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是軍中一個無名小輩,取下自己的棉布罩衣裹在了馬蹄上,起到了很好的防滑作用,于是人們紛紛效仿。
麻制品和絲織品,都不防滑,隻有棉布可以。
而且所有人行軍,都不能騎馬,因爲馬的四條腿太細,蹄子也小,受力面積有限,這種時候,能牽着走不摔倒,已經是萬幸了。
這裏可沒有柏油馬路,也沒有人清理官道上的積雪,随着踩踏的人越來越多,路面隻會越來越滑。
原本三四天就可以抵達碼頭,吐萬緒的部隊整整走了六天,尾随其後的就是李靖和皇甫無逸,三路大軍共三萬人,要趕在正月中旬渡過黃河,進入汲郡布防。
半路上,從東郡方向回來的遊騎,帶回了最近戰況,因爲李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是可以截停遊騎,詢問戰事的。
有些遊騎可以向他彙報,有些不能。
“李德逸完蛋了,玄縱已經将其活捉,派人押送洛陽,如今玄縱已經抵達封丘,隻要解決了這最後一路叛軍,東郡便算是握于我手,北征無憂亦,”李靖在道路旁的一顆大樹底下,與麾下将領商議着。
表弟韓孝基道:“那麽淮南公那邊,是不是可以挪出一些衛士,與我們一道北上?”
李靖沉吟片刻,道:“說不準,這得看殿下安排,東郡如今是戰略要地,防着山東叛軍入境河南,但是東郡有玄縱,荥陽有屈突通,确實有點浪費。”
“屈突通還是算了,我更習慣與玄縱打交道,玄挺和徐世績不是也會跟咱們一起北上嗎?”韓擒虎的嗣子韓世谔道。
李靖這一路,他是主将,麾下有一個表哥一個表弟,還有裴行俨、喬淳已、劉弘基。
李靖道:“玄挺是重騎,這樣的天氣,騎兵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等到冰雪消融,他們才會動。”
就在這時候,前方有遊騎傳信過來,吐萬緒已經加速行軍,原因是史懷義傳信,瓦崗叛軍已經朝着衛縣逼近,而史懷義需要确定援軍登陸時機,以做好支援衛縣的準備。
後方主力過不了河,史懷義是不敢離開黎陽倉的。
李靖讀完軍報之後,沉聲道:“條件惡劣,我們加速行軍恐也不及了,三萬人過河,單是調撥漕船就會耗費大量時間,我們這一路往東走,過東郡,然後從東平郡過河,進武陽郡,斷掉瓦崗賊的後路。”
東郡和東平郡這個兩個地方,一個在河南,一個在山東,是鄰居。
“太子并未如此安排,”裴行俨皺眉道。
李靖點了點頭:“遣人速報太子我等行迹,軍情不等人,傳令大軍,即刻轉向往東走。”
其他人也沒有阻止,畢竟大家都知道,李靖是太子的絕對心腹。
碼頭上的船不少,但是操漿的水手是有限的,大亂伊始,早就被征調走了大半,況且單是調撥船隻,就極爲消耗時間,吐萬緒李靖皇甫無逸三路大軍都得坐船,勢必會形成一種局面,那就是大軍擁擠在河岸,苦等船隻。
這耗費的時間是非常巨大的,李靖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甯願繞遠,也不想願将時間都浪費在這裏,等到了東平郡,那裏地勢平緩,是可以直接擺渡的,至于船隻,沿河兩岸的鄉裏,都有。
一萬人脫離往北的官道,開始朝着東郡方向加速行軍,輕裝簡行,戰馬全部扔給了皇甫無逸,不要了。
東郡這邊,封丘城在苦守七天之後,終于被攻破,袁峥兄弟也是硬骨頭,就這麽在城裏跟反賊打起了巷戰,他自己在城牆下刻下了以死報國、慷慨赴義八個字,這是豁出去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玄縱的大軍趕來了,李德逸最後的家底,徹底交代在了封丘縣。
“賢弟義士也,封丘舉城報國,本将必上報太子,爲汝等請功,”楊玄縱上前将受傷的袁峥扶起,後者已經是淚流滿面,兩個叔叔死了,三個弟弟也死了一個,他自己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多半是廢了。
袁峥痛哭道:“将軍救民于水火,封丘百姓無以爲報,請受袁峥一拜。”
楊玄縱一臉感歎,整個城内死人多活人少,入目所見皆爲殘垣斷壁,哀嚎之婦孺。
我也沒救多少啊.
