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麟在表演。
史火龍、遊坦之也在表演。
區别在于,關麟是這場戲目的總導演,而史火龍與遊坦之并不知道關麟與洪七公是同一個人。
他們隻是按照“洪七公”的吩咐,來與四公子關麟演一場戲。
台子已經搭好,大幕已經拉開。
史火龍不遺餘力的介紹起他們的軍械。
“在下史火龍,奉我家主人之命前來…”他伸手指向那奇怪的戰車,“此乃偏廂車, 我家主人說,是步兵對抗騎兵的神器!是騎兵的克星!”
“等等…”關麟根本不給他介紹偏廂車的時間,“你主人說這破車是騎兵的克星,那便是騎兵的克星麽?”
關麟一擺手,“那你主人要說,我爹脾氣好呢?是不是我爹的脾氣真的變好了?你主人要說,孫權擅統兵呢?孫十萬就能打過人家張八百了麽?你主人還說曹操不愛人妻呢,曹操就不建銅雀台咯?”
關麟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哈哈哈…”
他的話, 瞬間惹得整個台下笑聲一片,圍攏過來的百姓也越來越多了。
許多人覺得不虛此行啊。
既能聽“說書”,又能聽關家一門父子的故事,如今更是能看“軍火”交易,簡直是…來對了,賺大發了。
——江陵城這得勝橋好精彩啊!
史火龍也是一怔,昨個兒晚上排練時不是這樣說的呀,這關麟公子完全不按“洪七公”他老人家安排的來,這還能即興發揮的麽?
當然, 史火龍哪裏知道,關麟已經收斂着了。
若是在後世, 他直接就是“手足情深李世民,善待功臣朱元璋”、“赤膽忠心安祿山,鐵血男兒魏忠賢”、“天生麗質賈南風,母慈子孝武則天”。
當然,也有距離這個時代近的,比如“自主創業孫仲謀, 功成身退淮陰侯”、“勵精圖治赢胡亥, 大魏忠臣司馬炎。”
真要不收着點兒, 關麟能說一個時辰!
如今,隻列舉老爹關羽,張八百、人妻曹已經夠意思了。
倒是史火龍有點懵,他不知道該怎麽對了…
關麟的聲音卻再度吟出,“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你說這偏廂車是騎兵的克星,好,得勝橋下,北邊是水,南邊兒就是一片開闊空地,我且喊上幾名步兵,再喊上幾名騎兵,步兵就用你這偏廂車對上騎兵,若真有效果,那咱們再接着談!”
史火龍與遊坦之彼此互視。
好像“劇本”又對上了,兩人異口同聲,“行!”
史火龍伸手道:“那就有勞關四公子尋來這步兵、騎兵…”
關麟雙手掐腰,“這還不簡單?”
他朝身旁的馬秉招呼了一聲,“即刻去軍營尋我二哥…三姐,就說我要試個兵器, 能克制騎兵的,讓他們各自帶十個手下來,二哥的話需帶騎兵,三姐的話則需帶步兵!當然,告訴他倆,不白忙活,凡是來的都有三十斤小米!”
聞言,馬秉拱手領命。
他與一幹“賊曹掾府”的衙役一大清早就跟着關麟來到這兒,聽書聽了一上午,正覺得渾身沒勁兒呢。
得這差遣,當即領命,就與幾個衙役駕馬而去。
随着“哒哒哒”的馬蹄聲消失在這“得勝橋”附近。
關麟笑吟吟的望回史火龍,“現在,你們可以先講講别的,比如…那弩!本公子看那弩,有點意思!”
關麟這算是主動帶節奏了…
他算是看出來,史火龍與遊坦之初來乍到,演技也就平平,随機應變的本領更不是特别強,還得練哪!
索性,暫時還是由他關麟帶節奏吧。
果然,經關麟這麽一提醒,史火龍這才笑道。“關四公子好眼力,我家這弩可不是尋常的弩!”
“怎麽就不尋常了?”
“别家的弩,最多能裝二十支弩矢,我家這弩,卻能裝填五十支弩矢,别家的弩,至多能射出三支弩矢,我家這弩一次性可射出十隻弩矢,且威力巨大,三十五步之内,莫說是铠甲,便是壯牛也能洞穿!登時斃命!”
史火龍洋洋灑灑的介紹起來。
倒是關麟,他眼珠子一定,“你是說,就連壯牛也能洞穿?”
“正是!”史火龍拍着胸脯保證。
“口說無憑…”關麟一攤手,朝向台下的百姓,“他這牛都吹到天上去了,各位鄉親,咱們要不要尋頭牛來,試他一試?”
