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陳勝的身上一直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陳勝以大楚興爲造反的号角,以有楚人血脈的扶蘇,以及抗秦名将項燕爲招牌,滾起了起義的雪球。
在這期間,楚地百姓,無不相應号召,加入了這反秦的隊伍之中,讓這起義的雪球越滾越大。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陳勝卻自立爲楚王,這就是倒行逆施的舉措,因爲楚地百姓是聽從你的号召,看你的招牌加入的,而不是想認你爲楚王。
所以此後很多人認爲,陳勝應該扶持擁有楚王血脈的後代,立他爲王,然後暗中操控,這才是他成大事的正式舉措,等到大功告成之後,再讓楚王禅讓就行了。
可陳勝并沒有這樣做,他失敗了,所以被人歸結爲失敗的理由。
蘇澈卻不以爲意,名不正,則言不順?
那他就弄一個更大的名!
他要改天換地!
讓這天下再沒有無休止的徭役!讓這天下再無吃不飽飯的農民!讓這天下再無被歧視的民!
秦之商鞅,變法的本質就是:與民争利,讓民衆忙碌一生但又一事無成,民衆就隻是生産和戰争的機器。
《商君書》說:
“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
“民貧則力富,力富則淫,淫則有虱。”
“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
此外,平時實行連坐制,百姓們“什伍連坐,輕罪重刑,戰陷即全家爲奴”。
《商君書》中,所謂馭民五術:
愚民:讓其思想統一,讓其沒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弱民:國強民弱,治國之道,務在弱民。
疲民:爲民尋事,疲于奔命,使民無瑕顧及他事。
辱民:一是無自尊自信;二是唆之相互檢舉揭發,終日生活于恐懼氛圍中。
貧民:除了生活必須,剝奪餘銀餘财,人窮志短。
其五者若不靈,則殺之!
在商鞅的變法之下,秦國全民皆兵,成爲真正的戰争機器,完成了統一六國的壯舉。
可大秦這架戰争機器占領全國的範圍後,卻不仍舊不知道停下來,那被反彈,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在天下無一人敢站出來反對暴秦時,蘇澈站出來了,他不僅站出來了,更要創建一個前所未有的國家!
這一番要改天換地,慷慨激昂的話語,直接調動了數十萬民衆的情緒。
特别是那一句:爲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青天!
更讓所有人熱血沸騰。
讓所有人堅定了目标。
死亡的恐懼固然可怕。
但人這一生,終有一死!
爲了自己的理想而死,會讓人忘卻掉死亡的恐懼!
他們出身卑微,處于社會的最底層,整日渾渾噩噩的活着,沒有自己的尊嚴,沒有自己的理想,就爲了吃一口飯,在身體本能的驅使之下行動,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爲了不這樣下去,爲了更好的活着,他們加入了起義軍,加入了反抗暴秦的隊伍,之所以加入,有些人隻是盲從,有些人隻是活不下去了,而不是爲了什麽遠大的目标。
此刻聽着這一番話,他們一個個都擁有了自己的理想,一個清晰的目标!
這很重要。
非常重要!
如果說賞罰分明,以及軍功制的出現,穩住了起義軍的軍心,讓他們基于軍功,戰力稍微提升了一些。
可這距離一支真正的軍隊,卻遠遠不夠。
農民起義軍面對正規的軍隊,天生就處于劣勢一方。
大部分的底層民衆,缺乏長期的訓練,以及軍人的素質,即便人多勢衆,也很難和正規軍硬碰硬。
隻要稍微吃點苦頭,便是一盤散沙,往往幾萬義軍被幾千正規軍追着打,都是家常便飯。
因爲死亡的恐懼超越一切。
而現在。
蘇澈給他們立了一個更偉大的目标,一個更偉大的理想,讓他們徹底的升華。
當然。
這樣的升華,隻是短暫的。
雖說被這樣一番話說得上頭,堅定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但很快就會迷茫,重新陷入冷靜,甚至産生自我懷疑——就我這樣的人,真的配改天換地嗎?爲了這個目标,爲了這個理想,付出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冷靜下來後,這樣的懷疑,這樣的反省,會不可避免的出現。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所以。
等到這場誓師大會結束後,便不能讓這熱血涼下來,要趁熱打鐵,在軍隊裏搞一些負責宣傳思想工作的職位,讓他們不要忘記自己的初衷,不要忘記自己的夢想和目标。
這些準備,蘇澈此前已經準備好了,他爲此準備了不少宣傳口語,都是朗朗上口的大白話,簡單,卻很有用!
