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熟悉的地球太空界面,蔚藍的海洋,就像一顆大号的藍寶石,靜靜地漂浮在宇宙中,散發出生命的光澤。
時隔這麽多年,地球上的變化其實蠻大的。
西大陸被世界獵殺者摧毀了,在大氣層上空,能看見核彈爆炸後的滿目瘡痍。第三次世界戰争的烈度,超過了張銘的想象,氫彈已經變成一種常規武器了。
現在整個西大陸,正處于重建當中。
好在東大陸依然是完整的,隻要科技體系沒有滅絕,工業完整,人類就像雜草一樣,隻要不滅絕,總歸春風吹又生,一茬接着一茬。
此時此刻,張銘發現了第二個被蓋亞意識承認的人選——秦毅偉,就像是一座失去了光彩的雕像。
“老秦……”
他心中産生了一絲淡淡的傷感。
斯人已逝,張銘還沒來得及和他說過一句話,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雨打風吹去了。
對于秦毅偉的功過,知道的細節并不多,張銘沒辦法評價,但他相信,曆史會給秦毅偉公正的評價。
“回去之後,我會爲你上一柱香。”
張銘感受着心中的心血來潮,然而通過蓋亞意識聯絡不上芸芸衆生,張銘隻能再一次聯絡上了自己的老朋友王富民,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導緻自己心血來潮。
老王正在辦公室裏開會,發現蓋亞意識正在聯絡自己,立刻把會議給解散了。
他看到張銘通紅的雙眼,再加上如同枯槁般的神色,不由得吓了一跳。
張銘問道:“地球怎麽樣?”
“地球這邊倒是還算順利,沒什麽特别的大事發生。倒是你那邊……順利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老張苦笑一聲:“順利逃出深淵了,但又得了失實症,已經兩個月了。好在還能熬,熬個幾十年說不定就回歸地球了。”
失實症!
王富民瞳孔微微收縮,别看張銘說得輕描淡寫,他曾經在蛇人那邊聽說過這種恐怖的病症,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是的,直接就是百分之百!
張銘又道:“希望你能留意一下我的親人。”
“我隻剩下那一個親人了,其他的,隻能算是遠房親戚。”
問出這句話後,他的心髒劇烈狂跳,雙手握拳,用力之大以至于手掌的顔色變成了紫色。
“好,我現在就打電話問問。”
王富民身處高位,日理萬機,也不可能經常關注張銘的妹妹到底生活得怎麽樣——反正不可能糟糕就是了。
至于過去的好友,盧圖宇,早就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至于張銘的外甥女,外曾孫,那真是遠房親戚,幾乎沒什麽感情了。
過了三分鍾,王富民重新上線。
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和得了“失實症”的友人,訴說這個不幸的事實。
失實症的數量和超凡者一樣稀少,一般情況下一個月就死了,而老張已經扛了兩個月,他心中很猶豫,生怕自己說了之後會加重病情。
“伱就直接說吧,都這個年齡了,早晚有那一天,我也做好心理準備了。你就算騙我,意義又在哪裏?”
“你看,我都心有預感了。”張銘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她…全身器官衰竭,正在醫院裏搶救。”王富民歎了一口氣。
對于生離死别,老王這個年紀的人也早就經受過,甚至在戰争中,經受過太多:“我已經訂好了機票,去那邊幫你探望一下。有什麽事情直接找我就成,别怕麻煩。”
“那就勞煩你了。”
張銘下了線,捂着自己的額頭,他的心髒咚咚亂跳。
但他的眼眶中一滴眼淚都沒有。
即便知道此刻應該難受,然而又好像是一種記憶中的慣性。
他居然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
恐怖的“失實症”剝奪了他的情緒,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切都是牢籠,他被困在了龐大浩瀚的虛空當中。
張銘此刻難受極了,記憶中應該怎麽樣,與當前的心理波動産生了偏差,矛盾、壓抑與各種複雜的情緒積壓在了胸腔當中,然而所有的一切他卻沒辦法感受到!
“我還是我嗎?!”
他忍不住回到了甲闆之上,深深看了一眼蔚藍色的海洋,突兀産生了“跳進大海當中一了百了”的沖動想法。
仿佛隻要跳到大海當中,一切都能夠解脫了一樣。
他又看了一眼四腳朝天,正在曬太陽的皺皮香腸一樣的老狗,皮笑肉不笑地對着豎了個中指:“狗還堅挺着呢,我着急什麽!”
“這是你的陰謀吧,【夙願】,你想要慢慢折磨我,是嗎?”
