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自從收到皇帝要南巡江都的消息後,便一直在準備船隻。
楊廣第一次巡遊江都,六千條船,第二次五千條,這次肯定别想了,不可能有那麽多,能湊出兩千條,已經很不錯了。
往河北山東江南運輸物資,征調了太多的船,不過主要的那些大樓船,肯定沒人敢動。
這些船就像洛陽紫微宮一樣,是皇帝的私産,楊銘也沒膽子動,要是真能動的話,這些船改成戰船,能抵五個襄陽水軍。
紫微宮,徽猷殿。
楊廣一身常服,身上沒有絲毫旅途勞頓帶來的疲憊,整個人仍是精力旺盛,在看着宦官們整理書架的藏書。
一衆高級别官員,就坐在這裏。
“九百萬石?去年隻有這麽一點糧食入庫?”楊廣沒有回頭,皺眉問道。
獨孤纂趕忙起身:“回禀陛下,上交歲糧的,隻有河南和荊州,其中河南所繳歲糧,不足前年的五成,荊州不足七成。”
國庫歸民部管,但獨孤纂是洛陽尹,四大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有監管之權。
“往年又該是多少?”楊廣明知故問道。
大家清楚,這是找茬罵人呢,所以一個個的都悄咪咪的不敢吭氣。
獨孤纂咽了口唾沫:“前年情況最好,河南一地上繳歲糧八百一十三萬石,荊州七百二十萬,兩地共計一千五百三十三萬石。”
“呵呵.”楊廣轉過身來:“這麽大的虧空,你是怎麽辦事的?河南有兵災,可以原諒,荊州去年沒有吧?怎麽就少了這麽多?”
荊州也不歸我管啊?我是看倉庫的,又不是收糧食的?獨孤纂嘴角一抽,看向民部的侍郎韋津:“這個.得問韋侍郎啊。”
韋津趕忙道:“前年荊州三個郡鬧水災,所以糧食欠收,請陛下明鑒。”
歲糧,是收上一年的,荊州前年有水災,但是不影響收取大前年的歲糧,水災那年的糧食應該是去年收,早就減少了很多。
所以獨孤纂是拿前年做例子,沒有以去年來和今年比較,因爲去年收上來的也很慘。
楊廣看向獨孤纂,冷哼道:“朕将四大倉交給你看管,你是怎麽管的?齊王拿朕的旨意,在你這要不到糧食?江都用兵,你把去年的歲糧撥給了河北和山東?到底是何用心?”
完犢子了,這是要狠辦,獨孤纂心髒碰碰直跳,我是你表哥啊?你幹嘛拿我開刀,是個人也知道不關我的事。
楊銘起身道:“是兒臣”
“閉嘴!”楊廣呵斥一句,将楊銘的話打斷,因爲他知道兒子想往身上攬責任,你要是攬了,我還怎麽收拾獨孤纂?
楊廣道:“朕說過,洛陽糧食出了問題,你這個東都尹就算幹到頭了,把印玺交給皇甫無逸,你别幹了。”
獨孤纂一臉不爽的低下頭顱。
也就是他這種外戚,臉上敢表達這種情緒,因爲他知道皇帝肯定不會殺了他。
楊廣也有自己的算盤,皇甫無逸本來就是他安排的東都留守,楊銘來了之後,直接給架空了,成了閑人一個,自己馬上就要去江都,這裏必須留下一個可靠的人,幫他盯着太子。
“禦史台江都巡查使奏報,”治書侍禦史陸知命道:“齊王曾經有奏疏,告襄陽水師不服從調派,可是奏疏,門下省沒有見到,太子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嗎?”
陸知命是個直臣,沒有黨派,是效忠皇帝的,他這裏隻問是非曲直,不看人臉色。
楊銘皺眉道:“你的意思,我将奏疏扣下了?”
