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夏侯惇原本還在因爲看到徐庶而憤怒不已。
當初大兄曹操放了他,可換回的,卻是這徐庶再度投歸荊州。
是可忍,孰不可忍!
隻是,這胸腔中的怒火方才點燃,口中的怒斥正在醞釀。
“啊…”的一聲,夏侯惇慘叫一聲,隻在刹那之間,一枚箭矢竟是硬生生的紮入了他的眼睛,是右側的眼睛,那支獨眼——
這下,夏侯惇隻覺得整個世界一下子黑了,寂暗如磐…他本能的尖叫,雙手捂住眼睛。
這一切來的太快了。
如電光火石一般。
夏侯惇的臉色也遍布血水,左眼處纏着繃帶,右眼處卻插着一支金翎箭。
血順着眼睛不斷的流出,因爲夏侯惇的四處亂抓,血水在整個面頰上被抹的到處都是。
五十八歲的他幾乎是癱躺在地上,蜷縮着身軀,雙手去碰那眼睛所在之處。
看不見他的瞳孔,不…準确的說,他再沒有瞳孔了!
他的世界注定将一片黑暗。
周圍的所有人,包括曹植、包括李藐、包括一衆親兵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幕像是讓他們本能的張大了嘴巴,如同在口中塞着一個雞蛋。
事實上,哪怕是發生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這如此驚悚的一幕,可更多人下意識的舉動是後退一步。
畢竟,前有龐德五百步之外被一箭斃命,後有夏侯惇被這天降神箭一箭射中眼睛…這太驚悚了。
整個就是一個大些的“驚悚”!
這些城下的荊州兵,還有那關羽關雲長,他們是魔鬼嗎?
一時間,竟沒有人看清這箭是從何而來,他們隻是看到方才還氣勢如虹,朝着城下罵罵咧咧的将軍夏侯惇。
轉瞬之間,就倒在地上,就是嗚咽着,就是這樣一幅狼狽相。
城樓下的關羽、徐庶也看到了這一幕。
更是驚愕的看着這一幕。
魏軍不知道這箭從何而來,可他們看的真切,這一支箭是從天穹中那熱氣球裏射出來的呀,整個過程,關羽與徐庶看的真真切切。
——『黃老将軍神射啊!』
這是關羽與徐庶下意識的反應…
然後,徐庶止不住的補上一句,“天降神箭,雲旗公子這計劃,委實是有想象力啊——”
是啊…這個時代,誰會想到箭…還能天上縱貫射下?
這個時代,也不會有人特地的去防禦天穹!
“雲長生了個了不起的兒子!”徐庶再度開口。
關羽也回過神兒來,被别人誇兒子,按照以往的性格,他會說…關某從不屑于此暗箭傷人的行徑。
這是既裝逼,又擺譜…
隻是,現在。
此情此景下,關羽一捋長髯,丹鳳眼眯成一條縫,他做足了姿态,笑着的吟道:“自古,虎父無犬子?”
這算是…連他自己一起誇了!
意思就是,我跟我兒子就這麽牛逼!當得起一切贊譽…
這算是當爹的——與有榮焉哪!
隻是,現在還是面臨着一個相同的問題,那就是哪怕這宛城大将夏侯惇被射殺?宛城會短時間内亂做一團。
可這邊的關家軍依舊沒有攻城器械?依舊無法破城啊?
——『雲旗,還有其它的打算麽?』
就在關羽沉吟之際…
“公爹,快看…”鮑三娘眼尖,她用手中的鴛鴦钺指着那宛城城門…“那裏,那城門好像正在打開…”
果然,若不是鮑三娘的提醒,關羽與徐庶注意力都在城樓之上。
沒有發現,那宛城的大門正趁亂在徐徐洞開,隻是…整個過程很緩慢,像是有人在城門處争奪一般。
又或者說,是有人刻意隐瞞着打開大門的事實。
徐庶敏銳的捕捉到了戰機,勝機…他連忙道:“這定是雲旗公子提前的部署,二将軍,時機已到——”
關羽正要發号施令。
這時,一旁周倉将一名鬼鬼祟祟的魏軍兵士押解了過來,這魏軍士兵見到關羽當即單膝跪地,“奉雲旗公子之命,侯音太守昨夜已經潛入城中,如今與城内七千守軍彙合,兩門洞開…小的守在這兒,就是要告知二将軍,頭綁橘黃色頭巾者均是咱們自己人!”
