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人……”
這是什麽見鬼的稱呼?
肖嚣此時本就大腦被衆多信息沖擊得難受,完全不明白她爲什麽要這麽稱呼自己。
而且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他愈發覺得,這人和安老先生記憶中的那位零号病人太像了,不僅是模樣像,甚至還有一種精神本質層面的相似,但若是從氣質上看,雙方又大相徑誕。
那個零号病人,是凄慘的,無力的,痛苦的,她對抗不了任何事情,隻是在被動的承受。
而眼前這個女人,卻是神秘的,自信的,仿佛一切掌握在她的手中。
真如她所言,隻是因爲大家都受到了那個零号女人的污染,所以所有的神秘源頭,都愈發的趨近于那位零号病人的模樣?
以及,她真的隻是這個世界意志的顯化?
她爲什麽稱呼自己是小主人?
調戲?
不會是軟軟所理解中的那種主人吧……
在這群不怎麽正常的人口中,主人可并不一定代表着某個好詞啊……
這一次肖嚣過來,就是爲了問明白一些問題,但是如今,他需要問的問題太多,居然一時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問了……
“瞧瞧你那表情……”
倒是在肖嚣糾結着的時候,白裙子的女人忽然淡淡笑了起來,瞥了一眼肖嚣,道:“是否有資格成爲人這個考驗,不是一個笑話,它的意義遠超你的想象。”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無時無刻沒有人在想着支配别人,不是麽?”
“支配的盡頭,就是神。”
“因爲神是權柄的擁有者,天生就擁有着支配一切的力量。”
“也無時無刻沒有人不在想着變成怪物,因爲怪物的本質是傷害,吞噬,掠奪,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掠奪别人。”
“所以,想成爲人很難的,需要小心的站在夾縫裏,可憐兮兮的尋找并保護着那一點點可憐的美好事物……”
“……”
“她把神性描述爲支配,把獸性描述爲傷害?”
肖嚣有些木然的聽着她的話,但卻無法真切的理解,甚至回答的都有些無力:“人本來就是這樣子的不是麽?”
“這種問題一向都是大而空的,屬于不食人間煙火的大聰明用來标榜自己的清高與純潔的,人怎麽可能離開了支配欲,這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頭一件要學會的東西,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跟人打交道,跟人打交道便離不開支配兩個字……所謂獸性就更可笑了,這個世界一直是這麽殘酷的不是麽?若讓人忘記了自己傷害的本能,那麽人又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保護自己?”
“……”
這番回答,隻是肖嚣在煩躁的情況下,怫然出口,甚至都沒有細想。
但白裙子的女人聽了他的回答,眼底卻似乎有着隐隐的贊許,輕輕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也很認可。”
“這确實是人的本性,但不代表是對的。”
“……”
她慢慢說着,擡頭看向了肖嚣,這一刻的眼神,竟讓肖嚣有種熟悉感。
便如很久之前,他頭一次在屏幕裏面,看到了那個零号病人,便如她轉頭從屏幕裏看着自己的時候一樣。
“就如奇點。”
她輕聲道:“她對當時的黑森林,或者說當時的人類而言,就是一個寶藏,是打開世界升級系統的鑰匙,所以那些人開始研究她身上顯露出來的超凡特性,所以他們開始試着從她身上挖掘更多的秘密,她身上發生的事情是悲慘的,但又是注定的,因爲她無力,所以她一定會慢慢的走到最後的結果,或許會有人覺得她心疼,但是,這個世界會讓事情走到最終的結果……”
“因爲人性如此,所以她一定會見到地獄。”
“她也可以像伱一樣,想明白這些,想明白人性原本就是如此,但你覺得,她會原諒麽?”
“……”
肖嚣一時怔住,竟隐約的理解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是的,不會。
可以理解,但永遠不會原諒。
這個世界,一直有犧牲掉某一小部分人來換取文明進步與富裕的特質,但如果犧牲的是我,那我一定不同意。
“你明白了……”
白裙女人看着肖嚣的樣子,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知道你這樣敏感又善良的人,一定可以理解這一點,否則在安息城時,也不會完成那一項考驗了。”
“當然,也正是因爲你通過了那場考驗,我才見你的。”
“……”
也不知怎麽的,她聲音似乎顯得有些傲嬌,撇了撇嘴,道:“不然,你敲再久的門,也不可能見得到我的……”
“我能通過考驗,不是因爲你在幫我作弊嗎?”
肖嚣無力的想着,又下意識看向了她:“那又能怎麽做呢?”
