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各樣的思想在頭腦裏攪作一團。“瑪麗娅·薩甯娜死了孩子倒是高興……這會兒最好抽一支煙……要得救,隻有信教,而且修士們都不知道該怎樣信教,可是李迪雅伯爵夫人知道……我的頭腦怎麽這樣沉呀?是白蘭地喝多了,還是因爲這一切太奇怪了?我反正到現在爲止,好像還沒做過不成體統的事。可是請她幫忙反正已經不行了。據說,他們常常強迫人家做禱告。他們可别來強迫我。那就太無聊了。她念的是什麽鬼玩意兒呀,不過她的聲音倒是很好聽。蘭道就是别祖波夫。爲什麽他叫别祖波夫呢?”奧布朗斯基忽然覺得,他的下巴忍不住打起哈欠。他爲了掩飾打哈欠,捋了捋絡腮胡子,振作了一下。可是接着就覺得自己睡着了,并且要打鼾了。這時聽到李迪雅伯爵夫人說“他睡着了”,他猛醒過來。
奧布朗斯基惶恐地醒來,覺得自己做了錯事,被人發現了。不過他立刻就看出,“他睡着了”這話不是說他,而是說蘭道,他就放下心來。那個法國人像奧布朗斯基一樣睡着了。不過,如奧布朗斯基想的,他睡覺會使他們不高興(其實他連這也沒有想,因爲他覺得一切都太奇怪了),而蘭道睡覺卻使他們,尤其使李迪雅伯爵夫人分外高興。
“我的朋友,”李迪雅爲了不弄出響聲,小心翼翼地提着綢連衫裙的皺褶說,并且興奮得不再對卡列甯稱呼阿曆克賽·亞力山大羅維奇,而是稱我的朋友,“把手給他。您看見了嗎?……”“噓!”她對又走進來的仆人發出噓聲,“現在不見客。”
法國人的頭靠在椅背上,一隻放在膝蓋上的汗津津的手輕輕動着,好像是在抓什麽東西,真不知他是睡着了,還是裝作睡着了。卡列甯站起來,想小心翼翼,但還是在桌子上撞了一下之後,才走過去,把自己的手放到法國人的手裏。奧布朗斯基也站起來,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萬一自己是在夢中的話,就希望這樣使自己醒來,他一會兒望望這個,一會兒望望那個。這一切明明都是現實。奧布朗斯基覺得自己的頭腦越來越亂了。
“叫最後來的那個人,那個來問事的人,叫他出去。叫他出去!”法國人閉着眼睛用法語說。
“對不起,不過您也看到……您到十點鍾,最好是明天再來吧。”
“叫他出去!”法國人很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
“這是不是指我呀?”
奧布朗斯基得到肯定的答複以後,忘記了他想求李迪雅的事,也忘記了妹妹的事,一心想盡快離開這裏,就踮着腳走出去,像離開傳染病房那樣一口氣跑到街上,并且同馬車夫說笑了老半天,希望盡快恢複自己的正常心情。
他來到法國劇院,還趕上最後一場戲,然後到鞑靼人的酒館喝了些香槟,在這種熟悉的氣氛中他才多少松了一口氣。不過這天晚上他還是一直覺得很不自在。
他回到他在彼得堡落腳的彼得·奧布朗斯基家裏,看到培特西送來的一封短信。她在信裏說,她很希望把開了頭的話談完,所以請他明天去一趟。他剛剛看完這封信并且皺起眉頭想這事,就聽見樓下響起沉甸甸的腳步聲,像是有幾個人擡着很重的東西。
奧布朗斯基走出去看了看。這是變年輕了的彼得·奧布朗斯基。他醉得厲害,連樓梯也不能上,但他一看見奧布朗斯基,就吩咐仆人把他扶起來,然後一把抓住奧布朗斯基,同他一起朝他的房裏走去,在房裏對他說起他這天晚上是怎樣過的,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奧布朗斯基垂頭喪氣,這在他是很少有的,而且很久不能入睡。他不論想起什麽,都覺得窩囊,但最窩囊的,簡直可以說是很丢人的,是他想起在李迪雅伯爵夫人家度過的這天晚上。
第二天,他收到卡列甯斷然拒絕安娜離婚要求的信。他明白,這個決定就是根據昨天晚上那個法國人在夢中或者假裝做夢時說的話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