這下,所有的疑窦統統解開。
黃忠天降神箭也就罷了。
原來還有昔日的宛城太守侯音,這一層。
這仗謀算的簡直——穩如老狗!
這一刻,徐庶望眼欲穿的盯着那城門…
關羽則是默默地提起了青龍刀,他那虎嘯一般的聲音吟出:“頭綁橘黃頭巾者乃友軍,全軍突擊,破城——”
這下…
“得得得”,連續不斷馬兒的嘶鳴聲響徹,這是進攻前的預兆,震耳欲聾…
緊随而至的,一柄青龍刀,一匹赤紅色的馬匹後,無數關家軍的騎兵已經出動。
“咚咚咚…”
這些關家軍的騎士訓練有素,仿佛每一次馬蹄都響在同一個點上,聲勢震天動地!
一時間,這萬餘關家軍士變成了一柄最鋒利的匕首,直接插向了這宛城的軟肋之處。
…
…
“爹…爹…”
城頭處,整個亂作一團。
夏侯楙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第一個撲向他的父親。
曹植也想上前,去看看叔父夏侯惇情況如何,卻被李藐用手攔住,“子健公子,敵在暗,我在明,不可上前…這是送死!”
果然…
沒有人注意到的天穹之上,熱氣球還在繼續的降低高度。
方才還是太高了,沒有一箭斃命,當然…黃忠并不知道夏侯惇沒死,他以爲一箭正中那夏侯惇的眉心之處。
當然,爲了确保萬無一失,黃忠拈弓搭箭。
從天穹上,找準角度,他要補射一箭。
“嗖——”的又一聲破空之響,原本正抓着父親雙手的夏侯楙,突然身子一顫,卻是一枚金翎箭,直刺入他的背脊。
随即,直接将他的後胸穿透。
那金翎箭從他的身子中穿膛而過,帶着血肉,狠狠的向前,鋒芒處距離…面前的夏侯惇僅僅隻有一寸的距離,差點就是一箭将兩人一并射成葫蘆。
飛球在天空之中,居高臨下的射擊,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都擴大了許多。
但人的骨骸更堅硬…特别是頭骨,這也是爲何夏侯惇中的那一箭隻是射中了眼睛,沒有洞穿整個頭體。
也直到這時,衆人才反應過來,是天上…是天上。
當一幹魏軍擡起頭望向天穹時,一個巨大的飛球,正冉冉而來。
“是上天?”
“是天降神箭麽?”
“是老天爺要幫關羽奪下這城麽?”
“又或者是天譴?”
這裏…城頭的許多人,包括李藐,都是第一次看到熱氣球,人們面對未知事物時,往往會下意識的想要躲避起來。
更何況是這從天兒降的離奇之事,這難免會讓人聯想到“神鬼”世界中的“天譴”、“神罰”!
“夏侯老将軍中箭了——”
“夏侯少将軍被一箭射死了——”
城頭中頓時傳來這樣的聲音,一時間,此間混亂到了極緻。
熱氣球下的藤筐中,黃忠卻保持着平穩的呼吸,他整個人熱血已經沸騰起來,他取箭、彎弓,一氣呵成,眼睛瘋狂的掃視着一個個敵軍的将領。
“嗖…”
“嗖…”
箭如閃電…
一個魏軍将領也彎弓搭箭,想要反擊…可射出的箭矢,根本無法仰射到熱氣球的球體。
他再試了一連兩箭之後,還不死心,正拔出第三支箭。
這時,金翎箭已經穿過了他的心髒。
黃忠的手沒有停留,這種自上而下,在天空中向陸地射箭的感覺,就像是在射殺移動的靶子一般。
指哪打哪!
黃忠射的眼睛都特麽紅了。
曾幾何時,他因爲二十步的距離,錯過了射殺猛虎,錯過了救自己的兒子。
可現在,他站在這飛球裏,射出的距離何止超過了昔日的二十步。
怕是二百步、三百步也有了。
每一箭的射出,黃忠都感覺射在了那“罪大惡極”的猛虎身上,然後…不斷的在他的身上放血!
觀察目标是諸葛恪的事兒。
起初諸葛恪是拿着千裏望,可後來,随着越來越低,他已經放下了千裏望,扯着嗓子大喊着:“東邊…東邊三十步,看服飾,是一個校尉的铠甲!”
“西邊,西邊十五步,是一個屯長!”
“東邊,東南十步,那定是一個牙門将。”
因爲關麟交代過,在熱氣球上盡量射殺“武人”、“将領”,故而,類似于曹植、李藐這種身着文人“幕僚”服飾者,諸葛恪一律不管。
“命中…”
“命中…”
“中…中…”
“又中了!”