——牛!
——牛!
第一個牛是老黃牛的牛,第二個牛,則是牛逼的牛!
關麟其實就是想吃牛了。
自打老爹回來以後,除了去老黃兒那兒吃了一次,可有日子沒吃過牛了,要知道,他才十四、五歲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怎麽能沒有牛肉的補充呢?
不過,這次…
很顯然,台下一聽關麟這話,大家夥兒扯着嗓門吆喝道:“試一試啊,可不就得試一試嘛…”
“關四公子說的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拿牛試上一試,怎麽能看出這弩矢的威力?”
“找頭牛,找頭牛!”
“是啊,找頭牛!”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俨然,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在意,牛在這個時代是重要的農耕生産力,随意殺牛是要坐牢的。
更不會有愛牛人士譴責關麟的行爲。
畢竟,他是有着很純粹的目的。
這是衆望所歸。
當即,關麟張口道:“好,既是大家夥兒所希望看到的,今日本曹掾就花兩倍的價錢買上一頭牛,且試一試這連弩能不能射穿!”
心念于此…
關麟吩咐手下衙役去尋牛。
牛其實早就找好了,隻是缺一個弄死的理由罷了!
如今,爲了伐曹的大業,爲了驗證連弩的強度。
——牛兒,你一路走好!
衙役們裝模作樣的跑遠繞了一圈,這才将一頭壯牛牽了上來。
它似乎還沒有預料到自己的死期将至,猛地看到這多人,還以爲它即将走向“牛生巅峰”。
卻聽得關麟吆喝道:“本官去橋下射牛,待會兒也在橋下試那偏廂車,諸位百姓就在橋上居高臨下看清楚咯…今兒個不試出個所以然,本官決不罷休!”
這眼瞅着。
——這一出好戲…就要往高潮方向發展了。
…
…
——枯水期。
當關羽與馬良的話題聊到這枯水期時,兩人的表情均不同程度的發生了變化。
很明顯,這個話題并不輕松。
“以往我軍,還從未在枯水期時北伐過…關公啊,三思啊!”
馬良的語氣中很沒有底氣,像是因爲這枯水期,他露怯了不少。
而不等他把話講完,關羽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可很明顯,關羽的心情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那亘古不變的面癱臉,此刻多出了許多沉重。
——枯水期!
這是一個北伐永遠無法忽視的問題。
要知道,曆史上曹操隻有一次把張遼調走,那便是建安二十四年秋冬之際。
一方面,關羽水淹七軍,威震華夏,曹操是不得以緊急調動東線的張遼。
而這時候,就引出了一個後世廣爲讨論的問題。
爲何孫權不趁着這個時期去打合肥呢?
沒有張遼這個噩夢,合肥打下來,東吳不就破局了麽?
而打下來合肥,不也就無需臭不要臉的偷襲江陵,背刺關公了麽?
說到底,不是孫權不想打合肥,而是沒法打,這從來就不是一個選擇題!
因爲曹操調走張遼的時機,恰恰就是枯水期。
據《水經注》記載,枯水期時的漢江,水位都能淺到可以涉渡。
而這樣的水位,船隻隻能擱淺了。
這意味着,江東的水軍完全排不上用場,反倒是因爲水位的降低,北方的騎兵就有了長足的發揮空間。
這麽算,就算張遼被調走了,江東這些擅水戰者在陸地上鬥得過魏軍的骁騎麽?
又比如,三國大後期,司馬宣王要伐吳一統,結果也是因爲冬季水位下降,導緻大船無法運作,徹底擱淺。
魏文帝黃初六年,曹丕南下時也是忽略這點,在冬季動用大量戰船,結果就是船隊癱瘓!
當然,那都是在東吳國力衰弱之後,魏晉作爲進攻一方,受制于枯水期…因而掣肘。
如今…反過來。
關羽要打襄陽、樊城,枯水期之下,如此低水位,那繞不開的便是關家軍這支“水陸兩栖部隊”要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除此之外,枯水期水位下降,永遠是北方兵馬收益,畢竟北方人不擅水戰,一旦枯水,那就完美繞開不習水戰的這個難題了。
“關公不讓我說,可…此次北伐,良還是要勸關公。”
馬良語重心長,“兩年前,曹操率軍四十萬對東吳的濡須口發動了猛攻,不過幾個月就攻破了東吳建在長江東岸的營寨,并虜獲了孫權屬下的大都督——公孫陽。”
“東吳的軍力僅有七萬人,與曹操的軍隊沒法匹敵,又趕上枯水期,如此艱難的境況下,兩軍僵持了一個多月…總算是等到了平水期的到來!”