此刻蘇澈說完了這些話後,才一停下,就感覺到一股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力量彙聚到了自己的體内。
這種力量讓蘇澈很是意外,不免有些驚訝。
他有些意外的想。
‘這是什麽?’
‘信仰之力?’
‘不對,不是純粹的信仰之力,但和信仰之力非常相似,衆志成城,數十萬人一心,玄之又玄的力量彙聚到了我的身上。’
‘這也是超凡之力的一種?’
‘有點意思……’
蘇澈微微一笑,繼續開始了演講。
随着蘇澈的演講,起義軍的士氣,幾乎以肉眼可見的不斷提升,數十萬人被他完全感染,包括那些将領,甚至還有張耳和陳餘這樣的儒士文人。
蘇澈這一番話,受衆的目标并不是他們,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聽得熱血沸騰,依舊被完全感染。
更别說那些勞苦出身,飽受大秦暴政的底層百姓了。
張耳年紀大,見多識廣,勉強能保持冷靜,此刻難免心驚,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不遠處的蘇澈。
他真難以想象,不過短短幾日,這起義軍的首領,變化怎麽會如此之大?
這一番話,都是最簡單最直白的粗話說出來,偶爾文绉绉了一下,也不影響什麽。
正是幾乎每個人都能聽懂,才産生了無與倫比的效果。
他根本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問題,将自己和所有起義軍放在一起。
作爲君主,這是大忌中的大忌!
如果出身不夠尊貴,如果血脈不夠正統,你憑什麽能讓别人聽從呢?
你不過一賤民,就能坐上這個位置,别人也會産生,我也可以的想法!
久而久之,沒有足夠的話語權,根本指揮不了下面的人,也就失去了君主的權利……
這其中利害得失,陳勝應該非常清楚。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因爲他有這樣的自信,即便不憑借身份的尊貴,血脈的正統,依舊能讓别人聽從于他!
這才是真正的人王之姿!
張耳瞥了一眼旁邊的兒子,隻見張敖竟一臉狂熱的表情,似乎完全代入了進去,要跟着起義軍一起改天換地!
就連張耳的好友陳餘,此刻也一臉向往,希望自己能成爲改天換地中的一員!
這讓張耳很是驚駭,一時間更加震驚了!
可讓張耳更沒想到的是,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幾日,蘇澈開始整頓軍隊,制定各種軍紀,制定各種訓練方法,然後從這些農民起義軍中,挑選出一些能用之人,讓他們擔任低級的軍官。
這些軍紀,這些訓練方法,可以很大程度的幫助這支不成規模,沒有紀律的起義軍,逐漸變得像那麽回事兒!
這樣的手段,絕對不是讀幾本兵書,便能夠運用自如的。
因爲不同身體素質的人,能承受的訓練程度都是不同的。
這些起義軍,連吃飽飯都是一個問題,給他們這樣的人制定任務,可不是一般的難。
不能太重,一旦累垮了他們,那就适得其反了。
也不能太輕,沒有訓練效果,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蘇澈按照實際情況,制定了相應的訓練,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張耳看到這些後,難免倒吸一口涼氣!
此外。
跟随蘇澈的這幾日,張耳還驚訝發現,蘇澈不僅僅和那些底層的起義軍打成了一片,甚至還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一整天下來,蘇澈往往要見數千人,詢問無數人的名字,詢問他們的狀況,過了幾日,當蘇澈再見到那人時,竟能準确的叫出來他的名字!
一個混在數十萬人中的普通人,相貌普通,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征,隻是簡單的溝通,再無其他的交流……
可等到過了幾天,竟然能記得他的名字?并且準确叫了出來!這算什麽?
當蘇澈笑着詢問:“孔興,最近訓練如何了?和隊友們的配合怎麽樣?有沒有進步啊?”
這話一出,把那孔興都驚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前幾日,與楚王不過一面之緣,而楚王竟然還能記得他的名字!
這可把他激動壞了,一時間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可蘇澈并不在意,和他親切的交談着,這讓孔興受寵若驚。
就連旁邊的張耳,也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他根本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
太荒唐了!