随着黃忠的一箭箭射出,諸葛恪驚喜的呼喊。
簡直是箭無虛發。
因爲是城樓上,盾甲兵并不在最靠前的位置,再加上混亂,沒有人調度。
箭矢可以任意瞄準目标,短短的時間,已經射殺了十餘個軍中武将。
這時…
城樓下,大門已經洞開,眼瞅着關家軍的騎兵就要殺進去了。
也直到這時,黃忠才深吸一口氣,收回了箭。
他口中喃喃。
“老了,二十五箭隻中了二十四個!”
黃忠算着呢,他隻會跟自己較勁…
說起來,唯一一個沒射中的其實是個意外,那人跑着跑着與迎面的兵士撞了個滿懷,兩人齊刷刷的被擠下了城樓,躲過了這預判距離的一箭,反而從城牆上墜落而下,死狀比被射殺更凄慘百倍。
“這下好了…”黃月英,就是看這戰場,都看的一陣熱血翻湧。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巨大的事實,如今…她們所處的熱氣球,僅僅在沔水山莊造了兩個,那如果是二十個,兩百個,甚至…兩千個呢?
那遮天蔽日,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模樣?
一想到這兒,黃月英止不住的心頭悸動,她意識到一件正在發生,且與這個世道息息相關的事兒,那就是…諸如沔水山莊中的這些工人,他們的制造,或許将能引領未來的戰場!
黃月英心頭感慨萬千…
隻是,這種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她。
諸葛恪指着那洞開的城門:“侯音太守那邊看來也得手了。”
劉晔颔首,“接下來就看二将軍與侯音太守的了,咱們也該找地方降落了。”
效果已經達到了…
劉晔加大了火,熱氣球開始徐徐升騰起來。
這時候,黃忠站在藤筐一邊,目視着這混亂的城樓,他指着那尤自倒地,一群魏軍蹲在一旁,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攙扶的倒地不起的“夏侯惇”、“夏侯楙”。
黃忠感慨道。“魏軍,也不過是一群鼠輩!”
說起來,方才也有人想去拉起夏侯惇、想去檢查下夏侯楙的鼻息間是否還有呼氣。
可…方才邁出一步,就被黃忠的箭矢給射殺,徒增了一具屍體。
接下來,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他倆。
倒是那兩具屍體壓在夏侯惇的身上…将他死死的守衛着,也不能讓黃忠發現,這家夥竟沒死——
直到這熱氣球徐徐升騰而起…
“盾陣?盾陣還沒到麽?”李藐張大嘴巴,大聲嘶吼。
他是生怕夏侯惇、夏侯楙都涼了。
在他看來,這兩個最起碼得活一個呀,否則…他怎麽獲取曹魏宗室的信任。
“盾陣被此間宛城守軍攔住了——”
“宛城七千守軍戴着橘黃頭巾,他們反了,反了…”
這…
突如其來的情報,讓曹植、李藐都驚掉了下巴。
曹植還是一個公子啊,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如此突發且間不容發的局勢,一時間,他有些手足無措。
李藐也驚了,這…這有些誇張了吧?
原來除了他之外,身邊宛城原本的七千守軍,都特喵的是自己人?
想到這兒,李藐也是日了狗了。
心裏嘀咕着。
『雲旗啊雲旗,你倒是早說啊——』
是啊,早些知道,他李藐還能提前準備,不至于如此被動,茅坑處…隻留下個“九五二七”,這能簡單的概括出…如今的局勢,即将到來的行動麽?
“報…”
就在這時,一名新的兵士匆匆趕來,“關羽率軍殺來…幾處城門均…均被原宛城守軍占據,城門洞開,眼看着…關羽就…就要殺過來了。”
這…
一時間,曹植的瞳孔瞪得更大了,他驚愕的回望向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夏侯楙,還有瞎了一隻眼,尤自痛苦不堪的夏侯惇。
亂了,曹植一下子亂了神兒。
他下意識想到的,不是他即将淪爲被俘虜的大魏公子,而是他…他将永遠見不到他的甄姐姐了!
這才是讓他最痛徹心扉的。
“子健公子…”得虧李藐是見過大場面的,心裏承受能力驚人,這突如其來的局勢沒有将他壓垮,他一把抓住曹植,“如今這裏,唯有子健公子你才能主持大局。”
李藐的語速極快,他一邊喘着大氣,一邊說:“兩位夏侯将軍已經陣亡,城内叛亂,裏應外合,内外夾攻…三軍士氣低迷,當務之急,得…得迅速撤離才對!”