陸知命道:“臣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覺得,太子應該派人查一查的。”
“我坐鎮洛陽,節制天下兵馬,你覺得我有閑工夫查這個?”楊銘臉色陰沉道:
“襄陽水軍,哪裏不服調派了?來護兒攻取丹陽、曆陽,水師去了,江夏失守,水師又趕去援救,東奔西跑的,出力不讨好,反倒被人在背後中傷,齊王要是真有這道奏疏,我倒想好好看一看,當着諸位的面,駁斥之。”
虞世基笑道:“太子息怒,事情沒有查清楚,您無需動氣,興許是驿站哪個地方出了點問題。”
“驿站不會有問題,”兵部尚書段文振趕忙撇清關系:“奏疏非同一般,沿路都有備檔,也會派人護送驿卒,但是通濟渠一路上的驿站,沒有一家有備檔,說明沒有見過這道奏疏,臣以爲,齊王的奏疏絕對不是在驿路上出了問題。”
楊暕也不是傻子,人家的奏疏是走驿站,但是人家是皇帝的兒子,還可以寫信派心腹送回京師。
你能攔下奏疏,攔不下家書。
楊廣是收到楊暕來信的,但是他不能明說,隻能說是禦史台有人奏報。
所以他知道,楊銘在撒謊,敢攔奏疏,能攔奏疏的,隻有自己兒子有這個本事,和膽子。
“朕已離京,你的旌節可以交還了,”楊廣緩緩坐下後,道:“這段日子,太子辛苦了,朕南巡之後,你繼續留在洛陽,負責河北山東安撫之事。”
等于是剝奪了楊銘節制天下兵馬的權利。
楊銘點了點頭:“兒臣遵命。”
不管怎麽猜疑,楊廣至少覺得,老三還是聽話的,自己的命令在老三這裏,沒摔在地上過,态度也一直都不錯。
于是欣慰道:“山東的情況也差不多了,等到戰亂平定,便讓史懷義回京師服喪吧。”
“父皇仁德,”楊銘點頭道。
史萬歲的老家,就在京兆郡長安縣,他也是埋在那裏。
段文振此時道:“敢問太子,荊州眼下局勢如何?”
目前來說,肯定是楊銘這邊得到的消息最快,畢竟離的近。
楊銘解釋道:“蕭銑正在攻略荊州南岸,我軍難以渡江,形勢不明朗,楊玄獎兵力不足,不敢妄動,我雖派人通知丘和北上,但是後來得到消息,齊王令馮盎出兵,想來世民在桂州,也不好辦了。”
段文振點了點頭,看向楊廣道:“江南如果不能打開局面,荊州之亂,恐曠日持久,馮家包藏禍心,不可不防啊。”
左骁衛大将軍段達道:“我們似乎應該給馮盎一些好處,比如冊封他爲江表諸郡黜陟讨捕大使,以安其心。”
“用不着了,”左備身府大将軍張瑾道:“我關中精銳一到,江南形勢頃刻之間便能明朗,我觀馮盎沒有膽子亂來。”
“萬一有呢?”楊達皺眉道:“我北人不擅水戰,南方水路縱橫,不可輕視啊。”
楊廣眼角撇向楊銘,道:“太子怎麽看呢?”
楊銘内心歎息一聲:“兒臣看不明白。”
實際上就屬他最明白,他明白馮盎一定會反,而老爹也一定會幹嶺南,已經無解了。
如果是他坐鎮江都,主持江南平叛,他第一時間就會選擇安撫馮盎,并且快速掃平江南,斷了馮家的念頭,如今嘛,蕭銑有稱霸沅湘諸郡的迹象,杜伏威有結盟南方各路叛軍的迹象,整個舊陳地區,也就剩下江都那一片和李世民的嶺南西道,尚在朝廷控制之中。
這種情況下,馮家必然要下場試一試。
南方人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覺得隻要據守長江,就能跟北方徹底阻斷,劃江而治。
雖然朝廷近些年一直在大力扶持南方士族,使其歸心,但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分裂三百年,統一不過二十五年,歸心哪有那麽容易。
一場小型會議,就這麽結束了。
楊銘返回東宮,與自己的家人團聚。
他心裏清楚,老爹帶上他的親眷去江都,就是當人質,爲了提防他一手。
楊廣這麽着急離京,也是爲了避免他在外統兵坐大,成尾大不掉之勢,你可以瞧不起楊廣的人品,但不能瞧不起楊廣的腦子。
這跟當年楊廣南下滅陳,還沒有返回京師,就被楊堅撸掉尚書令一職,是一樣的。
“阿雲瘦了很多啊,”楊銘在自己的親人這裏,心情還是很放松的,家庭的溫暖,可以消除人的疲憊和煩惱。
裴淑英笑道:“你也瘦了很多嘛。”
楊茵绛在一旁講述了一些關于楊約病情的事情,楊銘聽完之後,歎息道:
“年紀到了,這種事情看天意,尤記得當年春遊與楊約相處的時光,我一開始對他的印象一直都不怎麽好,太能算計了,不過後來,他變了很多,變得越來越讓人喜歡,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與楊約的關系,其實超過了越公和獨孤公,但願我與老家夥還有再見之日。”
楊茵绛黯然道:“就看能不能撐過今冬了,我請袁天綱去了府上一趟,他說叔公的大限,在冬末。”
楊銘淡淡道:“陽春白雪,冬去春來,但願明年,一切都會好起來。”
裴淑英點頭道:“但願楊公早日痊愈,與夫君暢歡。”
當晚,楊銘第一次和楊茵绛、裴淑英睡在了一張床上。
這也是她們倆嫁給楊銘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一起伺候丈夫。
關系非常要好的兩人,坦誠相見從一絲不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