楚王竟能從數十萬人中,記得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士兵,這是什麽記憶力?
這……這應該是演的吧!
絕對是演的!
張耳忍不住這樣想着,演這樣的戲碼,讓那些起義軍底層對首領欽佩,這還真是一個好計謀。
不過這樣的戲碼,也很容易被戳穿吧?
當張耳這樣想的時候,沒過多久,見到了一行人,蘇澈再次準确的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這次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連袂而來,見了楚王,剛準備行禮,蘇澈卻叫停了他們,并且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我記得你叫巫文?還有你,我記得你叫劉成!你是李武?林吉、任安?”蘇澈看着這幾人,笑着問道:“我應該沒記錯你們的名字吧?”
聽着楚王這話,這群人頓時驚呆了,他們一個個做夢也沒想到,楚王竟然還記得他們的名字!
當日隻是一見,是楚王的禮賢下士,這沒什麽,很多大人物都會這樣做,假惺惺和底層人打成一片,用這樣的方法讓底層人記住自己的恩德。
可當他們第二次看到楚王,并且楚王還記得他們,這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一個個眼眶都有些紅了,被楚王記住了名字,直接讓他們産生了爲其赴死的沖動!
在這個時代,士爲知己者死的風氣還沒有消散,即便他們不是士,不過是底層的庶民,可當大人物記住了他們的名字,他們依舊會産生爲其效死的想法!
蘇澈微微一笑,親切的詢問了他們的看法,以及對起義軍的建議。
其他人支支吾吾的不敢說,唯獨那叫李武的愣頭青,此刻也不管不顧,直接抱怨起來,說了各種牢騷。
李武說:“楚王,你以前也是農民,應該知道我們的苦,我從軍後,就想着獲得自己的土地,可那些軍功看起來美好,但也要打仗才能拿到啊,這些日子一直在訓練,訓練也就算了,還吃不飽飯,吃不飽飯就算了,我們還被針對了,煮熟的粟裏全是石子兒……”
這可把其他人吓壞了,楚王隻是和你客套一下而已,何必說這些話呢?
不遠處的底層軍官更是瞪大了雙眼,吓得不敢過來了。
然而讓他們意外的是。
蘇澈認真聽着李武的牢騷,并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時不時點了點頭。
聽完了這一番話後,蘇澈耐心的給出了自己的解答,軍功肯定有,土地也會有,不過得訓練好,才能和敵人戰鬥,烏合之衆,是不能大事的。
至于吃的粟裏全是石子兒,這事情會進行調查,必須調查到底,該處罰的就處罰……
其他的問題,蘇澈也給出了解決的辦法。
張耳在旁邊聽着這樣的話,臉色更加古怪。
他從未見過這樣禮賢下士的君王。
以前的君王禮賢下士,那對方至少是個“士”啊,這些底層的庶民,誰會在意他們的想法?
可楚王不僅在意了,還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若此前那孔興,可能是楚王找的演員,那這麽多人,又如何解釋?
這些底層庶民的演技,又怎麽能這麽好?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這根本不可能是演的!
楚王真的記住了這些人的名字!!
這讓張耳一時間大爲震撼,根本想不明白,這到底是如何記住的。
而接下來,蘇澈又見到了一些人,無一例外,都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和他們親切的交談着,沒有一點上位者的架勢和姿态,他算是真正做到了,從人民群衆中來,到人民群衆中去。
這些在飽受秦暴政和官吏欺壓的老百姓,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沒有一個不心悅誠服,全都徹底被蘇澈折服,心甘情願爲他效死!
早在此前,這支起義軍一股腦橫推到了這裏,雖然戰果豐碩,但表面的光鮮之下,問題實在是太多了,戰鬥力,組織力,軍隊的紀律,忠誠,都是問題重重。
這樣一群烏合之衆,隻要碰到了秦軍的正規軍,無不是一觸即潰!
而且,當這些軍隊出去占領了其他地方的土地、城池,稍微做大一些,派出去的那些将領都會自立爲王!
陳勝對他們的約束,幾乎等同于無,他并沒有高貴的身份,也沒有忠誠的跟随者,更沒有有組織有紀律的軍隊,他能當楚王,其他人就能當其他的王!
在權利的誘惑之下,沒幾個人能受得住本心,所謂的信任,不值一提!
