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是這樣的:咱們現在先到格沃茲傑夫。格沃茲傑夫這一帶是山鹬栖息的沼澤地,過了格沃茲傑夫就是松雞聚居的沼澤地,那兒也有一些山鹬。現在天太熱,我們傍晚可以到達(有二十俄裏),晚上就在那裏打獵;住一夜,明天再去大沼澤地。”
“這一路上難道什麽也沒有嗎?”
“有的,不過要耽誤時間,天又這麽熱。有兩塊小地方很好,不過現在也未必有什麽野物。”
列文自己也想到那兩塊地方去一下,可是那兩塊地方離家近,他随時可以去,再說地方又小,三個人施展不開,所以他就違心地說未必有什麽野物。他們來到一塊小沼澤地旁邊,列文就想趕着車子過去,可是奧布朗斯基那經驗豐富的獵人眼睛立刻就看出路旁的沼澤地是塊好地方。
“咱們是不是去一下?”他指着小沼澤地說。
“列文,咱們去吧!那裏好極啦!”維斯洛夫斯基也要求說。列文不能不同意了。
不等他們把車停下,兩條獵狗就争先恐後地朝沼澤地飛奔過去。
“克拉克!拉斯卡!……”
兩條獵狗又跑了回來。
“三個人施展不開。我留在這兒吧。”列文說。他指望他們什麽也找不到,除了那些被獵狗驚起、在沼澤地上空盤旋哀鳴的麥雞。
“不行!去吧,列文,咱們一塊兒去!”維斯洛夫斯基叫道。
“真的,施展不開。拉斯卡,回來!拉斯卡!你們有一條狗夠了吧?”
列文留在馬車旁邊,懷着嫉妒的心情望着兩個打獵的人。他們走遍了整個沼澤地。除了野雞和麥雞,沼澤地上什麽也沒有。維斯洛夫斯基隻打到一隻麥雞。
“你們這一下可以看出來,我爲什麽舍得放棄這塊沼澤地,”列文說,“白浪費時間嘛。”
“不,還是挺有意思的。您看到了嗎?”維斯洛夫斯基手拿獵槍和麥雞,一面很不靈便地往車上爬,一面說,“這麥雞我打得多漂亮呀!不是嗎?喂,咱們是不是快要到真正的好地方了?”
忽然馬朝前一沖,列文的腦袋不知被誰的槍筒撞了一下,發出一聲槍響。其實槍響在前,不過列文覺得是這樣。原來,維斯洛夫斯基在放下扳機的時候,按下一個機頭,卻扣動了另一個扳機。子彈打進地裏,沒有傷到什麽人。奧布朗斯基搖了搖頭,不以爲然地對維斯洛夫斯基笑了笑。列文卻不好責備他。第一,不論怎樣責備,都會讓人覺得是因爲剛才的一場虛驚和列文額頭上腫起的疙瘩;第二,維斯洛夫斯基開頭是那樣真摯地感到痛心,後來看到他們一片驚慌,就又笑了起來,他笑得那樣和善、那樣動人,列文不由得也笑了。
等他們來到第二塊沼澤地,地方相當大,兜一圈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列文勸他們不要下車。可是維斯洛夫斯基又要求他停車。列文又說,三個人施展不開,他作爲主人應該謙讓,便留在馬車旁。
克拉克一來到這裏就直接朝一處草叢沖去。維斯洛夫斯基第一個跟着狗跑去。不等奧布朗斯基走過去,就飛出一隻山鹬。維斯洛夫斯基沒有打中,那山鹬就飛進沒有割過的草地裏。那山鹬命定是維斯洛夫斯基的獵物。克拉克又把它找到,停了下來,維斯洛夫斯基把它打死後,就又回到馬車跟前。
“現在您去吧,我來照管馬。”他說。
獵人的嫉妒心在列文身上開始發作了。他把缰繩交給維斯洛夫斯基,就朝沼澤地走去。
拉斯卡早就憤憤不平地叫着,抱怨不公平,這時就搶在前頭直朝克拉克沒有到過、列文卻很熟悉的一處大有希望的草叢沖去。
