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裏津車站,列車受到整齊地唱着《祖國頌》的青年人的歡迎。志願兵又紛紛探出身去行禮,但柯茲尼雪夫沒有去注意他們;他和他們打過那麽多交道,已經熟悉他們的大緻模樣,沒有興趣再去看了。卡塔瓦索夫卻一向忙着做學問,沒有機會觀察志願兵,所以對他們很感興趣,不停地向柯茲尼雪夫詢問他們的情形。
柯茲尼雪夫勸他到二等車廂裏去親自和他們談談。到了下一站,卡塔瓦索夫就照他說的去做了。
車一停,他就走進二等車廂,同志願兵們見了面。志願兵們坐在車廂角落裏,大聲說着話,顯然知道乘客們和進來的卡塔瓦索夫都在注意他們。說話聲音最響的是那個凹胸脯的高個子青年。他顯然是喝醉了,正在講着他們學校裏出過的一件事。在他對面坐的是一個不怎麽年輕的身穿奧地利近衛軍軍服的軍官。他笑嘻嘻地聽着他講,又一再地不叫他講。還有一個穿炮兵制服的,坐在他們旁邊的手提箱上。另外還有一個睡着了。
卡塔瓦索夫同那個高個子青年談起來,才知道他家是莫斯科的富商,他不到二十二歲就把偌大的家産揮霍光了。卡塔瓦索夫不喜歡他,因爲他嬌生慣養,體質也很差,可是現在,尤其在喝了酒之後,顯然以英雄自居,肆無忌憚地自吹自擂。
那個不怎麽年輕的是退伍軍官,也給卡塔瓦索夫留下不愉快的印象。看樣子,這是一個什麽事都經曆過的人。他在鐵路上工作過,當過經理,辦過工廠,空話連篇,亂用術語。
那個炮兵倒是使卡塔瓦索夫非常喜歡。這是一個謙遜而文靜的人,顯然很崇拜退伍軍官的知識和青年商人英勇的自我犧牲精神,一點兒也不談他自己。卡塔瓦索夫問他,是什麽激發他到塞爾維亞去,他很謙遜地回答說:
“沒什麽,大家都去嘛。也應該支援支援塞爾維亞人嘛。真可憐呀。”
“是的,那裏特别需要你們這些炮兵。”卡塔瓦索夫說。
“我在炮兵部隊幹了也沒有多久,也許會把我編到步兵或者騎兵部隊裏去。”
“現在最需要的是炮兵,怎麽會讓您到步兵部隊裏呢?”卡塔瓦索夫從這個炮兵的年齡推測,認爲他想必有相當高的軍銜了。
“我在炮兵部隊幹的時間不長,我是一個退伍的士官生。”他說過這話,就開始解釋,爲什麽軍官考試他沒有及格。
這一切合在一起,給卡塔瓦索夫的印象是很不愉快的。等到志願兵下車去喝酒時,卡塔瓦索夫就想和什麽人談談,檢驗一下自己的不良印象是否對頭。車上有一個穿軍大衣的老頭兒,一直在傾聽卡塔瓦索夫和志願兵談話。等到剩了他們兩個人,卡塔瓦索夫就和他談起來。
“所有這些往那裏去的人,情形是各種各樣的呀。”卡塔瓦索夫想說出自己的看法,引老頭兒說出他的看法,就含糊其詞地說。
那老頭兒是經曆過兩次戰争的軍人。他知道軍人是怎樣的。他從這些人的外表和談吐,從他們一路上抱住酒瓶不放的那股勁兒,認定他們都是軍人的敗類。此外,他是一個縣城裏的人,就想說說他們縣城裏出了一個兵痞,因爲又是酒鬼又是小偷,沒有人雇他幹活兒。不過,他憑經驗知道,在當前這種社會氣氛下,發表與衆不同的意見是危險的,尤其不能說志願兵有什麽不好,所以他也在觀察卡塔瓦索夫。
“是啊,那邊很需要人呀。”他用眼睛笑着說。于是他們談起最新的戰争消息,而又相互掩蓋着自己的困惑不解,因爲根據最新消息,既然各個據點的土耳其人都被擊潰,不知道明天将同什麽人決戰。就這樣,兩個人都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就各自走開了。
卡塔瓦索夫回到自己的車廂裏,不由得違心地對柯茲尼雪夫說了說他對志願兵的印象,說他們都是好樣兒的小夥子。
在一個城市的大站上,又是一片歌聲和歡呼聲歡迎志願兵,又是捧着募捐箱的男男女女,本城的婦女又向志願兵獻花、簇擁着他們進入餐廳;但這一切就沒有莫斯科那樣起勁兒,那樣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