自己如今見到了她,真是因爲自己通過了考驗麽?明明是因爲自己實力達到了啊,剛才她再不開門,自己就一腳把門踹開了……
他内心裏确實覺得是這樣的,也就下意識問了出來。
卻沒想到,白裙子女人想了一下,試探道:“跟你媽媽打電話,說你騷擾我?”
“……”
肖嚣都懵了一下,這确實是一個自己沒有想到的答案。
如果她真這麽做,那好像自己确實拿她沒有辦法啊……
女人笑吟吟的,繼續道:“不要覺得我們都在瞞着你什麽,或許我們不告訴你,隻是因爲你還沒到那種層次。”
“回答了兩個問題的你,可以見到我,我也願意告訴你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而如果你能回答完全部的三個問題……”
“……那我想,你就有資格進入那扇地獄的大門了!”
“……”
肖嚣聽着她的話,心裏忽地一動,擡頭看向了她:“兩個?”
“對。”
女人在這個問題上,并沒有賣關子,坦然的點頭,道:“一個,便是你在安息城遇到的。”
“當你有機會成爲神的時候,是否會拒絕。”
“……”
肖嚣忙道:“那另外一個呢?”
“另外一個,在你剛剛蘇醒的時候,就已經回答過了。”
女人深深的看向了肖嚣的眼睛,肖嚣這一刻,竟是不受控制的思緒飄飛,忽然之間,想起了很多往事,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便是在自己剛剛被楊佳告知了這個世界的另外一種面目,甚至幫自己拿到了那張信息卡的時候,自己回到了小巷子,看着這個變成了巨大的,血肉翻滾的怪物,感受到了那種難以形容的,狂暴的力量時,心裏生出來的深深的不甘與憤怒。
憑什麽,自己好容易才走出了卧室,擺脫了那持續四年之久的噩夢,卻又忽然來到了一場更大的噩夢?
自己當時,隻是單純的感覺不甘心而已。
事實上,自己什麽都沒做,隻是不可遏制的生出了這種想法,握緊了拳頭,然後便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這件事對當時一無所知的他來說,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念頭,劃過便了無痕迹,直到此時,看到了白裙子女人的眼睛,他才忽然知道了一些别的什麽。
飄浮着的白色窗簾後面,神秘的女人安靜的看着巷子口的自己,隐約開始了期待什麽……
白裙子的女人慢慢道:“那個問題就是,面對不可戰勝的事物,你是否仍然想着反抗……”
“……”
面對成爲神的誘惑,是否願意拒絕。
面對不可戰勝的事物,是否仍然想着反抗……
肖嚣默默想着這兩個問題所代表的含義,忽然擡頭:“那第三個問題是什麽?”
白裙子的女人,微微抿緊了嘴角,笑了一下,才輕聲道:“便如第二個問題我無法提醒你,第三個問題我也無法告訴你。”
“畢竟人太喜歡撒謊了,有時候甚至可以騙自己。”
“所以你隻有在不知不覺中面對了這個問題時,才會給出真正的答案……”
“……”
肖嚣心裏又忍不住隐隐的生出了煩躁感。
他不喜歡面對這種考驗,憑什麽你要來考驗我?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除了長的帥點,也沒有什麽别的特别的地方,上學的時候成績不如楊佳,家裏的條件不錯,但那位父親也沒給過自己多少錢花,自己也偷偷下了很多的小電影,自己也有時候裝作不經意的瞄向街邊姑娘的大腿,便如同自己看到了安老先生的記憶時替他感覺慚愧,自己的世界裏,也有着太多根本無法見光的小秘密啊……
自己這樣的人,哪有資格面對這些無形中的考驗?
讓自己接受這些,還不如幹脆就否決掉自己,判自己一個不合格得了。
“事情就是這樣了……”
倒是白裙子的女人,并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與肖嚣讨論,而是輕輕歎着,道:“确實是那個零号病人,引發了現在的一切。”
“而現在的她,已經被關在了地獄裏。”
“她代表着一切神秘的源頭,也代表着神秘的盡頭。”
“她就是奇點。”
“……”
肖嚣直到此時,才将那些雜念抛出腦外,認真問出了一個自己在看過安老先生的記憶之後,一直有些疑惑的問題:“她爲什麽會進入地獄?”
引發了整個世界精神共振的女人,她無疑是最強大的神秘源頭。
肖嚣能理解她當時的心情,或許是痛恨,或許是想報複整個世界,而她當時,都有能力做到。
可爲什麽,自己在安老先生的記憶中看到的卻是,在那場精神共振發生的時候,這個世界走向神秘階段的時候,也恰是這個女人進入黑色大門的一刻?
