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說,榆林和定襄郡出,得翻越陰山,涿郡出得翻過燕山。
翻過去之後,才是草原和荒漠。
有草原的地方就有突厥人,大隋這邊經驗豐富的向導多了去了,其中就有很多漢化的突厥人,楊約手底下這類人最多。
楊懷恩、楊懷敬,本姓阿史那氏,突厥皇族,當年部落内鬥,他們爹成了犧牲品,被楊素俘虜,爲楊家效力多年。
楊懷恩擅長養馬,楊懷敬懂得找水源。
大軍行軍,必須沿着水源地走,不然會渴死,後勤供給的飲水,不是給士兵喝的,而且數量也非常少,士卒們主要還是依賴當地水源。
本來分成的三路大軍,一路上并未遭遇任何阻攔,在探知突厥已經聚兵都斤山之後,三路大軍漸漸往一處靠攏。
彼此間相隔七八十裏。
楊廣的車辇肯定是在最後面,由左右備身府護着,宇文述、楊約、魚俱羅頂在最面前,但凡遇到突厥人的聚居部落,就是屠殺,沒有第二個方案。
男女老幼全部殺光,馬匹食物全都拿走。
六月二十,楊廣在一處不知名的河流邊上安營紮寨,因爲河流太小,所以不知名。
東突厥地區,大河流的主要集中地,都在牙帳周邊。
“因縮減民夫口糧,後面逃跑的民夫與日俱增,隻是昨天一天,便有四千多人逃走,餓死的人數量也很多,”裴蘊坐在帳内,皺眉道:“應督促許國公加快行軍,否則補給會斷的。”
工部尚書閻毗道:“陛下不宜再往前了,我軍已遠離邊境,戰線拉的太長了,應在此地立營,遙領三路大軍。”
楊廣也知道,東突厥一意龜縮,導緻目前爲止,大軍都沒有遭遇任何阻攔,補給線從邊境到這裏,已經一千多裏了,一旦斷了,除了撤兵,沒有任何選擇。
其實一直以來與突厥的大戰,基本都發生在大隋邊境線以北不遠的位置,隻要敗其主力,突厥後方便不足爲懼了,隻需派遣少部分兵力深入即可。
但是這一次,數十萬大軍全都深入敵境,突厥玩的這套,就是李靖當初誘敵深入那套。
楊廣點頭道:“傳朕旨意,左右備身府在此紮營,宇文述、來護兒、于仲文加速行軍,直撲突厥老巢,與其決戰。”
右備身府大将軍荊元恒道:“敵軍主力集中,決戰是硬碰硬,我軍長途奔襲,敵軍以逸待勞,恐于我不利,應遣先鋒騷擾,亂其陣勢,再謀決戰。”
“大可不必,”楊暕道:“我陛下親征,大軍雄壯,突厥新敗,士氣已喪,若遭遇,必是摧枯拉朽之局,一戰功成。”
因爲左備身府大将軍張瑾,跟着來護兒走了,所以楊暕目前,暫時統領左備身府,畢竟這種關頭,兒子比任何人都可靠。
而楊暕也摸準自己老爹的性格,知道人家隻愛聽好聽的話,所以完全是順着楊廣來。
荊元恒皺眉道:“舉國出征,容不得絲毫差錯,一旦銳氣折損,于我大大不利,後方補給艱難,我軍有顧慮啊。”
“所以我才說,讓楊玄感督辦軍糧,實在是大錯特錯,此人并無大才,楊素自己都知道他這個兒子不堪大用,也就是老三,當成左膀右臂,”楊暕道。
裴宣機插嘴道:“臣以爲,陛下應速派人督促楚國公,責問其事。”
他本來在嶺南,被楊廣給帶在身邊了,雖然是驸馬,但是他不能稱呼楊廣父皇,君臣關系是高過翁婿關系。
于仲文次子于欽明、來護兒的五子來弘、宇文化及加上裴宣機,都在楊廣身邊,至于爲什麽,很好猜吧。
左骁衛大将軍郭榮聽到這話,咧了咧嘴,你們倆可真會罔顧事實,補給不繼,是玄感的問題嗎?本來就不應該這麽早開拔,補給線又這麽長,半路上人吃馬嚼就能消耗一半,克扣民夫口糧,導緻叛逃者不勝其數,現在還有運輸車隊送來補給,已經很不容易了。
所以說,錯在楊廣太着急。
但是呢,皇帝是沒有錯的,所以隻能是玄感錯了。
楊廣點頭道:“責令李淵于山西籌備軍資,速運邊境,不得有誤,至于楊玄感,朕回師之後再找他算賬。”
楊暕嘴角一翹,看了一眼裴宣機。
兩個人并未有任何交情,但是裴宣機知道楊暕看不慣楊約他們家,而老裴家也看不慣,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了嘛。
楊暕道:“宇文述距離突厥牙帳,也就幾百裏了,五天之内怎麽也會趕到,大勝的消息,父皇很快就可以收到了。”
楊廣捋須微笑,看向身旁坐着的孫子楊瑾,道:
“突厥大約六十萬衆,号百萬,瑾兒覺得,我大軍幾日破之?”