心腹大将遊山河道:“将軍,我們應速往白馬縣布防,不應在此駐留。”
糧食沒多少了,看封丘這副樣子,别指望能從這裏補給,所以楊玄縱需要盡早離開,前往東郡首府白馬縣。
因爲白馬縣緊鄰黃河,從闆渚碼頭東進的援軍要經過這裏之後,才能于對岸登陸,玄縱必須保障渡河之軍的安全。
“封丘城就交給你了,待到大亂平定,你我兄弟必有再見之日,”楊玄縱拍了拍袁峥的肩膀,就這麽帶兵離開了殘破的縣城。
他早已派出小股找糧部隊,去了附近鄉裏,跟地主要糧食,不給的,直接殺。
換做從前,百姓家裏的糧食,官兵也是會搶的,但是玄縱不敢這麽幹,因爲他知道太子非常忌諱這個。
無論立多大的功,他要是敢劫掠平民,太子饒不了他。
蕭銑已經進入清河郡地界,高士達不敢打縣城,但是他敢,沒有吃的,就沒有不敢幹的。
老崔家也不想跟蕭銑硬剛,不得已下,交出了三萬石糧食。
蕭銑得到糧食之後,立即退兵,專走僻靜小路,繞過各個縣城,前往武陽郡,他打算從這裏東渡黃河,進入山東,然後再南下。
至于翟讓給畫的餅,人家壓根就沒有搭理。
黎陽倉分我一半?真要打下來,你就舍不得了。
清河縣城,崔家一幫大佬級人物,眼下正在太守謝文的家裏,他們是來說好話的。
“爲保城防,以安黎民,給(ji)糧于叛軍,實爲不得已,太守爲我清河之父母官,當會理解吧?”家主崔複禮道。
理解尼瑪個逼,叛軍南下,我特麽跟你們借糧募兵,借不來,他們一圍城,你就主動給了。
人啊,是真賤,吃硬不吃軟。
謝文笑道:“諸公放心,這事不會有人知道,将來若朝廷問起,我會說是叛軍自己搶奪的,與貴家族毫無幹系。”
心裏瞧不起崔家的所作所爲,但出于大局考慮,他也不得不選擇包庇。
老崔家在中樞,還有吏部侍郎崔君肅、太仆寺卿崔君綽兩位大佬,謝文雖然是楊廣的人,與太子關系也很親近,但也不會随便去招惹崔家。
清河郡丞崔君宙笑道:“如今清河一郡,未遭叛賊肆虐,保我河山,太守居功至偉。”
實際上老崔家平時,可沒有給謝文什麽好臉色,如今這是被抓到把柄了,才會這樣。
謝文笑道:“高雞泊還有一群反賊,聚衆五萬餘,怎談得上境内無賊呢?”
“高士達此賊不足爲慮,”崔君實道:“高雞泊的反賊一直以來都是劫掠漕運商船,并未侵犯郡縣,如今聽說有北上之勢,想來是要與賊首格謙合兵,共抗榮公。”
崔君宙,是崔君肅崔君綽的三弟,但是崔君實,和他們隻是堂兄弟,都是君字輩的,這個人曆史上有個曾孫女,嫁給了一個叫杜閑的人,生了一個兒子,叫杜甫,也就是說,杜甫的媽出身清河崔氏。
崔君實這一支相當牛逼,子孫在唐朝出了三個宰相。
謝文笑道:“賊有北上之勢,我是知道的,但是諸公明知如此,爲何不助我剿滅此賊?”
“力有不逮,”崔君實道:“我等守成有餘,卻無平叛之力,如今一郡安穩已是大幸,清河乃永濟渠漕運樞紐關鍵,我們能維持當下的樣子,已是殊爲不易。”
謝文内心一歎,無可奈何,他能想到的辦法,已經都用過了,無奈在清河這塊地方,隻有姓崔的說了算,他這個太守,徒有虛名。
别看他後台已經夠硬了,照樣沒招。
别說是他,就是放一個皇室宗親在這裏,也是一樣的。
崔家的勢力太大了,境内有了反賊,人家不剿,就這麽養虎爲患,這樣一來,朝廷要是跟他們借糧,就有借口推脫。
高士達更不敢招惹崔家,隻是一味的沿着黃河劫掠漕船,收服各路南下的匪盜逃兵,如今勢力已成,還是不敢跟崔家叫闆,隻敢往北發展。
所以眼下整個河北,就屬清河郡最太平。
你罵他吧,人家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經營好了,不罵他吧,隻管自己不顧大局。
其實也怪不着崔家,以前河北鬧出亂子,人家不是沒有幫忙,但你隔個一兩年就來一回,他們也扛不住啊。
尤其眼下河北的動亂,乃開國以來之最,這個時候,崔家隻想着保存實力,再觀形勢。
這就是爲什麽,楊銘覺得河北平叛需及時,要快,一旦這裏的世家大族抛棄朝廷,這可就難搞了。
“貴族與太子是打過交道的,如今太子已經親至洛陽坐鎮,大軍北上也就是數月之間,”謝文道:“等到那個時候,諸公就不要再吝啬了。”
這話已經挑明,我知道你們有實力,但是你們不出力,我無所謂了,搞不定你們,太子來了,你們總得意思意思吧?
崔複禮笑道:“太守放心,大軍北上之日,便是崔氏舉族效力之時,虎踞山崗,隻爲一朝而動。”
謝文笑了笑,心裏直罵娘。
你特麽是看人下菜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