蘇澈清楚的知道這些問題,所以他這些日子,都在盡力改善這些問題,幫助軍隊建立秩序,讓軍紀提升,讓這支烏合之衆擁有最基本的戰鬥力,讓那些底層的士兵記住自己,和他們打成一片,不斷提升他們的忠誠度……
這些事情在短時間内,想要收獲效果是很難的,想立竿見影根本不可能,可這并不意味就沒有意義。
在蘇澈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張耳還有些困惑的勸谏:“大王,這些底層的庶民,不知禮數,不懂恩義,您和他們說這麽多,也沒有多少作用啊……”
蘇澈回過頭,也沒有生氣,他奇怪的問:“此前有人像我這樣做過嗎?”
張耳一愣,搖頭說:“還未有。”
“那你如何斷定我這樣做是注定徒勞無功的呢?”蘇澈笑着反問。
這話一出,張耳無言以對。
蘇澈淡淡笑着說:“我以真誠待人,必然被真誠以待!”
也不知道是誰洩露出去,這句話在幾十萬起義軍中廣爲流傳,無數人記住了陳勝這個新楚王。
勞苦大衆們,雖然經常貪圖小利,各種市儈,有着小人物獨有的狡猾,可他們的本質還是淳樸的,别人對他們好,他們真的會記在心中!
蘇澈沒有忘記他們,他們也不會忘記蘇澈!
此外,關于蘇澈能記住數十萬起義軍中每一個人的名字,這樣玄乎其玄的傳聞,也在起義軍的軍營中一傳十,十傳百,被越來越多人相信。
大家都說,楚王陳勝,身懷天命!
這樣的說法說多了。
被一個又一個人說過。
似乎逐漸變成了現實。
……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軍隊雖然還未整頓完畢,可蘇澈知道,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大軍必須出發了。
前些日子搶奪的糧草,已經所剩不多,繼續在這裏停留,隻有死路一條!
雖然還未準備好,但這一戰,不得不打。
其實秦帝國一開始對于起義軍并不在意,不過是一群農民而已,根本不算什麽,随便就能剿滅,根本沒有将起義軍當做對手。
也就是說,如果有足夠的糧草,還真能再整頓和訓練一段時間。
這毋庸置疑是最好的選擇。
可問題是。
沒那麽多的糧食可以吃啊。
這一戰,不打也不行。
在蘇澈的指揮之下,起義軍兵發三路,一路以周文爲将軍,監田臧、李歸等諸将,攻打重鎮荥陽。
這個地方此前并不重要,但随着秦國一統天下之後,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重鎮。
這裏是天下之糧倉,秦國在統一天下後,就在荥陽西北的敖山上建立了帝國關東總糧倉——敖倉!
關中帝都之巨量糧食需求、以及秦軍在關東所有軍事行動之糧食後勤。
都在這裏負責中轉!
隻要拿下這裏,起義軍就不再會因爲糧食的問題而苦惱!
不過。
正是如此重要。
這座城池被秦國修得高大威武,城内還有重兵把守,這種久攻不下的攻堅戰,對于農民起義軍而言,難度簡直是地獄級的。
此外,這座城池的守将還是李斯的兒子,三川郡郡守李由,虎父無犬子,難打得很!
所以蘇澈對這座城池,并不抱有多大的期望。
他對周文下的命令是圍而不攻,等城池内的人按耐不住,主動出擊之後,再順勢進攻。
第二路,蘇澈命吳廣爲主将,帶領人馬,率偏師略南陽,探武關,從側翼配合主力軍,攻打鹹陽。
而第三路。
則是蘇澈親自率領的主軍,他的目标直指函谷關。
此前的函谷關,是秦帝國的重鎮,是抵達鹹陽的必經之路,是很難被攻下的一座城池,是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
畢竟号稱天下第一雄關可不是開玩笑的。
函谷關扼崤函之極險,正是有了它,秦進可出關逐鹿,退亦可閉關自保。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随着秦帝國一統天下,這裏的作用已經完全被荥陽給替代了。
函谷關此刻根本沒多少人設防。
直接被蘇澈不費吹灰之力的攻破。
不僅如此,随着蘇澈率領大軍至此,一路基本上沒碰到什麽抵抗。
反而由于沿路不斷有民衆加入,至函谷關外,軍隊的人數反而越來越多,人數從原本的小幾十萬,變成了大幾十萬。
與此同時。
鹹陽。
雖然關外已經烽火連天了,但秦宮内還是一派歌舞升平。
告急的文書一封接着一封,秦二世卻一概不理,他認爲秦軍戰無不勝,隻不過區區小寇而已,如何能打擾我享樂?真是該死!