張銘對着天空與海洋罵罵咧咧,轉身回到了船艙當中。
……
在接下來的三天,可能是張銘人生中最難熬的三天,他一直沒有睡覺,也沒有吃飯,隻是單純等待罷了。
對于一名超凡者而言,三天不睡隻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但這三天真的寝食難安,熬紅了雙眼,精神疾病與現實中的災難,重合到了一起,化爲深深的嘲弄。
他時不時打一個電話,最終迎來了噩耗。
“很抱歉,用了各種手段,還是沒搶救過來。”王富民歎了一口氣,“一百三十七歲的年齡,放在這個年代也算是長壽老人了,畢竟大部分人都沒什麽修煉資質。”
“她子孫滿堂,沒什麽遺憾,後人我們也會照顧一二。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
張銘此刻的感覺,就像是丢掉了生命中一顆自己最喜歡的漂亮珍珠。
可是有什麽東西居然把他那種尋找珍珠的欲望都遮擋住了……他居然沒有一點傷心難受的感覺。
求求你,難受一下,傷心一下吧。
張銘深刻感受到了人類與神明的分界線。
人類與魔神的戰争,就像是隔了一個銀河系,超越位面的距離,人家采用光速打擊,自己在那裏射着弓箭。
人類無法挑戰魔神的維度。
面對那恐怖的碾壓,他無力抵抗,節節敗退,發現自己丢失了珍珠,就連心髒都懶得多跳動一下。
真是狼狽啊,老張。
六盲那個時代的人,便是在這種絕望中度過的。
你,準備好迎接時代的接力棒了嗎?
“遠房親戚的數量越來越多,也沒太大的必要一直照顧下去。人總歸還是得靠自己,而不是憑借一個頭銜一直獲取福利,那隻是社會的蛀蟲罷了。”
張銘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笑容,說着自己沒什麽興趣的話題:“現在孩子的出生率有2%吧?”
“有些地區的出生率都有3%,甚至4%了。”老王從張銘眼中看到了沉沉的死氣,那灰黑色的死氣張牙舞爪,在七竅中溢出,腐蝕着這位強大友人的肉體,折磨他的精神,讓他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活力的機器。
但老王不是心理學家,沒有任何辦法。
對于失實症,所有文明都沒有任何解決方案。
隻能硬着頭皮閑聊了幾句:“現在百廢俱興,世界獵殺者帶來的損失過于慘重,重新建設消耗的資金量實在太大了。政府沒有這麽多的稅收,隻能重新搞起了老一套……”
“房地産?”
王富民苦笑道:“這一次的聯合政府的框架是穩定的,長久的,短期内應該不會出現太大的變動了,這些加盟國在競争當中也有合作。民衆的期待也是如此,于是一些穩定地區的房地産正在飙升,隻有如此,政府才能短時間内得到大量的資金,用于災後重建工作……”
“賣地賺錢嗎?時代可真是一個輪回。”張銘聽到了一點熟悉的内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沒想到百年過去,這熟悉的内容還是存在。
世界真奇妙。
王富民又道:“但更奇怪的是,全球富人稅的征收,正在逐步取締。其實富人稅是秦毅偉留下的政治遺産。”
“那時候全世界是鐵血統一的,富人無路可逃,隻能被收稅。”
“但現在嘛,聯合政府隻是個聯盟罷了,他們又能在各國之間跑來跑去了……明明還在發展房地産征稅,卻又取消了富人稅。”
張銘有些無奈道:“仔細想想也不稀奇,富人肯定喜歡在稅收低的地方發展。富人又帶來就業,隻要國與國之間有競争,這個稅還真的不好收。”
“這可能是人之道吧,損不足以奉有餘。”
張銘發現,從宏大叙事的角度,他的腦子其實是非常清醒的。
人類到底怎麽樣,有些基于骨子裏的東西改正不了,他隔岸觀火,一清二楚。
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人類就應該這樣,曾經遇到的陷阱,還得一模一樣掉進去。
隻是在個人感情方面,出現了嚴重偏差,他的喜怒哀樂,正在緩慢消失。
很顯然,這并非人類的正常想法,因爲宏大叙事和個人小事往往是矛盾的。
文明璀璨,生命進化,數以億計的文明演化史,這是最爲廣闊的宏大叙事。
再下一層,就是民族宏大叙事,家國情懷這些。
然後一直往下,最後變成人類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時候就有細思極恐的事情,就是每下降一個層級,随着時間的推進,原本那些極度惡劣,極度讓人憤怒的事情會突然變得微不足道,如同蝼蟻一樣。死了多少人,變得越來越不在乎,這不就是失實症的狀态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