“也正是平水期的到來,使得江東的船舶、水軍再度能發揮出作用,濡須一戰非但東吳沒有吃虧,反倒是讓曹操苦不堪言,也正是那時,曹操指着東吳的軍隊,哀歎說:‘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
“再之後便是平水期後的細雨綿綿,迎來了夏季的豐水期!孫權便緻信曹操,隻寫了十六個字,曹操看過後,即刻便引兵而去。”
講到這兒,馬良緩緩起身,一字一頓的吟出了那十六個字,“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講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曹操聽到此十六字,隻對屬下說‘孫權不欺孤’,于是大軍撤離!”
“關公啊…無論是曹操,還是孫權,他們都知道枯水期有利于曹軍的騎兵,而漲水期有利于我孫劉聯盟的水軍,此時枯水期将至,如若用兵,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此非明智之舉,何況…”
“襄樊守将曹仁,曹軍中人稱‘天人将軍’,其與其弟手下虎豹騎在漲水期、平水期是蟲,可到了枯水期那便是龍…關家軍多步兵,荊州少馬,究是強如關公,又可曾想過,你騎跨赤兔馬自是不懼,可那些步兵,又如何抵擋那虎豹騎的沖鋒呢?這不是白白送死麽?”
馬良一番話有理有據…
言真意切。
他有太多理由勸關公暫不用兵。
等到明年春季過去,漲水期,那才是北伐最好的時機呀!
可…馬良這邊縱有千般理由阻攔,但關羽卻隻需要一個理由,就必須在這個時候北伐襄樊。
這無關乎合肥之戰,孫權與張遼之間的成敗。
這隻關乎于大兄劉備在益州面臨的巨大壓力!
漢中歸曹!
五鬥米教教主張魯“甯爲曹公作奴,不爲劉備上客”…盡管大哥劉備在寄來的信箋中,對此壓力一字不提,萬般文字隻說一切都好。
可關羽如何體會不到,大哥字裏行間的壓力。
大哥…不,不隻是大哥,整個益州都恐懼于曹操的南下呀!
得隴望蜀…
從地緣的角度來說,如今大哥那邊的局勢更難。
便是爲此,哪怕是枯水期,哪怕要頂着曹軍的優勢騎兵,關羽也要北伐,不僅要北伐,還要打出聲勢,乃至于将曹**回!
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大哥劉備在益州的壓力。
桃園結義的情,關羽的義薄雲天,可不止是說說而已。
“我意已決,半月之後出兵北伐!”
“季常啊,關某這性子,你是最清楚的,你莫勸,也勸不動!”
蓋棺定論…
這是蓋棺定論了麽?
馬良無奈的歎出口氣,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關公的想法,他懂!
若能勸的動,那還是令人敬佩的關公嘛?
“唉…”
再度歎出口氣,馬良就打算告辭了。
哪曾想,就在這時。
“父親…父親…”
隻見關索急沖沖的闖入此間,一邊跑,還一邊大喘氣,俨然…來的頗爲急切。
關羽收斂起原本的心情,他擡眼。
“何事如此驚慌?”
這話脫口,關羽就覺得不對了,雲旗一大早得勝橋說書…維之不是去雲旗那了麽?
如今,這般慌張的歸來,是雲旗出什麽事兒了麽?
莫名的,關羽嘴上恨不得好好的教訓一番關麟這個兒子,可心裏,當聽到他出什麽事兒的時候,還是“咯噔”一響。
臉上藏不住的擔憂。
卻聽得,關索道:“四哥…四哥讓孩兒帶話給父親,說…說…”
“說什麽?”關羽語氣急切。
關索隻能支支吾吾的道:“四哥說…說要加注!”
“說還是之前的賭約…誰要再輸了,就當着全城百姓的面兒給對方道歉!四哥還…還問爹,問爹怕不怕,說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這…
此言一出,盡管不知道此事的原委。
可關羽的心頭下意識想到的便是孫權給曹操的那句話“足下不死,吾不得安”…
關羽覺得,這逆子若不把他這個當爹的氣死,他是不會心安了!
——『關雲旗啊關雲旗,爲父竟還擔心你的安危,爲父的擔心簡直是…是都喂了狗!』
——『哼,就是喂了狗,狗還知道搖搖尾巴呢?你卻…卻要爲父當着全城百姓的面兒向你道歉?關雲旗,你不當人子,不識孝義!剁你啊!』
一時間,關羽氣血翻湧…
頭暈目眩…
那熟悉的感覺,它又、又、又、又回來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