于是關外來的信使一個個都下獄了,罪名是欺君。
眼見說真話的都沒有好下場,大家也隻好對他說些“善意”的謊言:“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
可随着蘇澈這幾十萬大軍踏破函谷關,一路殺至鹹陽城外數十裏的戲地,秦二世才突地驚醒過來。
敵人都打到眼前了,他才徹底的慌了神。
“諸位卿家可有妙計能禦敵?”
這話一出,朝堂之上,卻安靜得出奇。
即便是丞相李斯也沒有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此刻秦帝國處于防衛中空的情況,幾十萬大軍打北邊的匈奴,幾十萬大軍在攻打南方的土著,兵力嚴重不足,整個鹹陽城,不過隻有幾萬的禁軍。
可這幾萬的禁軍,如何能抵擋大幾十萬的起義軍?
起義軍一路逼近到鹹陽,已然勢如破竹,氣勢越來越盛,最好的選擇是避其鋒芒,可人家都打到自家的大本營了,鹹陽城池就在這,如何能避其鋒芒?
值此存亡之際,有一個人站出來了,正是擔任九卿之一的少府職位的章邯。
章邯說:“今賊衆勢大,且已迫,要發近縣之兵,恐不及矣。骊山役徒甚多,臣請赦之,盡給兵器,使臣率以出擊,當可退賊。”
骊山之處是秦始皇陵,爲了修建這座盛大的工程,這裏彙聚來了來自于全國各地的囚犯。
章邯的意思很直白,起義軍的人太多了,已經迫在眼前,單單依靠鹹陽城裏的五萬中尉軍,根本不可能擋下來。
而附近幾個大縣的秦軍,雖頗有一些戰鬥力,但征調也需要時間。
秦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他們需要時間來應對這突然襲擊的起義軍。
所以章邯想到赦免修陵墓的囚犯,讓他們幫忙抵抗起義軍。
這其實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因爲後患很大。
那七十多萬骊山刑徒,多是來自帝國諸郡,不僅有秦人,還有六國之民,這些人由于嚴苛的秦法而淪爲苦役官奴。
因爲犯了芝麻粒大的小事兒,就成了奴隸。
他們對秦的存亡有何情感而言?
隻不過爲了自由,爲了軍功,暫且打這一仗,等到出了關外,必将大量逃回故裏。
這無異于将無數反抗力量放了出去,天下之亂局就要更亂了!
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即便飲鸩止渴,即便明知不可爲也要強行爲之!
秦二世也沒有第二個辦法了,毫不猶豫答應了這個請求。
“準了!”
胡亥松了一口氣。
難題隻要能解決,那就不是個難題!
……
與此同時。
鹹陽以東的骊山。
來自全國各地的囚徒聚集在這裏,辛苦的做着各種體力活,一個個瘦骨嶙峋,骨瘦如柴,眼睛裏充滿了絕望,誰也不敢懈怠。
敢于偷懶的下場,通常會很慘很慘。
隻見一個囚徒因爲沒吃飽飯,渾身發軟,眼前一黑,不小心将一些整齊的石磚摔在了地上。
當時這囚徒就睜大了雙眼,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他連忙跪倒在地,着急喊着:“沒碎,沒碎啊!這些石磚還沒有碎掉,别打,别打我……”
可即便他這樣說,一旁的監工卻根本不在意他的嘴裏嘟囔着什麽,直接就是一鞭子下去。
這一鞭子瞬間将這囚犯抽得皮開肉綻,抽得摔倒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死死的抱住了頭,痛苦的慘叫着:“别打我,别打我!”
監工卻根本不以爲意,一個囚犯而已,就算打死了,也不算什麽麻煩,更何況,他還不準備打死——隻是打個半死而已。
一鞭子又一鞭子抽下去,這囚犯皮開肉綻,直接抽得不成人形,痛苦凄慘的叫聲一聲接着一聲。
那痛苦的叫聲,卻讓這監工越發興奮起來,他眯着眼睛,一邊獰笑着,一邊不斷揮動着手中的鞭子!
