代表推行全國也能如此。一項政策在江左是善政,到了民風彪悍之地,說不定就打了折扣。
陛下如果隻是想拔擢幽隐、勉勵才智擅算之士爲國盡忠。何不讓各地先行嘗試,待實效反饋之後,若是果然高效,再給相關人等後續加賞。”
朱由檢一聽,倒确實是這個道理。
這個事兒功勞可以很大,但還沒全面驗證。那完全可以把賞賜和升遷拆分開來。
目前隻是蘇松兩府相關工作卓異,就已經給沈林升了正七品。将來推廣到整個江南,如果都受益,那就再升一級好了。
一件大功勞升兩級,也算皇恩浩蕩了。
而且這番話也提醒了他:這種革新,牽扯太多,目前第一階段可能隻是報喜不報憂,後續說不定會有弊端暴露出來。
想明白之後,朱由檢便拍闆:“既如此,蔣卿你立刻安排各地推廣試用,有情況及時上奏。”
蔣德璟連忙謝恩退下,也松了口氣。
他作爲戶部侍郎,是知道戶部和漕運總督之間的矛盾的。沈樹人這些試探,顯然是沈家漕運改革的一步投石問路。
如今這策略還沒推廣全國,朱大典的反擊也還不明顯。但一旦強推,反彈必然出現。
自己夾在中間,可不能因爲皇帝臨時腦子一熱,就聽風是雨。得等朱家反擊完、皇帝給出最終蓋棺定論,他才好往上沖。
這是在崇祯身邊爲官多年、才總結出來的“防背鍋鐵律”。
……
京城吏部、戶部在處理沈樹人升遷安排的時候,身在茫茫大海上的他,并不知道這一切。
自從元宵節次日登船出海以來,十二天的時間裏,沈樹人一直處在“離線模式”,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當然,離線模式也有離線模式适合幹的事情,比如可以每天窩在船艙裏,跟大學霸方以智切磋切磋文章、談論一下學問。
順便打打“八股文”這個不需要用到聯網功能的單機遊戲。
還别說,關在海船上專心做學問,那效率還真是高。
簡直可以和後世寫手被鎖了手機、電腦開啓小黑屋軟件碼字的效率媲美,日更兩萬不是夢。
十幾天的高專注度磨煉下來,身邊還是方以智這種解元級名師,沈樹人别的不說,對于八股答題應試技巧、高分套路,基本上掌握了個七七八八。
隻是文筆修辭水平還略頗有欠缺,這也是沒辦法的。那些玩意兒需要日積月累,非一朝一夕可成。
方以智并不知道今年考試的風向變化,也不知道曆史書上的時政策論真題。他本着對沈樹人文章真實實力的評估,頗有幾分洩氣。
這一日,已經臨近山海關快靠岸了,大家也無心再寫文章,方以智就感慨地勸說他:
“賢弟,你不會真覺得自己今科能行吧?我看你也就走走過場,長長見識差不多了。反正伱已捐官,還立了功,說不定很快升遷。再考下去,也不能拿到更好的官職了。
不是愚兄打擊你,這些日子看下來,你這文章就算經我臨陣磨槍調教,最多也就勉強到舉人的水平,離進士真是差遠了。”
“能有實打實的舉人實力,我也很滿意了,不試試怎麽知道。我這監生都是買來的,說白了原先也就一個中等偏上的秀才水平,能到舉人很好了。”
沈樹人也不以爲意,嬉皮笑臉地打着馬虎眼,掩飾自己早已根據《明史.魏藻德傳》知道真題這一事實。
在海上這些日子,他一邊學文章,一邊也靜下心來,忽然想明白了一個大問題,進一步堅定了他去考一次科舉的決心。
實話實說,沈樹人不是爲了做更大的官,也不是爲了将來“在科班出身的同僚之間,更能融入團隊、不遭人冷眼排擠”。
如果隻是要升官,買官加立功絕對也夠快,考個進士隻是錦上添花。
腐儒文人的認同,也不過就剩三四年有效期了,未來是刀把子硬說話就硬氣的時代。
他堅持考試的真正原因,是他想到了王莽和趙匡胤的曆史教訓——爲什麽曆史上漢唐武德充沛?宋朝卻慫得一逼?
