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經曆一場戰亂之後,已經非常苦了,那麽刑罰必須減輕。
當然了,不會改律法,那玩意不好改,那麽怎麽減緩刑罰呢?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需要楊銘在朝會上提出來,然後吏部下發各個地方,有些犯罪,要适當放寬,不要動不動搬出律法,地方關于小罪,有自決之權,也就是說你可以自己處罰,無需依律而行。
刑罰減輕,是降低民間對官府的不滿情緒,但也有一個弊端,勢必導緻犯罪激增,所以如何減輕刑罰的同時降低犯罪率,這需要好好議出一個方案。
今年各地上來的舉人,是曆年以來,質量最差的一批,但也是運氣最好的一批。
因爲戰亂導緻了全國很多地方官出缺,這一批舉人,一半被下放地方,有縣令、縣丞、縣尉、主薄等等,也有郡一級衙門的僚屬官員。
楊銘在幾年前就提出來,朝廷要收回地方僚屬官員的任命大權,所以吏部現在的權利非常之大,原本隻有一百七十人編制的吏部,一下激增至三百二十一人。
三省六部,人員全部擴編。
每一位新入職的官員,都要經過弘文館考核審批,其實就是在背後楊銘審核過後,才可以錄用。
裴矩在今天的朝會過後,前往東宮探望女兒。
“六部新入職的官員,多達八百三十人,其中一半,來自于舉孝廉和曆年舉人,剩下一半才是從候補中挑選,今天朝會上,議的就是這件事,”裴矩邊喝茶邊道。
裴淑英淡淡道:“這麽多人一下子進來,勢必增加國庫開支,眼下時局艱難,阿爺還是要多多費心,爲太子分憂。”
裴矩笑道:“阿雲是否在暗示我,除了朝政,不要在其它方面再費心了?”
裴淑英微微一笑。
她這輩子智商最在線的時候,就是跟她爹在一起,原因嘛,因爲她爹太精明,總是說一些聽起來不正常的話,所以需要去分析理解,自然就得動腦筋了。
比如這一次,好好的裴矩将朝會商議的事情跟女兒說了,以前可沒有過。
爲什麽裴淑英要暗示她爹呢?因爲蘇威被告了。
一場天下大亂,吏部在清點天下官吏名檔的時候,查出了蘇家四百多個吃空饷的,意思就是人在京師,官位在地方,白吃國庫。
楊銘呢,現在需要整頓吏制,雖然無心拿蘇威開刀,但是站出來指責蘇威的太多了。
老而不死是爲賊,蘇威坐在左仆射的位置太多年了,而左仆射呢,又分管的吏部、禮部和兵部,在人事安排這方面,權利最大。
他安排自己人,勢必導緻别人無法安排,候補官員也遲遲上不去,别人能沒有怨言嗎?我們也想吃空饷啊。
這下好了,牆倒衆人推,楊銘迫于壓力,不辦也得辦了。
保留房國公爵位,仍舊可以參加朝會,但是左仆射你是不能幹了。
那麽這個位置最有利的争奪者,隻有裴矩了。
裴淑英認爲,老爹這是想找她幫忙,在太子那裏吹吹風,讓他上去,朝堂上裴矩已經搞定了,眼下就等楊銘點頭了。
父女倆無言對坐,裴矩也不明說,裴淑英也不挑明。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很久,最後還是裴淑英忍不住了,歎息道:
“阿爺不用找我,這個位置也是非你莫屬,太子已經跟我說過了,但是我有一點疑惑,房國公的事情,不是你在背後唆使的吧?”
裴矩笑道:“我雖爲右仆射,但也分管民部、工部、刑部,職權不比蘇威小多少,我何必爲難他呢?”