“你怎麽不把它勒住呀?”奧布朗斯基叫道。
“不會把野物吓跑的。”列文很贊賞他的獵狗,一面跟着獵狗跑,一面回答說。
拉斯卡在搜索中越接近熟悉的草叢,越認真嚴肅。沼澤地上飛起一隻小鳥兒,它隻是看了一眼。它在草叢前兜了一個圈兒,正要兜第二圈兒,忽然打了個哆嗦,不動了。
“快來,快來,司基瓦!”列文叫道,同時覺得他的心越來越激烈地跳動起來,而且在他緊張的聽覺中仿佛有一道閘闆突然被卸掉,各種聲音不分距離遠近,一齊亂糟糟地,但又清清楚楚地灌進他的耳朵。他聽到奧布朗斯基的腳步聲,卻當成遠處的馬蹄聲;聽到他腳下小草叢的一角連草根裂開的清脆響聲,卻當成山鹬飛翔的聲音。還聽見背後不遠處有拍打水的聲音,他卻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一面選擇落腳的地方,一面朝狗那邊移動。
“快點兒!”
在獵狗面前飛起來的不是松雞,而是一隻山鹬。列文舉起獵槍,但就在他瞄準的時候,那拍打水的聲音更響了,更近了,而且還夾雜着維斯洛夫斯基大聲怪叫的聲音。列文看出來,他瞄到了山鹬後面,但還是開了槍。
列文看清楚自己沒有打中之後,回頭看了看,就看到自己的車馬已經不在大路上,而陷在沼澤地裏了。
原來,維斯洛夫斯基想看看打獵,就趕着車進入沼澤地,兩匹馬都陷到泥沼裏了。
“見他的鬼!”列文一面在心裏罵着,一面朝陷住的馬車走去。“您爲什麽把車趕到這兒來呀?”列文冷冷地對他說,就把車夫叫過來,想方設法讓馬從泥沼裏抽出腿來。
列文懊惱的是,既影響了他開槍,又陷住了他的馬,尤其是爲了讓馬從泥沼裏拔出腿來,要把馬套卸下來,可不論奧布朗斯基,還是維斯洛夫斯基,都幫不了他和車夫的忙,因爲他們一點兒也不懂馬是怎樣套上的。維斯洛夫斯基一再說這地方是很幹的,列文一句也不搭理他,一聲不響地和車夫一起忙活着,好讓馬拔出腿來。可是後來,等他忙活得來了勁兒,又看到維斯洛夫斯基扳着擋泥闆把馬車往外拖,那麽熱心,那麽賣勁兒,甚至把擋泥闆都扳斷了,列文就責備起自己,覺得自己受到昨天心情的影響,對他過分冷淡了,于是就盡可能表示特别親熱以彌補自己的冷淡。等馬車又上了大路,一切都收拾停當,列文就吩咐開飯。
“胃口好,那就是良心好!這隻小雞拼命在往我肚子裏鑽呢。”又快活起來的維斯洛夫斯基在快要吃完第二隻小雞的時候,說起法國的俏皮話,“好啦,咱們的災難到頭了;現在就該萬事大吉了。不過我得将功折罪,來趕趕車。不是嗎?嗯?不,不,我是真正的趕車好手。你們瞧瞧我怎樣給你們趕車吧!”列文請他把缰繩交給車夫,他卻抓住缰繩不放,一面回答說:“不行,我應當将功折罪,而且我坐在馭座上挺好。”于是他趕起車來。
列文有些擔心,怕他把馬折騰壞,尤其是他不會駕馭的左邊那匹棗紅馬。可是列文不知不覺就受到他愉快情緒的感染,一路上聽着他坐在馭座上唱情歌,或者看他邊說邊表演英國人怎樣駕馭驷馬車[1]。所以飯後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前往格沃茲傑夫沼澤地了。
[1]原文爲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