監工看着被自己抽打得死去活來的囚犯,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冷冷說着:
“幹活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石磚雖然沒摔碎,可你磕掉了邊邊角角,你知道這是什麽罪過嗎?”
“你這該死的囚犯,你這該死的奴隸,你這該死的賤民!!”
不少剛來的囚犯,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瞪大雙眼,一副義憤填膺,準備動手的姿态!
而那些已經來到這裏很久,一直活到現在的囚犯,雙眼之中,全是麻木,面對這樣的情況,已是司空見慣。
原本監工不打算抽死這囚犯,可他的力度有些重了,這囚犯也不經抽,隻是十幾鞭子下去,竟直接昏死過去。
監工停下了手,揮了揮手,讓人拿着水桶過來,一桶冷水澆下去後,這囚犯依舊沒有醒過來。
“死了?”監工愣了一下,輕描淡寫的說:“怎麽這麽不經打?這就死了?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随後監工注意到了不遠處停下來看他的囚犯,當時就怒喝一聲,走過去就是一鞭子抽到一個壯漢的臉上,怒罵道:“看什麽看!誰讓你們停下來的?你們也想死?!”
“瞧你們這眼神,難道你們還想反抗不成?”
“哈哈,來啊,來啊!來打我!”
監工哈哈大笑,根本不在意這幾人的反抗,不遠處拿着武器的士兵已經看了過來,皺了皺眉頭,剛準備說什麽,忽然臉色一變……
地面在微微顫抖。
這是什麽?
很多經驗豐富的老兵,臉色瞬間變得非常精彩:“有大軍壓境!”
“看!”
“那是什麽?!”
“那是誰的軍隊?不是秦軍,竟然突破函谷關,來到這裏?”
“未聞函谷關戰事,怎麽就打到這裏了?”
“他們好像是……最近風聲漸起的義軍??”
駐守在骊山防止叛亂發生的軍隊,人數并不算多,不過幾千人而已,面對那烏泱泱的軍隊,最起碼幾十萬的起義軍,根本産生不了與之對抗的念頭。
人太多了!
這些軍隊,正是蘇澈的起義軍!
他先一步來到了這裏!
随着他率領大軍來到了這裏,那些拿着鞭子監工,那些武器的士兵,無不吓的魂飛魄散,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人數根本不對等,完全沒法打啊!
他們早就聽聞了起義軍的風聲,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起義軍并沒有去攻打繁華的鹹陽城,沒有去搶奪那些堆積如山的糧倉,反而來到了始皇帝的陵墓!
他們想幹什麽?
來這裏盜始皇帝的大墓嗎?
随着監工和士兵的望風而逃,囚犯裏,那臉上被抽了一鞭子的壯漢,此刻再無法忍耐,直接撲倒了方才揮舞鞭子的監工,沙包大的拳頭,一拳又一拳的砸了下去!
“你幹什麽!”
“你放開我!”
“啊!”
“别打我!”
“求求你,别打我!”
“嗚,别打了,别打了……”
監工的聲音越來越小,這一拳一拳打下去,竟生生的将這監工生生的給打死了!
與此同時。
蘇澈眯着眼睛看着不遠處逃往的監工和秦軍,并沒有理會。
哼,想逃?
逃……
能逃到哪裏去呢?
無非是鹹陽城,可他下一步的目标,便是鹹陽城!
蘇澈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拿着工具,已經有些麻木的囚犯奴隸們,不由得深呼一口氣。
隻見蘇澈一馬當先,帶着烏泱泱的軍隊,來到了這裏。
千軍萬馬而來,越來越多的囚徒奴隸不斷跪下,面對這樣多的軍隊,他們雖然人數同樣不少,但根本不敢抵抗,隻能跪倒在地,等待着對方将軍決定他們的生死……
然而就在此時,隻聽得蘇澈一聲暴喝,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寰宇,他對着骊山那七十萬囚徒說出了又一句被載入史冊的話!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都給我起來!!”
這響徹天地間的話一出。
那七十多萬骊山囚徒,此刻無不錯愕的擡起頭,一個個誰也不敢相信,這支軍隊的将軍,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什麽意思?
