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的朝會上,楊銘确認了右仆射的人選,出乎很多人意料,是來自河東柳氏的柳燮。
柳燮(xie)原職是太常寺少卿,這是十一寺之首,管理的事務涉及面非常廣,少卿是副職,級别絕對不低,屬于副BU級,但是尚書右仆射,是副GUO級。
自從柳述事件之後,淡出朝堂很多年的河東柳氏,終于又出了一個大佬級人物。
柳燮呢,還是柳述的堂弟,妹妹嫁給了楊勇之子,襄城王楊恪,死在了流徙的路上。
“怎麽會是他?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是他,”右屯衛大将軍楊玄縱邊喝酒邊嘀咕道。
從荊州趕回來的楊玄獎挑着牙縫道:“我偷摸摸的問過李密,太子爲何會這樣安排,這小子什麽都不說,唉,傍上太子,玄邃也靠不住了。”
“放屁!”已經繼承楊約谯國公爵位的楊玄挺道:“這種事情你去問玄邃幹什麽?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他現在還是東宮的人,你背着太子去找他,這是犯忌諱的,若是被别人看到,要說我們勾結内官了。”
“以前不是經常這樣嗎?”楊玄獎皺眉道。
楊玄感笑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太子已經掌國了,我們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找太子、找茵绛,就是不能找李密,論親疏關系,也是咱們與太子更親,但是你與東宮官員走的太近,小心被裴家借機惡心你。”
老二玄縱點頭道:“太子如何安排,其中必有深意,雖然咱們認爲,右仆射這個位置,怎麽都該是兄長的,但是太子沒有這麽做,茵绛那邊也沒有話,可見茵绛應該是曉得真相的,她和郢回不可能不幫着兄長說話,太子必有緣故。”
“誰上去都行,怎麽偏偏就是個姓柳的?”楊玄獎頗有怨言道:“太子又不是不知道,咱們跟柳家不對付。”
他們和柳家的恩怨,來自于楊素當年嘲諷過柳述的父親柳機和叔叔柳肅一句話:二柳俱摧、孤楊獨聳。
那時候柳機是門下省納言,柳述的親爹,柳肅呢,是工部侍郎,現在還是,就是當年被楊銘派去巴蜀買賣僧籍,大修寺廟撈錢的那位。
兩家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鬥,直到柳家淡出中樞。
“不光與咱們不對付,與裴矩也不對付,”楊玄感淡淡道。
柳家和裴家的矛盾,來自利益糾葛,一個河東,三大家族,本來是平起平坐的,但是裴矩成爲家主之後,裴家已經是穩壓柳、薛,如今在河東的地界上,人家是老大。
煉場是人家出資的,楊銘的河東部曲,頭目都是裴家人,柳、薛實在是鬥不過了。
如果底下子弟發生沖突,最後的判罰,官府朝廷都是偏向裴家,所以柳家怨言很大。
最後的結仇,是在裴蘊身上,準确說是李建成的媳婦身上,當年柳燮提過親,被人家裴蘊給拒絕了,還撂下一句很傷人自尊的話:不嫁無爵之人。
柳家這撥人的,以前都有爵位,因爲被柳述牽連,他們這一支的爵位全被削了。
裴蘊又在他們傷口上撒鹽,這誰能受得了,于是他們這一支出了條家規,不再與老裴家聯姻。
當然了,僅僅是他們這一支。
楊玄獎皺眉道:“兄長的意思是,太子其實是沖着裴矩去的?畢竟裴矩的仇家沒幾個,柳家無疑是首當其沖。”
楊玄感點了點頭:“肯定如此,但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畢竟柳家跟咱們也是老死不相往來,裴矩太着急了,估摸是怕自己活不了幾年,想着趕緊上位,給他那個外孫鋪路,呵呵,我熬也把他熬死。”
“裴老狗今年七十一了,還是特麽的老當益壯,這個狗東西挺能活啊,”楊玄縱冷笑道:“就看他能不能熬過七十三。”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古人認爲這兩個年齡,是大坎,是因爲孔孟兩位聖人,孔子七十三,孟子八十四,聖人和亞聖都熬不過去,普通人自然也難熬了。
“我今天在朝會上舉薦兄長,獨孤纂好好的嗆了我一句,”楊玄挺疑惑道:“他吃錯藥了?咱們和獨孤家交情不錯啊?”
