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婉妙邊聽邊點頭,迅速領悟了趙楓話中含義的她忍不住搶答道:“…由此可見,陛下對待道家與佛門的态度不同,也難怪王爺不願讓我們在皇家人面前顯擺佛像。”
“不僅如此,”趙楓補充道:“還有一個原因,不知道你們二人有沒有聽過北魏太武帝滅佛與北周武帝滅佛二事?雖然這兩位統治者的動機不同,但結果卻是如出一轍,都是滅佛。”
“本王就是擔心這樣的情況會再次發生,所以不願你們在人前顯露佛像,皆因此佛像貴重,若叫他人瞧見了,得知寺廟裏存有如此珍貴的寶物而皇家卻沒有,便會給佛門引來災禍。”
馮婉妙還是有些一知半解:“佛教自東漢時期傳入我中土之後,思想早已根植人心,影響力也不算小,這兩位帝王爲何一定要滅佛呢?佛家也向來沒有幹涉朝政、影響國局吧?”
“如何沒有影響?”趙楓耐着性子把原因換成容易理解的白話文逐一給馮婉妙分析。
“劃地建寺是否需要土地?那些被圈出來的土地,此前有可能是某位地主自家的地,則實際上等于佛門與本地地主之間的劃地競争,建寺的土地本質上等于損害地主的自身利益。”
馮婉妙雖然同樣是邊聽邊點頭,但趙楓清楚說了這麽一大堆,她不一定能夠完全理解,于是再次追問道:“本王問你,這天下間,最大的地主是誰?”
馮婉妙愣了一下,腦海裏不停的閃過此前自己在青樓裏結識的恩客中,有哪位是持有封地最多的地主。
蘇青見馮婉妙一時半會答不上來,顯然被問住了,于是便面帶驕傲的替她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唐疆土廣袤無垠,沒有一處不是君主的封土,君主就是最大的地主。”
“啊!是的!”馮婉妙對蘇青露出讨好的笑容:“姐姐說得對!”
蘇青此時自認自己念書比馮婉妙多,所以也跟着趙楓當起了小老師:“王爺的意思是,佛門圈地建寺,損害的地主裏就包括有君主。佛門圈地越多,則皇家‘損失’的封地就越多。”
“尤其佛門建寺占地大興土木,更有部分百姓與權貴主動捐贈田産于佛門。當佛門嚴重威脅到皇家利益時,君主爲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就不得不出手遏制佛門的發展與擴張。”
“夫人還少說了一個點,”趙楓補充道:“出來土地,還有人口,佛教宣揚越廣,則入寺爲僧的百姓越多,尤其寺廟能免調役納租稅,則依附與佛門便可免役稅。”
“若佛門人少,僧人傳教勸人向善,固然是好事。然佛教多一個僧侶,社會就損失一個納稅賦役的人丁。”趙楓問馮婉妙:“若你是君主,向你交稅的人少了,國庫空了,你急不急?”
馮婉妙連連點頭:“當然急!國庫空了就意味着沒錢買糧食買布匹,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如何能不着急?”
“那就是了。”趙楓見馮婉妙漸漸理解了,才欣慰的點頭:“當佛門人數衆多,無形中會造成國家少征收稅,國庫少稅收,損及國家利益,身爲一國之君的皇帝就得出手維護了。”
“可是…”馮婉妙還有疑惑之處:“如今長安城中的寺廟也不算太多,上述王爺提及的原因,在我大唐似乎也沒能體現多少,也不能證明陛下偏愛道教而不喜佛門。”
趙楓糾正道:“陛下沒有不喜佛門,隻是忽略佛門而已。倘若如今大唐的佛門壯大到威脅朝廷的時候,陛下就真的會不喜了。”
蘇青在一旁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妾身反而覺得如今城裏的寺廟不少,其中幾個比較大的坊市,比如大慈恩寺所在的晉昌坊,裏面還有淨住寺與楚國寺…陛下對佛門很寬容了。”
馮婉妙見狀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可奴家怎麽覺得對比起來,陛下對道教更寬容呢?”
“這就涉及儒家、道教與佛門的三教紛争了。”趙楓一錘定音道。
“中原乃孕育儒家與道教的土壤,二者之間無多少隔閡,甚至相輔相成。然佛門乃外來文化,佛門傳播越廣,儒道二者的傳播陣地被擠壓,就會存在沖突。”
“比如剛才本王提及滅佛的周武帝,就是要求三教中,以儒家爲先,道教次之,佛門最後。而我大唐高祖則有所不同,将道教的順序提到最前,儒家次之,佛門繼續墊底。”
“高祖還設置了國子學與太學,目的就是爲了培養儒臣。彼時的太史令傅奕便是儒臣,當時他亦站出來指出了佛門的缺點,剝削民财、割截國稅、軍民逃役、不事二親等等…”
馮婉妙聽完了趙楓的長篇大論,隻感到頭昏腦漲:“奴家倒是從沒想到這麽多,還以爲三教能并立至今,關系十分和諧。”
“三教何時和諧過了?”蘇青臉上的微笑悄悄轉變爲略帶嘲諷意味的嘲笑:“剛才王爺說的還僅僅是儒家與佛門的不合,再往下的道家與佛門就更不合了。”
馮婉妙随即反駁道:“儒家的仁愛濟世與佛門的慈悲普世難道沒有共同點?佛門的絕欲脫俗與道教的清心寡欲不是挺像的麽?爲何還會有沖突?”
蘇青的語氣有些無奈:“妹妹隻看到出世離俗與清心寡欲及仁愛慈悲相似,怎麽沒看到佛教的生死輪回說,與道教的長生成仙說的相對立呢?還有佛門的棄世出家與儒家的忠孝所背離呢?”
“君主扶植道教抑制佛門,尊崇道教爲祈福與長生不死,得道成仙。此舉迎合了君主對長壽的欲望,妹妹當陛下爲何對穆姑娘另眼相看?還不是爲了想向她學得長生不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