隻要起來,他們就不再是囚犯,不再是奴隸嗎?
第一時間,并沒有很多人站起來,大部分的囚犯,依舊還在跪着,在這裏飽受折磨了這麽長時間,他們不敢相信,突然間竟然就重獲自由了……
這事情太過于美好,以至于他們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不少囚犯甚至還有些擔心秦軍再次将他們抓回去呢,所以一個個跪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蘇澈看着這樣的畫面,也不意外,被奴役了這麽久,從不是一句話,就能讓他們站起來的。
隻聽蘇澈繼續喊着:“我是楚王陳勝!反秦義軍首領,我們已經兵臨鹹陽,即日便可踏破鹹陽,殺死那狗皇帝胡亥,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我沒有先攻鹹陽,而是來到了這裏,就是爲了先來解救你們!”
“我打鹹陽,我反暴秦,從不是爲了一己私利,從不是爲了大業,而是爲了掃清寰宇,讓天下人安居樂業!”
“你們是來自全國的囚犯!你們在秦的暴政之下,隻要犯了一點小事就被押到了這裏,成了官奴!日以繼夜的勞作!”
“不過我來了,青天就有了!”
“這樣的苦日子,從此結束了!”
“你們自由了!你們不用再成爲奴隸了!”
“誰也再無法約束你們,誰也無法再肆意的鞭打你們!”
“我楚王陳勝,還你們自由!”
“我馬上要進攻鹹陽,如果想要建功立業,可以跟上我的隊伍!如果想要掃清寰宇,還天下一個安樂盛世,也可以跟上我的隊伍!”
這一番話一出,起初的幾秒,七十多萬骊山囚徒,鴉雀無聲。
但很快,囚徒人群中竄出一個光頭壯漢,他臉上有着一道新鮮傷痕,此刻激動的喊着:“牛熊願随楚王大軍,攻打鹹陽城,入了那鳥皇帝!!”
蘇澈見他身材壯碩,孔武有力,不由得大笑:“來,跟上隊伍,你爲都尉,監督骊山随軍的隊伍!”
“謝楚王封賞!”這牛熊聽着這話,頓時大喜過望,連忙喊着,直接跟了上來!
見到封賞,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起義軍的隊伍,七十多萬骊山囚徒,至少有六十多萬人加入了隊伍。
原本就膨脹到達大幾十萬的起義軍隊伍,此刻直接突破了百萬之巨,這一百多萬,哪怕都是烏合之衆,可也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蘇澈帶着這百萬大軍,直接開始西進,劍指鹹陽。
而在此刻,鹹陽城中。
章邯聽到最新的消息時,頓時臉色大變,他不敢相信的說:“怎麽可能!?”
“那些義軍并沒有直逼鹹陽而來,反而繞路先攻了骊山?”
義軍抵達的戲水,距離鹹陽城不過幾十裏路,到了這裏,開始過河進攻鹹陽,本是最好的選擇!
鹹陽城近在咫尺,隻要攻下秦的國都鹹陽,就能畢其功于一役,這樣的誘惑,是個人都忍不住。
然而這些賊軍,竟無視了鹹陽城,直接去了更近的骊山,将所有的囚徒釋放,并入了造反的隊伍之中!
原本就有幾十萬的起義軍,此刻數量直接來到一百多萬!
這懸殊軍隊力量之差,讓章邯徹底的絕望。
即便那些起義軍身無寸甲,就連多數武器都是削減的木棍,那些囚徒更是隻能拿着幹活的工具……
這就是一群烏合之衆!
可即便如此,一百多萬啊,這個數字太恐怖了!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鹹陽的五萬禁軍!
原本還想依靠那些囚徒,殊死一搏的章邯,此刻絕望的閉上了雙眼,他慘淡的笑着,喃喃自語:
“這賊人的首領好像叫……陳勝?自立爲楚王?就是他說什麽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哈哈,果真有些本事,竟然能看穿我的想法,先一步截去了骊山的囚徒,壯大了自己的隊伍……”
“我還真是小看了這天下英雄!”
随着一百多萬大軍兵臨鹹陽,那五萬禁軍即便裝備再如何精良,再如何令行禁止,可看到這麽多的人後,還是爲之膽寒,生出了懼意!
這一日。
秦帝國首都鹹陽被義軍首領陳勝攻破。
一時之間,天下震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