楊玄感笑道:“不要多想,以前大家都是吃東宮這鍋飯,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要吃大隋這鍋飯,吃這鍋飯的人,比吃東宮飯的人多了太多,誰多吃誰少吃,這個在太子,論官職,咱們家兩個大将軍,還有我這個禮部尚書,論爵位,兩個國公兩個郡公,端碗的人太多了,難免招人嫉妒,獨孤纂在運河的生意被分了出去,最近心情不好,咱們别招惹他。”
“吃了通濟渠這麽多年,也該知足了,”楊玄挺牢騷道:“眼下國庫欠着一屁股債,太子這也是爲了還債,人呐,就是太貪心了。”
楊玄縱挑眉道:“你也别笑話人家,誰割肉誰疼,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沒有切身體會。”
楊玄感屏退侍女,然後先舉杯,與三個弟弟飲了一杯酒,這才繼續道:
“今天叫你們來,不是因爲左右仆射花落誰家,這兩個位置,我其實并無觊觎之心,我們應該注意的,是郢回,你們給我記住了,任何對郢回不利的人,我們都要想辦法除掉,我鬥不過,死了,換你們上,朝野之上危機四伏,比之沙場有過之而無不及,戰場上也就死幾個人,朝堂上輸了,舉族危卵。”
三個弟弟趕忙正色道:“兄長放心,咱們家沒有怕死的。”
死小保大,永遠都是最優選,他們兄弟幾個都是楊素的親兒子,自然知道那座大殿上,比你沖鋒陷陣要可怕的多。
老二玄縱笑道:“兄長以前可沒有這麽教誨過我們,如今這是怎麽了?被裴矩吓到了?”
楊玄感點頭道:“沒錯,确實被吓到了,你們要知道,高祖年間,即使父親和高熲,都從未在裴矩面前有任何的嚴詞厲色,楊雄蘇威虞慶則也都讓他三分,這個人太厲害了,叔父都自言鬥不過,何況是你我兄弟?論與太子關系,咱們有茵绛,人家有裴淑英,茵绛曾經跟我說過,太子後宮,惟有三人得太子真情,不要小看裴淑英,這個女人雖性格恬淡,但真要惹毛了,茵绛未必鬥得過,我們要早做準備。”
“哼!太子隻器重世子一人,這是人盡皆知的,裴老狗真要拖我們下水,太子也不會同意,”玄挺冷哼道:“如今韋家也站在世子身邊,我看他裴矩能掀起多大浪來。”
“别特麽韋家了,”玄縱沉聲道:“楊瑾的正妃側妃,家裏也不是吃素的,你沒看朝會上每逢大事,太子必問詢崔民焘嗎?這個人将來必受太子重用,陳家現在舉族出仕,也是不容小觑。”
大隋以前有四大總管,現在呢,有四大地方官,京兆尹、東都尹、晉陽太守、江都太守。
以前的京兆尹是宇文述,如今接手的,是酂國公窦軌,也是李淵媳婦的堂兄,東都尹是獨孤纂,晉陽裴寂,江都陳叔達。
怎麽看,也跟玄感他們沒啥關系。
裴矩已經在給楊瑾鋪路了,隻不過很多人都沒有看出來。
玄感幽幽一歎:“不要什麽事情都是指望太子,你們不會以爲太子真的念舊情吧?”
“當然不會,”玄挺笑道:“叔父曾經說過,太子這個人,與高祖别無兩樣,我們要是做錯了事,也會照樣收拾我們。”
玄感點了點頭:“叔父看人從未出錯,當年隻是春遊中與還是河東王的太子相識,他老人家便認定此子絕非池中之物,所以才有茵绛出嫁,元德太子(楊昭)病逝。”
楊玄縱目瞪口呆,一臉驚詫道:“元德太子之死,與咱們也有關系?”
楊玄感點了點頭:“元德太子酗酒,陛下皇後屢屢規勸,但還是攔不住,因爲他嗜酒成瘾,自己就算有心改變,但也最怕别人引誘,誰都知道陛下不準元德太子飲酒,但就是有人敢在私底下勸酒,這就是叔父的手筆,而當今太子呢,不能飲酒,你們又何曾見過有哪個敢勸酒的?你真要勸,太子有時候也不得不喝,但就是沒有人勸。”
玄縱三人瞠目結舌,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楊銘上位太子,其實都是楊素楊約在背後謀劃的。
畢竟楊昭要是不死,楊銘根本沒有機會,逮住楊昭唯一一個弱點,往死了幹啊。
按照楊素的話,我能扶楊廣上去,也能扶楊銘上去。
當然了,前提是這個人必須有能力,而楊銘和楊廣,顯然都符合條件。
“你們切記保守秘密,此事隻有你我四人知道,元慶還年輕,不宜托付大事,”楊玄感沉聲道:
“我是要讓你們明白,保郢回,不要指望别人,隻能指望我們自己,茵绛也不知道,終是女流之輩,難當大任。”
楊玄縱深吸一口氣,呆滞道:“看來以後的日子,注定不能平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