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說到這裏,何依忍不住拿手背一抹自己的眼角,把即将低落的淚珠給擦掉了。
“舅舅用心良苦,所以即便他不願意認我們一家,我們也能理解。家裏人都知道舅舅是爲了保護我們,才故意當衆與我們一家鬧翻,撇清與我們的關系。”
“那造船廠那邊,是唐大使自己申請退出的?還是迫于他人壓力不得不無奈退出的?”趙楓不禁懷疑身爲重要人物的唐遜退出了造船廠,其中必有原因。
何依面露赧然:“雖然表面上是舅舅主動退出的,但我也相信背後肯定少不了那些惡人使出的各種惡劣手段!”
“根造船廠裏工人們的說法,當時連揚州本地的署令大人都親自出面勸說舅舅,叫舅舅往後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再聲張,以免給僅存的親人招來殺身之禍。”
“署令大人?何姑娘是說舟楫署令一職麽?”
趙楓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客棧時,高飛還提醒過,問他抵達客棧後要不要先與本地的舟楫署令打聲招呼…難道就是身居此位的官員也是貪腐的人員之一,所以才會出面勸說唐遜麽?
何依搖頭,回答得含糊:“我也不是官府裏的人,對立面的職位并不清楚,但是估計與你說的差不多吧。”
“反正從那之後,舅舅更加心灰意冷,又感歎自己年紀也不輕了,實在适應不來勾心鬥角那一套,于是就索性回家休息,鮮少再往船廠跑,性格也逐漸變得孤僻,不喜與人交流。”
“原來如此…”
趙楓總算明白爲何與唐遜接觸後會覺得他的性格與周圍百姓的描述十分不符,想來原是家中遭遇巨變一時難以承受,因此緊閉門戶不願見人,所以連性子也變化了。
趙楓瞄了唐遜家的大門一眼,又指何依手上籃子裏的白面饅頭,問道:“那這饅頭是?”
“舅舅喜歡吃這種饅頭,是我阿娘告訴我之後,我特意買了給舅舅送來的。”何依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舅母早逝,表妹離世,如今舅舅孤身一人在宅子裏待着,阿娘擔心舅舅,便讓我時不時過來看一眼,我便提議可以帶上舅舅喜歡的白面饅頭一起來,盡盡孝心。”
趙楓眼中不禁流露出對何依的贊許:“何姑娘真是有心了,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你進門與唐大使叙舊了…何姑娘請吧。”
“隻怕是進不去的。”何依也瞥了那兩扇門扉,目露哀傷。
“早前我還能偶爾過來替舅舅收拾屋子,送些可口的吃食給他吃,日子過得也不算太艱難。”
“可後面不知道爲何,某天舅舅突然就不讓我進門了,一個勁兒的趕我走。後來擔心我不願離開,便索性連門也不給我開了…我們都猜測,是不是那邊又有人對舅舅施壓了。”
趙楓邊聽邊點頭,心中既對唐遜一家的悲慘遭遇表示同情,又不得不爲當地官員與商人暗中勾結、滋生腐敗一事十分惱怒。
何依瞥了趙楓一眼,眼神還是定格在他那身華麗的衣服上,又歎了一口氣:“诶…我與你說這些瑣事做什麽,你一看就是沒經曆過這種苦命的事情,我也不指望你聽完能感同身受。”
趙楓張口想要解釋:“何姑娘,我…”
“罷了罷了。”何依擺擺手,打斷了趙楓的話,“反正舅舅知道是我來了也不會給我開門,那這白面饅頭還是麻煩你給他帶進去吧。”
何依把籃子塞給了趙楓,趙楓也從善如流的接過籃子,目送着何依失落的背影離開了小巷。
再回到唐遜家宅門前敲門時,手裏挎着籃子的趙楓十分有底氣,叩門的聲響都比之前大許多。
耳聽得門後面響起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趙楓的心情也越發沉重。
不一會兒,院門打開了一條小縫隙,不見唐遜的呻吟,聽到他的聲音:“是你?你買完饅頭回來了?”
“饅頭确實買回力了。”趙楓把手裏的籃子抵在門前,使得門後的唐遜能透過縫隙看到籃子中盛放的白面饅頭。
“唔,不錯,确實是這種饅頭。”門扉終于打開了,可露臉的唐遜卻不見有笑臉,反而質疑起趙楓購買白面饅頭的真實性:“這白面饅頭是你自己買的麽?”
趙楓反問道:“大使不信?”
“我确實不信!”唐遜如今的性子也不再遮遮掩掩:“平時白面饅頭叫賣到我家門外的時候,一般都剩下一半差不多,等他從這小巷子裏走出去,白面饅頭就所剩無幾了。”
“剛才我支使你去買饅頭的時候,都快過了未時,一般這時候街上的小販子手裏的白面饅頭都賣完了,你倒說說你這白面饅頭究竟是從哪裏買來的?!”
“确實,這白面饅頭并不是我親自買來的。”趙楓不由得對唐遜觀察入微的能力豎起大拇指。
“是何依姑娘來探望大使您,又見戶門緊閉進不來,于是便托付我給大使送來的。而我給大使拿來了饅頭,既替何依姑娘盡了孝心,也算不辜負方才大使您的吩咐。”
唐遜臉色一變,語氣就更加不客氣了:“你倒是厲害了!拿着别人買給我的東西來借花獻佛,即完成了任務又添了份人情…這件事情要是臉皮不夠厚還做不出來。”
“…你确實挺适合在造船廠裏的那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
被唐遜嫌棄完畢,趙楓一時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不過好在他“臉皮夠厚”,直接問道:“反正我已經完成了您的吩咐,白面饅頭也送來了,您也該兌現您剛才的承諾了吧?”
“行行行,你先進來吧。”唐遜終于打開了院門,讓趙楓入内。
唐遜的小院子不算寬闊,甚至還能從堆放了半個院子的寒酸雜物裏看出他的生活似乎有些窘迫的意思。
趙楓一指牆角堆放的木材,好奇問道:“大使,您買這麽多的木材做什麽,堆在角落裏都快發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