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晴文化，丁瀾辦公室。
楊睿滿頭黑線，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冷的笑話。
“你的意思是，你們公司剩下那一千萬的資金，被一個小會計挪用了？”
話外餘音：你在逗我？
你們要是個上市大企業，這鬼話或許還有人信，可你星晴文化是啥玩意兒，你們自己心裏沒數嗎？
公司就這麽點規模，上上下下都圍着一個小公主打轉，估計花一分錢都得經過你丁瀾的親自批示。
挪用一千萬？糊弄鬼呢？
饒是丁瀾向來鎮定，此時也不自覺躲開了楊睿的質詢目光。
心虛。
“丁總，這項目理論上我也是合作方，我要求知道真相不過分吧？”
丁瀾猶豫半晌，終于點了點頭，“坐吧。”
“其實，問題還是出在你的劇本上。”
“劇本問題？”楊睿表示不理解，“那劇本你也是親眼看過的，質量絕對在線，能有什麽問題？”
“問題就是……你的劇本質量太好了。”
楊睿：？？？
又犯病了？
“确定立項拍攝後，我們發了幾份試鏡邀請，一來二去，試鏡藝人背後的經紀公司立刻發現了你那劇本的潛力。”
“青春片，成本低廉但票房下限高，隻要劇本不雷基本穩賺，一旦爆了投資收益比會很驚人：而且這類型片子對演技要求也不高，很适合培養新人。”
“結果演員人選還沒确定，找上門投資的公司和工作室卻越來越多，可我們一直是打算獨資拍攝的，并沒有拉人參與的打算。”
“你也知道，資本逐利，一旦他們投資了《那些年》，肯定會砸錢進行宣傳營銷以求盈利，這和我們的計劃背道而馳，所以……”
行了，楊睿算是聽明白了。
“所以你們幹脆就來了招釜底抽薪，直接派個小會計奉旨挪錢？”
丁瀾表情有點尴尬，“不是我。”
還能說啥呢？景爸爸真會玩！
“沒有轉圜餘地了？”
丁瀾搖頭，“不好意思，你的劇本估計是無緣銀幕了。”
楊睿撇了撇嘴，無悲無喜。
不是沒情緒，隻是明白這種廉價的情緒毫無意義，白白傷神而已。
況且最低底線，至少二十萬的買斷首付已經落袋了，不虧。
就是可惜了，沒法通過《那些年》在圈子裏闖出點名聲。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我試過幫忙争取，但是很抱歉，他并沒有采納。”
丁瀾歎了口氣，“最傷心的肯定還是恬恬，可以的話，去勸勸她吧，你們年紀相近，或許代溝能小一點。”
出了辦公室，楊睿從飲料販售機裏買了幾罐鋁皮貨，來到了露台。
一身月白連衣裙的景恬，坐在秋千椅上晃悠着。
裙角翻飛，依稀像是朵迎風盛開的水仙。
隻是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跟丢了魂似的。
呲——
楊睿拉開一罐北冰洋，遞到了景恬面前，“恭喜你啊，終于可以回去繼承百億家産了。”
景恬擡頭白了一眼，直接奪過了他手裏的易拉罐。
不過不是那罐北冰洋，而是楊睿給自己準備的一罐啤酒。
拉開蓋子，噸噸噸一通狂灌，然後……
“噗——”
噴了個幹幹淨淨。
“什麽啊，這麽難喝！”景恬抹了抹嘴，一臉嫌棄，“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喜歡喝這個！”
楊睿搶回啤酒猛灌了一口，秋千椅上的少女吃驚地瞪圓了眼睛，耳根微紅。
“看什麽看，把你當小屁孩而已。”
楊睿擦擦嘴，“我也想不通，怎麽會有人放着豪門公主不做，非要跑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遊泳。”
景恬皺了皺鼻子，“哼，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楊睿聳肩道：“我又沒有富豪父母養着，又怎麽會懂錦衣玉食的快樂？甚至……我連父母在哪都不知道。”
仿佛一下被戳到了啞穴，景恬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所以你才更應該珍惜，不是嗎？”楊睿笑着打斷：“至少你父母健全而且生活無憂，隻這一點就勝過這世上90%的人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少女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你說我不懂你的苦，可你懂我的苦嗎？！”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在接受各種課程培訓，雙語啓蒙、社交禮儀、鋼琴、舞蹈、奧數……”
“當同齡的小夥伴們都在快樂玩耍的時候，我不是被關在家裏練習，就是在外面補習學習，你知道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嗎？！”
“他們總說我長不大，說我十五歲了還像個孩子，可我什麽時候真的當過孩子？！”
“從小開始，我睡覺需要矯正姿勢、吃飯需要走禮儀流程、想笑的時候不能随便笑，想哭的時候不能随便哭，甚至連說句話都要被限制分貝量……”
“我買個玩具要擔心它會不會有危害、吃點零食還得看清楚配料表裏有多少添加劑，和同學聊天完全沒有共同話題……你知道那是什麽樣的生活嗎？”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楊睿啞口無言，老臉有些發熱。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這回旋镖打臉，好尴尬。
“他們永遠都說是爲我好，可他們從來不在乎我到底想要什麽，我像個囚犯，被關在一個金碧輝煌的籠子裏苦熬日子。”
“你以爲我跑進娛樂圈，隻是因爲想當明星嗎？”景恬緊咬着嘴唇，連連搖頭，“不是的，其實我更想借這個機會出來喘口氣，不然我會瘋的！”
“可是我明明已經默許了自己的命運，隻要讓我拍完這部電影，我就會回去的啊，爲什麽，爲什麽連這點小小的心願他都不願意成全我？！”
楊睿撓撓頭，不知道怎麽接。
景恬搶回啤酒罐，把剩下的啤酒一股腦全灌進嘴裏，然後努力試圖咽下去。
咽到一半忽然悶咳了一聲，啤酒直接從鼻孔裏噴了出來。
她抓起紙巾就往臉上擦，結果眼淚鼻涕啤酒混成了一團，越擦越多。
費了半盒紙巾，才算是清理幹淨。
“你走吧。”景恬低着頭悶悶道：“這件事和你沒關系，剩下的三十萬我依然會給你的。”
呵呵。
大老遠把人喊過來，就爲了訴苦？
要不是早就看透了你這小狐狸，沒準我還真信了！
小小年紀，心思挺花啊！
隻不過……楊睿心裏莫名也有些悸動。
不是因爲廉價的同情，而是因爲确确實實被戳到了某些共情點。
她在向命運抗争，他又何嘗不是呢？！
前世在社會底層苦苦掙紮，到死不過還是個一窮二白的社畜。
來到這個世界重獲新生，依舊在接受命運的嘲弄和傾軋。
連一個貪婪肮髒的群頭，都能輕易擺弄他的命運！
生氣嗎？生氣！
甘心嗎？不甘心！
與其繼續在黑暗中孤獨摸索，爲什麽不試着鑿壁借光呢？
沉默着思索了許久，楊睿沉沉開口，“你，還想拍電影嗎？”
“想。”景恬低着頭，聲音有些嘶啞，“可是沒機會了，公司已經沒錢了。”
“其實……”楊睿擡起頭，眯着眼看向遠方，“隻要腦子好使，沒錢，也能拍電影的。”
“甚至，我們還能期待一下票房。”
他目光的聚焦處，是百米開外的一棟CBD大樓，樓頂巨大的LED液晶屏上正在滾動播放着廣告。
“……鴻蒙P90，超感光攝像，爲您留住生活每一幀的驚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