他和蘇威高熲楊素,都是一輩人,以前還是楊約的直屬領導,屬于開皇年間頂級大佬之一。
除了高熲,裴矩并不怎麽将另外三個放在眼裏,面子上客氣,骨子裏是蔑視。
因爲裴矩的真性情,就是心高氣傲。
再者說,左右仆射名義上左爲大,右爲小,但你得看是什麽人坐這兩個位置,裴矩背後的支持力量,遠遠不是蘇威能比的,所以蘇威在裴矩這裏,也就是比我年紀大而已。
高熲人家坐的穩,是因爲背後是楊堅夫婦,楊素幹不過,隻要獨孤伽羅不點頭,就沒有人能扳倒高熲。
裴淑英道:“按理說,我一介婦人,并不宜幹政,但是太子什麽都跟我說,聽的多了,有時候也會在閑暇時琢磨琢磨,女兒想給父親一個勸告,将來舉薦右仆射人選的時候,順着太子的心意來。”
裴矩頓時心中恍然,看樣子太子在閨女這裏早有暗示,自己想借閨女的口探聽虛實,而人家太子也給你埋了一手,借女兒來暗示他。
“那麽太子心中屬意何人呢?”裴矩問道。
在他的立場看來,自己做了左仆射,那麽右仆射一定得是一個弱逼,便于壓制,如果是個猛人,他也不好幹。
而楊銘如今也是非常爲難的,因爲他屬意的人,其實跟裴矩心裏屬意的人,是同一個人。
那麽問題來了,裴矩一旦接手左仆射,那麽這個人就不能做右仆射。
這就是裴矩的利害之處,蘇威的事情,就是他在背後搞的鬼,人家把什麽都算到了,算到了自己會接班蘇威,而崔民焘接手右仆射。
如果真的這樣安排了,裴矩在朝堂的勢力,将會非常大,因爲崔民焘的閨女,将來要嫁給裴矩的外孫。
左右仆射聯合,容易架空皇帝。
“阿爺自己猜吧,您不是事無巨細洞若觀火嗎?”裴淑英道。
她的話,多少有點陰陽怪氣,但是裴矩習慣了,因爲他這輩子聽的難聽話,基本來自于裴淑英,主要是就這一個嫡女,寵壞了。
裴矩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難道他不知道左右仆射聯姻,皇帝是不允許的嗎?但是他現在的主要目标,是扶持楊瑾,給楊瑾在朝堂上增加助力。
這是老裴家的切身利益所在,幹不倒楊瑞,楊瑾上不去,他們将來會被楊瑞清算。
楊茵绛和裴淑英,終究是太嫩了,她們不是政客,一心想要維持楊瑞和楊瑾的兄弟關系,但這種關系,無數的曆史經驗已經告訴你,在皇家是維持不了的。
楊廣五個都是親兄弟,楊瑞楊瑾還不是一個媽,翻臉之後隻會更狠。
裴矩和楊玄感心裏都清楚,撕破臉是早晚的事,眼下隻不過是因爲有楊銘壓着他們,才有所收斂。
等到裴矩走後,楊銘從後面的寝殿走了出來。
他一直在偷聽,但是基本沒聽到裴矩都說了什麽,因爲裴矩這個人太謹慎,說話很小聲,隻有裴淑英故意提高音量,爲的就是後面的丈夫可以聽到。
“你怎麽想?”裴淑英重新叙述一遍後,看向自己的丈夫。
楊銘皺眉道:“裴矩想要當權臣啊,但我不能讓他如願,他在壞我的事。”
裴淑英低下頭,抽噎起來。
楊銘一陣心疼,将妻子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
“不是你阿爺的錯,他沒有錯,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和楊瑾,以及裴家的利益,事情就是這樣,本無對錯之分,不過是各人都在爲自己考慮,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今天這樣的場景,楊茵绛就不會做,如果楊銘借楊茵绛來試探楊玄感,楊茵绛一定會偷偷對玄感有所暗示,但裴淑英不會。
這也不是楊茵绛的錯,那是親爹,生我者父母也。
裴淑英哭泣道:“我不想族内給你添麻煩,可是我勸不了。”
“你當然勸不了,”楊銘安撫道:
“裴矩是家主,身上的擔子何其之重,他做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他代表了無數人的利益,他不想做都不行,這叫形勢逼人,在我心裏,并沒有責怪過朝堂上的每一個人,人如果連私心都沒有,那就是聖人了,又有誰見過聖人呢?”
“可是這樣一來,你會很爲難的,”裴淑英躺在楊銘懷裏,呢喃道:“将來國事以民部爲重,而崔民焘偏偏就是民政大器,我猜父親,必然推舉此人。”
楊銘點了點頭:“此人确爲不二人選,可惜啊可惜,裴矩的做法,讓我連崔民焘都不能盡用了,如今朝堂,楊裴之争已初現端倪,你和茵绛在壓,我也在壓,但最後如何,誰也不知道。”
“不如.不要讓我父親接手左仆射,”裴淑英道。
楊銘忍不住笑道:“崔民焘乃民政大器,裴矩卻是國之大器,我怎麽能因小失大呢?等明天朝會,再看看他會舉薦何人。”
裴矩肯定還是想推薦崔民焘,如果不成,就推薦大理寺鄭善果或者是内史令盧楚。
鄭善果,根基淺,威望不足,盧楚呢,有行政能力,但性格比較溫和,不與人鬥。
況且裴矩算到,楊銘肯定會更換内史令人選,因爲這個位置,必須是有大才,而且與皇帝親近的人。
楊銘是未來的皇帝,内史令肯定不會是盧楚這個外人。
指望裴矩推薦楊家的,那是一萬個不可能。
而楊銘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必須要控場,所以右仆射的人選,絕對不能比裴矩弱,也不能與裴矩有任何關系。
最好是跟裴矩不對付,跟楊家也不對付,這個人的選擇,能力威望在其次,主要作用是平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