這裏面固然有很多很複雜的原因,但一個重要原因,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
漢朝中斷,是因爲王莽這個“儒家道德楷模”玩了一把禅讓、是沒有掌握軍權的高層貴族政客的和平政變。
所以王莽被推翻之後,漢朝覺得最大的威脅依然不是來自武将,而是來自貴族政治,沒必要太提防着武将。
宋朝代周,卻是靠的“陳橋兵變”,趙匡胤之前的身份是節度使、禁軍将領。再加上宋朝是第一個真正從上到下全面貫徹科舉制的朝代,文人士大夫地位空前提高,
士大夫想要打壓某個功勳卓著的武臣時,每每都可以拿“太祖皇帝當年也是大周忠臣呐”來惡心人,屢試不爽。
明朝雖然沒有宋朝那麽嚴重,但以文制武的問題多多少少也是存在的。
倒不是說防止武将叛亂不對,但關鍵是很多儒生文科階級把這個當成了排除異己、抱團結黨的工具,那就禍國了。
沈樹人是存了将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統一中原驅除鞑虜的志向的,所以在船上這些天他想明白了:
那些腐儒不就是仗着“曆史上從沒有儒生竊取最高權力成功過”這種丢人的曆史戰績,對着皇帝搖尾乞憐、換取皇帝最放心重用他們麽?
但這個邏輯是不通的,如果在造反問題上越無能、皇帝就越要重用科舉官,那宦官在造反方面更無能,是不是皇帝就更該重用宦官?明朝的宦官幹政底層邏輯就是這麽來的。
指望依靠讓最高統治者相信你威脅低而用你,而不是因爲你能力強能做好事而用你,這邏輯本身就很無恥。
那他沈樹人偏偏就要破掉儒生兩千年來這個性無能的處,讓後世曆史書明明白白寫下:
儒生也是能奪權成功的,皇帝沒必要因爲儒生特别無能、用着放心、翻不起浪來,而給他們額外優待。
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未來世界或許科技進步、連武臣都不重要了,打仗靠科技。那時候,說不定沈樹人這一世的操作,能進一步壓低那些文科生官僚仗着“我無能”而換取最高統治者信任的操作空間,
防止文科生壓過理科生,弄到米國人那樣“法學生當總統”的垃圾政體。最終實現“工人階級領導”的理工科生治國善政。
儒生仗着自己性無能保持了兩千年的處,他沈樹人破定了,孔子也留不住。
……
帶着這份壯懷激烈,海船隊漸漸靠近了大陸,秦皇島也出現在了海平面上。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山海關守軍的哨船,迎上來巡查盤問,确認是大明的軍糧運輸船隊後,守軍立刻恭敬地引導船隊到秦皇島靠岸。
明末的秦皇島,實際上已經是個半島,與陸地之間有淤積的沙洲連接,守軍還特地夯實鋪設了一條路,便于車馬通行。
如此一來,秦皇島南岸的深水區,就很适合作爲港口錨地,貨物裝卸上岸後,再用牛車拉到山海關的糧倉裏。
因爲船隊規模龐大,裝卸交割足足需要好幾天時間,碼頭上民夫不夠用,不少山海關守軍也被将領們抓來當苦力。
沈樹人原本還以爲能見到吳三桂,但最後稍微問了一下,得知吳三桂如今還是甯遠總兵,駐紮在關外的甯遠。山海關這邊隻有一個監軍太監高起潛負責。
這也怪明末關外的各方勢力範圍變化太快,沈樹人讀史時稍微記錯也是有的。如今明軍在關外還有幾個據點,似乎要後年洪承疇徹底覆沒後,才全部丢掉。
高起潛表示,把糧食卸下來之後,他們還要另外想辦法運去甯遠。
沈樹人當然覺得這樣太麻煩,主動跟對方請示建議,讓其中一部分海船别卸貨、沿着海岸繼續往東北關外挺近,分别到甯遠錦州等地卸貨。
高起潛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順水推舟就給沈樹人出了文書授權。
沈樹人拿着文書,又耽誤了數日,往返于甯遠等地,把所有軍糧分批運到。
反正春闱要二月下旬才考,自己還有二十多天趕回京城,絕對是來得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