“那誰知道呢?”
白裙子的女人,面對這個問題,竟意外的慵懶,隻是淡淡道:“也許,她隻是被那群設計者欺騙了,帶着自己最強大的力量,進入了地獄。”
“也正因此,這個世界才沒有瞬間就被徹底污染。”
“也許她自己仍然保留着善良,所以自願帶着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将自己封印進地獄,給了這個世界喘息的機會。”
“也許隻是她仍然在害怕,害怕現實裏的一切,所以她甘願逃向距離現實最遠的地方。”
“你甚至可以認爲,她就是一個大魔王,她帶着最強大的武器,躲在了地獄裏,咬牙切齒,爲自己積攢着卷土重來的力量……”
“隻會,徹底毀滅這個世界。”
“……”
一口氣說了很多,她才稍稍停下,輕聲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躲進了地獄,才導緻這個世界受到的污染是緩慢的,沒有立刻崩潰到徹底失控。”
“但是,哪怕她躲在地獄,她對現實的影響,也一直在加劇。”
“因爲那些留在了外面的神秘源頭,也在分裂,在糾纏,在成長……”
“它們有追逐痛苦的本能,也逐漸的開始受到人類的污染,産生類似于人的意志與欲望。”
“現在,這些神秘源頭,也開始有了自己不同的派系了,有的,是想永遠将那個女人關在地獄裏,自己留在現實世界,成爲掌控現實的神明與上帝。”
“有的,窺伺着地獄裏的一切,因爲它們知道,現實世界,再如何培養,也不會培養出匹敵地獄的力量。”
“真正強大的力量與痛苦,都随着那個女人留在了地獄之中,誰可以獲得地獄裏的力量,誰就可以永遠控制整個世界的精神海洋。”
“也有一些,是崇拜那個女人,奉她爲母體,想要迎她歸來……”
“……”
“當然了,還有我這樣的……”
她說到了這裏,才忽然輕輕的籲了口氣,向肖嚣笑道:“我與那些都不一樣。”
肖嚣微凜,向她道:“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我說過了,我是她最大的敵人。”
白裙子的女人輕聲道:“我雖然也是因爲她而醒過來的,但是我代表着原初世界。”
“我隻想讓她,永遠的消失。”
“……”
“唰!”
肖嚣也不知爲什麽,身體竟忽然出現了隐約的顫栗。
他忽然想到了在安老先生的記憶裏聽到的那些人的交談:“這個世界有遺忘的特質……”
“在這個世界上,發生過無數,也無時無刻不在發生這樣的事。”
“……”
白裙子的女人若真是世界的意志顯化,那麽她現在想要做的,是不是就是“遺忘”的一種。
讓那個女人消失,這個世界,就會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回到原初?
這樣的想法一經出現便不受扼制,肖嚣甚至感覺到了隐約的害怕,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不可以與這個女人談論這樣的事情,甚至下意識動用了思維爆炸的力量,快速的調整着自己的思維。
清了一下嗓子,表現的很好奇的樣子,道:“那麽……”
他努力讓自己的記憶,回到了那群目送零号病人進入黑色大門的那群人身上,尤其是那群人裏面的但丁組織與地獄組織的兩位創始人。
“但丁組織,與地獄組織……”
“他們想做的是什麽?”
“……”
白裙子的女人,表情在笑,但這笑容裏,卻隐隐有着一些複雜的意味。
說不清那是嘲弄,還是厭惡,痛恨……
“他們……”
她慢慢的笑着,道:“他們是我最不喜歡的一群人,因爲他們太強大,也太聰明……”
“他們保留了一部分連我也不知道的秘密,重新設計着一些野心極大的東西,甚至,囚禁了一些原本對他們抱有很大期待的我……”
“他們應該原本是不想讓我窺見他們真實意圖的,但我畢竟是世界意志,我能看到很多他們看不見的東西。”
“所以……”
“……”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在這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寂靜無聲,壓抑的可怕,而她則帶着笑意,緩緩向肖嚣說着:“他們是想,抛棄現實,重新設計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名字叫作……”
“……天堂!”
“……”
“天堂?”