“撤…撤離麽?”曹植喃喃張口,他本能的抗拒。
“可…可父親是派我來駐守此宛城的啊!我若丢了…那…”
“如今的局勢,這宛城還能守得住麽?”李藐也顧不得那麽多,他第一個上前,無視那随時可能從天穹中射落的箭矢,他一把将夏侯惇扛起,然後招呼左右。
“還不快來幫忙…撤,往北門撤,平原侯有令…所有兵士丢棄一切辎重、往北門撤離,放棄宛城,放棄宛城。”
“喏…”随着李藐的話,一幹軍吏連忙答應。
這種時候,無疑…
撤離這才是最靠譜,也最符合如今局勢的軍令。
在曹魏,死的代價太大了!
誰,也不想死在這裏!
一時間,李藐背起夏侯惇,幾個兵士也一道托住夏侯惇的身子,李藐最後望向曹植,“子健公子?還不快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啊…
啊…
曹植在經過了一個迅捷的腦回路後,他咽下一口口水,心一橫,大聲喊道:“撤…全軍撤至北門…向北撤離…撤離——”
一時間,魏軍兵敗如山倒。
所有兵士都一窩蜂的往北門去擠。
唯獨夏侯惇仿佛預見到了什麽,他被背着,卻一邊捂着眼睛,一邊大聲道:“吾兒,吾兒…到底怎麽樣?他人呢?他人呢?”
他眼瞎了,可心沒瞎。
他知道…如今的境況,敵人裏應外合,他什麽也看不見,這敗局…已經不是人力所能阻止。
若是年輕二十歲,保不齊夏侯惇還能将這箭連同右眼珠子拔出,然後吞入肚子裏,以此鼓舞士氣,力求挽回頹勢…
可現在,夏侯惇五十八歲了,這要将眼珠子拔出,怕是在鼓舞士氣之前,這條命已經搶先交代在這裏了!
何況,人越老越在乎的是字迹的兒子啊!
“吾兒…吾楙兒在哪裏?他怎樣了?怎樣了…”
夏侯惇臉上的血已經被風幹,可他那猙獰的面頰,不住的呼喚着兒子的聲音,讓人動容。
“老将軍,你兒子沒事兒,你兒子沒事兒…”
李藐是扛着夏侯惇在走,盡管有兵士綁着一起扛,可他尤自汗流浃背…
這仗打的敵人懵了!
自己人也懵了!
李藐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心情了。
“子健?子健呢?”
突然到了一個拐口,李藐恍然意識到了什麽,他回頭去尋曹植…卻哪裏還能看到曹植的人影。
他們這邊一共就幾百人,大多數都跟過來了,可曹植卻掉隊了!
——『你大爺的!』
李藐心頭不由得爆粗口了。
老的得管,小的也得管,他李藐自己都快要相信,他才是大魏最忠貞的臣!
“爾等先護送老将軍出城,我去尋子健公子…”
李藐的聲音沙啞,可此刻吟出,卻是有幾許蕩氣回腸,讓每一個宗室兵卒都感傷落淚。
仿佛,這一刻,他…李藐,才是這支宗室兵馬的主心骨。
“報——”
這時,又是一道急報,“過半的兵士已經撤出北門,可關羽也進城了,那些宛城的守軍更是奪回了北門,堵住了北門…足足有兩千多人,我軍分散在各處街巷,怕是沖不出去。”
這…
李藐真是日了狗了,他心又是一橫,“你們先帶老将軍在這兒守着,我去尋子健,也去告知我大魏的其它兵馬,讓他們悉數集結于這裏!一道突圍!”
說到這兒,李藐從地上拾起一把佩刀,扯下腰間的一塊兒布,用布蒙住面頰,然後朝着相反的方向,一人孤勇而入——
一個文人,一個狂士,卻爲了曹植,爲了夏侯惇,爲了這支困在城中的宗室兵馬,他駭然無畏的再闖虎穴!
闖入那喊殺聲中。
這場面,一如那“孤身走暗巷——”
他的背影仿佛一下子偉岸。
他的肩膀,仿佛扛着的是大魏的半邊天!
這場面超震撼…
這一刻,就連瞎了的夏侯惇都不由得感慨:“李藐一身是膽,真乃國士也——”
數百魏卒齊呼:“李先生,乃國士也——”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