裴宣機趕忙給外甥使眼色,暗示對方順着陛下的心意答話。
楊瑾他可沒有楊瑞那麽多彎彎腸子,主要他媽就很直,于是搖頭道:
“孫兒不知道啊。”
楊廣頓時皺眉。
裴蘊見狀,趕忙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楊廣眉頭頓時舒緩,點頭道:“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這才是明白人,不像你那個爹,心裏想的就是不肯說,也不怕憋死他。”
楊瑾一愣,道:“父王曾教導孫兒,庸者多言而愈落下乘,能者多言則爲不智,《中庸》有言: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父王在祖父面前,可從來都是至誠至真啊。”
楊廣一愣,詫異的看向楊瑾。
嘶~~這小子長得五大三粗,看不出來還是個細膩人啊?
裴蘊與裴宣機下意識對視一眼,皆感欣慰。
楊暕呵呵笑道:“你阿爺肚子裏那花花腸子,簡直不要太多,說話總是指東道西、欺上瞞下、颠倒黑白,嘴裏就沒幾句真話。”
“二伯的意思是,我阿爺一直在欺君喽?”楊瑾道。
楊暕頓時一愣:“我可沒這個意思,我是告訴你,你阿爺不是個實誠人。”
楊瑾呵呵道:“那二伯剛才說的欺上瞞下,不是在說祖父祖母嗎?我阿爺的上面除了祖父祖母還有誰啊?”
楊廣頓時捧腹大笑。
楊暕一臉挫敗感道:“我是你爹的二哥,我也在他上面,這個欺上就是指欺我呢。”
衆人聽到這裏,也都是私下偷笑,難得能見到皇帝家裏的這種鬥嘴場面,屬實是有趣。
而楊廣呢,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帳内坐着的,都是他的心腹,很多都是晉王時期就跟着他,他的家事,這些人也見過不少。
楊瑾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帳外有加急軍情送至,是京師來的。
楊廣看完之後臉色鐵青。
他也沒有想到,他還沒跟突厥打起來,國内倒是先打起來了。
楊廣冷哼一聲,甩手将奏疏扔在地上,衆臣也不敢去撿起來,皇帝不讓他們看,他們不敢看。
但是有一個人敢。
奏疏是京師送來的,皇帝看完之後龍顔大怒,那麽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太子在京師,脫不了幹系的。
于是楊暕壯着膽子去撿起奏疏,假模假樣的雙手呈給楊廣:
“父皇,是京師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你自己沒長眼睛嗎?”楊廣怒斥道。
欸~~,這是讓我看呢,楊暕趕忙打開奏折,臉色逐漸變化,越發猙獰起來。
“好啊,怪不得補給不力,原來荥陽都有反賊了,楊玄感當誅!”楊暕大罵道。
裴蘊和裴宣機對視一眼,前者也趕忙去看奏疏,畢竟牽扯到了造反,這肯定是大家都可以看的。
幾位重臣看完之後,也蒙了,江都都有造反的了?裴蘊更是目瞪口呆,我離開江都也就三個多月,兩個縣都出了反賊?
這是誰也無法接受的,因爲大隋四大城市,江都排第三,而且還是楊廣最愛去的地方,這件事就是在打楊廣的臉。
雖然江都這幾個反賊還沒有打出反隋旗号,但是在江都造反,跟臉上寫着“誅殺昏君”,已經沒什麽區别了。
麥鐵杖怒道:“臣請旨南下平叛。”
楊銘奏疏裏說的很清楚,大軍要是不回來,這種場面他可是收拾不了。
“南下?”楊廣冷哼道:“你看看腳底下站的地方,這裏距離中原有多遠?你這個腦子,熱乎飯都吃不上一口。”
麥鐵杖一臉吃癟的退了下去。
“丘和在嶺南,吐萬緒在汝南、張衡在江都,江淮地區的叛亂,還得靠這三個人,”窦抗道:“至于荥陽,太子的安排沒有問題,叛軍應該會很快被剿滅,就是山東,怕是張須陀扛不住啊。”
山東造反的太多了,一半的郡縣都出了反賊,主要是曆年以來積壓的不滿情緒,随着杜伏威帶頭,大家全都爆發了。
杜伏威也是個王八蛋,這小子南下去江淮的路上,一直在宣傳造勢,忽悠沿途百姓。
因爲他怕張須陀追他,所以挑唆那些流民,以期能擋一擋追兵,實際上,他要是知道張須陀手裏隻有三千人,他就不會費這個勁了。
最無恥的一點在于,杜伏威在南下的路上,屠了一個縣,縣城人口不多,一萬四千人,全被他殺了。
爲什麽要屠城呢,示威呢,因爲在此之前,他已經派人跟下邳郡反賊頭子苗海潮接觸了,讓對方投靠他,苗海潮認他是老幾啊,反過來說,還是你投靠我吧。
結果杜伏威屠了個縣城,把個苗海潮給震住了,還是你狠啊,你是我大哥。