肖嚣隻是聽到了這兩個字,身體便忽然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
他本以爲自己今天不可能再聽到讓自己震驚的消失了,卻還是忍不住感覺思維遭受了另外一次巨大的沖擊。
白裙子的女人,眼睛裏似乎蘊藏着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
正常人無法與她的眼神對視,因爲會被那巨量的信息沖擊,催毀意志,但肖嚣可以,他思維爆炸的能力,讓他可以消化這些。
再加上,因爲之前就已經與那兩個人接觸過,看到了這兩個人的小心與語焉不詳,甚至還能看到,他們爲了說服自己,許諾了一個自己當時還不知道是什麽的空位置,也知道了但丁組織與地獄組織這兩個在普通人眼裏似乎應該是對頭的組織,從一開始就是合作者,他們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但實際上,卻都是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标,隻是兩者之間的分工不同而已……
現在他明白了,這兩個組織的目标。
再造一個世界。
他們并不支持諾亞計劃,因爲諾亞計劃代表着是要打開地獄,接觸到奇點。
而他們,隻是想着遠離地獄。
什麽地方距離地獄最遠?
天堂!
再聯想到他們平時正在做的事情,肖嚣甚至愈發的清晰了起來:難怪但丁組織一直緻力于研究各種規則,他們将各種理論研究的那麽透徹,爲的就是設計新世界?
難怪地獄組織一直遊蕩在迷霧海,他們是在尋找合适的地方?
甚至說,地獄組織動不動就會覆滅一些城市,也是爲了消除一些隐患,或是搶奪一些關鍵的事物?
抛棄現實世界……
他們是真的狠啊……
就連安老先生這樣的,都隻是想着把神秘源頭奉爲神明,自己放牧現實世界,而這群人,就這樣把現實世界扔了?
不過,這也同樣解釋了,爲什麽他們會對世界的意志不屑一顧,爲什麽他們擁有那麽多的神秘路引,但卻隻是收藏了起來。
因爲世界意志是不想被他們抛棄的。
甚至可以說,對他們來說,他們最大的敵人根本不是神秘源頭,更不是地獄裏面的那個女人,而就是世界意志。
……
……
自從奇點出現,這個世界,很多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肖嚣如今仍然有很多事情自己搞不明白,這個世界的脈絡,卻已經在他的眼中變得清晰了起來。
“對于今天這番對話,滿意麽?”
白裙子的女人,将這麽多的秘密,告訴了肖嚣,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更爲神秘,輕輕的道:“你已經知道了其他人的打算都是什麽。”
“那麽你呢?”
“你會怎麽做?”
“……”
肖嚣對這個問題,保持了沉默。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早先他隻是在執行老會長留下來的諾亞計劃而已。
就是因爲自己執行力太強了,導緻但丁與地獄兩大組織的創始人找上了自己,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訴自己諾亞計劃的危險,并邀請自己加入他們,現在,他們成功了,自己确實明白了諾亞計劃面對的是什麽危險的事情,自己有一半來自現實世界,眼前這位白裙子的女人,代表着現實世界,她是最能代表自己的意志,但自己卻做不到完全忠誠于她……
執行黑森林當年未完成的指令,清理掉零号病人……
這,怎能做到?
但是,像但丁與地獄一般,抛棄現實,另造一個天堂?
肖嚣同樣覺得這荒誕,難以接受。
此時他心裏的感覺,是複雜并難以言明的,所以他根本無法準确的回答。
仿佛是感受到了肖嚣此時内心的複雜,白裙子的女人,頓了一下,輕聲道:“或許,我該換一種方式來問你……”
“你想做的,是什麽呢?”
“……”
“我想做的?”
肖嚣精神微微恍惚。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從走上洞察者路線時拿到的第一卷錄相帶開始,再到漸漸的了解到的關于那個女人的一切,聯想到她曾經被關押在地下室的最深處,強行以痛苦喂養,她那暗無天日的生活,一步一步走向最深的深淵,中間沒有任何緩解與救贖……這龐大的絕望感,竟與自己留在了卧室裏的那四年,漸漸産生了共鳴,隐約間,自己似乎就變成了她……
同樣的絕望,壓抑,恐慌,混亂,暗無天日,看不見一丁點的希望。
他仿佛思索了很長時間,又似乎隻是不經意間,脫口而出:“我隻是在想,爲什麽就沒有人,過去幫幫她呢?”
……
……
這聲音仿佛呢喃,微弱的幾乎聽不到。
但在某種層次,卻忽然如同一道閃電,引發了無盡的轟鳴。
白裙子的女人淡淡笑着,看着肖嚣,良久,良久,她的眼角,忽然有淚水滾落了下來。
“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